第4章 夫君喝葯
整個房間的氣氛都有些凝滯。
「不得胡言亂語!」便宜舅舅突然高聲呵斥:「淮南有淮南的風俗,淮王府有淮王府的規矩,你還不跪下,向太妃認錯!」
「我可以跪,但這錯……認不得。」方知雨笑了下,笑容有些令人捉摸不透,讓在場不少人心頭一悸。
「鄉野丫頭的確不知千里之外淮王府的『禮』字如何寫,但卻銘記著當今皇后所著《女子十二則》的每一個字。」
「適才我所誦,一字一句皆出於《女子十二則》。請問知孝懂禮的各位,是皇后的規矩大,還是淮王府的規矩大?」
屋裡無人敢應答。
「今日一早起來,闔府上下無一人理會於我,沒人帶我前來奉茶,也沒人指引我去見公婆……」
方知雨學了程夫人陰陽怪氣的調調,「這都是我的錯,誰叫我接了聖旨,千里遠嫁呢。」
言罷,膝蓋一軟,做出即將下跪的姿勢。
驚得便宜舅母和程夫人雙雙迎上,一左一右將她止住。
——可跪不得!
這一跪,豈不是說皇后所寫《女子十二則》不該遵循,皇帝聖旨賜婚是個錯誤!
程夫人也是個人精,忙對上首太妃道:「世子重病,倒是苦了世子妃。不如另擇吉日,將淮王和王妃都請到一處,再讓世子帶了世子妃來,正式奉茶改口?」
「滾滾滾,懶得看見你。」太妃擺手,按住額心,只覺心力不足。
早年間在京城後宮,她就不是個能斗的主,現如今遇到這些事,還是不想操心。
方知雨得了太妃這一擺手,屈膝行禮,轉身就走,獨留程夫人架在半空的手。
「這……」便宜舅母頓覺丟臉,「確實沒規矩。」
娘舅送嫁,次日必須離開,按理也該寒暄一番,哪想只得了個冷臉。
程夫人收回手,沒有半點怒意,眼珠輕輕一轉,俯到太妃面前,「妾瞧世子妃心眼不壞,只是性子嬌縱了些,如今世子卧床,該她好好照顧,就讓她安安穩穩回去吧。」
「她?就她這樣,我怕把我孫兒給照顧壞了!」
太妃一想,心頭就不舒坦了,「齊氏,去世子府看住那野丫頭,好好教教她如何照顧夫君。」
齊嬤嬤得令退出,一出門,寒風一激,頓時昂首挺胸,帶了無處可去的朝花和夕露,直奔世子府。
***
方知雨不想與人結怨,可那屋裡眾人,對她和娘親頗有微詞,一想就按捺不住暴脾氣。
今日這一遭,該見的人都見了,算是全了禮數,今後愛誰誰,各過各的,只數著日子等那世子夫君早點結束此生痛苦,聖旨就圈不住她了。
方知雨記憶尚佳,左拐右拐很快找清方向,信步往世子府而去,等她抵達,齊嬤嬤剛好帶著朝花和夕露趕至。
院里比清晨安靜了許多,丫鬟內監們行走其中,也沒了匆忙之色。
方知雨並不知道齊嬤嬤的目的,只當對方是來問訊世子情況,點了個頭便當先朝東廂房而去。
剛跨上階梯,有人手臂一擋,就把她攔住了,「不知道世子養病的東廂房不能隨意進出嗎?」
攔她的人是個小胖墩,十五六的模樣,個子還沒她高,臉被寒風凍得紅撲撲的,語氣和眼神都十分不和。
方知雨向下退去,「哦。我還真不知道,這一日可沒人管我。」
不止沒人管,還沒人認得。
也是幸苦那個故意帶錯路的丫鬟,居然能認出她。
這淮王府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總能把那丫鬟揪出來,報了今日之仇!
……倒也不急。
想著,她就準備回正房,恰被齊嬤嬤迎過來一擋,「世子妃怎的又如此沒規沒矩?世子卧床,您該近前侍奉。」
「我可鬧不懂這淮王府的規矩。」方知雨轉眸看向小胖墩,「世子養病的東廂房,是不能隨意進出的?」
那小胖墩盯了齊嬤嬤一眼,又盯向方知雨,反應了一下,才問道:「這位是……世子妃?」
世子妃不應該在正房裡待著嗎?怎麼從外面進來?不對,什麼時候出去的?
小胖墩忙彎腰弓背,「小的石頭,有眼無珠,請世子妃贖罪。不過世子折騰了半夜,剛睡熟,不便打擾。」
「哦。」方知雨毫無感覺,轉身就要走。
迎面有個丫鬟端著湯藥與她錯身,就聽得齊嬤嬤怒喝:「世子妃真是沒眼力,既然葯送過來了,就該侍奉世子服藥!」
「嗷。行。」方知雨剛壓下不久的憤怒,又開始滋滋作響,只差一個契機就要再次爆發。
她使勁兒壓著,單手從瑤盤拎起葯碗,另一隻手毫不客氣地推門而入。
齊嬤嬤追在後頭,壓著不愉提醒:「世子尚在病中,世子妃侍疾,切記行止當有度,出聲需微語。」
此東廂房有三間屋,正中廳堂,左邊內門露著個縫隙,右邊內門卻緊緊閉合。
方知雨想也沒想,直接走到右邊那扇門前,隔著厚厚門板,裡面的藥味和血腥氣仍舊穿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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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手,正欲推門,就見齊嬤嬤那張布滿皺紋的臉貼到門板邊,恨恨瞪著她。
方知雨壓抑著擠出個笑顏,收住手中力道,將門輕輕推開。
「夫君~喝葯了~」
語氣那叫一個輕,調調那叫一個繞。
內里昏暗之中,暖帳之內,側身躺著的那人,微不可察地打了個冷顫。
***
太祖皇帝養育成人的皇子共有十一位,除嫡子封為太子,也即當今皇帝之外,其餘十位皆封親王,及冠之後全都遠去封地。
淮王封地以麓州為中心,共轄八州,水源豐盛,良田遍地,海貨富足,商貿繁華……
可八州之中的氿州、澩州、霖州皆臨海,常年遭遇海寇侵擾,百姓苦不堪言。
淮王世子宋筠,本可安安穩穩承襲爵位,一生享盡榮華富貴,可又偏不是個只願享受祖宗蔭庇的人。
他十六歲披甲上陣,十八歲請旨建立淮南水師,十九歲首次大敗海寇,二十一歲更是帶著舟師、樓船遠渡重洋,直搗海寇老巢,徹底解決數百年禍患。
淮王世子的不世威名,遠揚京城,甚至傳到過方知雨耳朵里。
一起傳去的,還有這位世子重傷卧床,命不久矣的消息。
只不過那個時候,她認定兩人云泥之別,早把婚約忘到九霄雲外。
若說遠嫁淮王府,唯一令方知雨略有好奇的,便只有這位威名赫赫的敗寇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