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女兒家家
那個「葯」字故意拖得悠長婉轉,把宋筠和石頭都引得寒顫連連,就連側旁冷臉的齊嬤嬤都起了一背雞皮。
「世子妃……咳咳咳……好好講話。」宋筠幾近崩潰,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種裝腔的女人。
方知雨直起腰板,輕聲嘆息,剛想恢復正常,齊嬤嬤又在旁邊輕咳提醒。
麻煩死了!方知雨翻了個不重不輕的白眼。
宋筠卻瞧了個正正好……她還好意思嫌棄!
方知雨毫無所覺,只盼再忍最後一次,侍奉用藥之後,便不算對不起淮王府里的任何一人。
「世子請用藥。」
「咳咳咳……我要喝粥。」
方知雨:早不喝晚不喝……
宋筠露出個冷笑,直直盯著她:「怎麼?世子妃從小沒病過?令堂沒教過『用藥前先用飯』的道理?」
「行。」她對石頭露出笑顏:「讓典膳所送點清粥小菜,再把葯熱一熱。」
「葯怎麼能熱?」宋筠用帕子捂嘴,「咳……重熬。」
方知雨眉頭一皺:故意的吧!
宋筠眉角一揚:「世子妃有心,煩勞親自熬煮……咳咳咳……」
「……好。」方知雨咬了咬后槽牙:等著!咳不死你!
一刻之後,東廂房門口架起了小火爐,一罐葯正隨著猛火熬煮。
方知雨蹲在背風的位置,拿著小扇猛扇,葯霧和煙氣都隨風飄進了屋裡,引發又一陣震顫心肺的咳嗽。
齊嬤嬤圍著方知雨念叨不停:「世子妃怎能在此熬藥,這氣味都進了屋裡,可不得讓世子受罪!」
方知雨聽聞此言,扇動扇子的力道更大。
「讓這些葯也治治房裡的淤堵之氣,世子才能好的快呢。再說了,齊嬤嬤不是講葯溫很重要嘛。我怕等會世子喝粥之後再送葯,又涼了不是。」
這分明就是故意揪住言辭錯漏,大肆發揮。
齊嬤嬤氣急,卻實在沒法反駁,眼見清粥小菜送了來,連忙搶過方知雨手中的扇子,「世子妃還是先服侍世子用膳吧。」
方知雨也不糾結,接過瑤盤就進了屋。
側窗開了一半,是為通風。
這人也不笨嘛,知道讓那些氣味散出去,之前也不知為何,居然把所有門窗緊閉。
宋筠咳嗽不止,抬眸瞧見方知雨進來,連連擺手,「不用你……咳咳咳……出去。」
他病了半年,從來都被呵著護著,頭一回被個女人換著法子折磨,深覺難受。
方知雨充耳不聞那句「出去」,信步靠近,「世子覺著我煩?不巧,我也覺著世子不怎麼樣,哦不是,整個淮王府都不怎麼樣。」
她端起清粥,用勺子輕輕舀起,又輕輕盪下。
「但沒法子啊。若非淮王請旨賜婚,陛下恐怕都想不起我這個人,我也不必千里迢迢遠嫁至此,更不用與你互相折磨。」
宋筠蔑了她一眼,講得好像自己很情願似的。
方知雨沒瞧見這一眼,還在自說自話:「同樣沒法子的是,既然奉旨成婚,在這淮王府內,該見的人我得見,該做的事我得做,比如為世子侍疾奉葯。」
她把粥碗向前湊了湊,「世子不必覺得我礙眼,明日起,我會儘力避開您的眼,避開這淮王府所有人的眼。」
宋筠雖遠在淮南,對於京城卻時有關注,自然也知道定國公過世之後,方知雨在京郊莊園的些微小事。
可一個被定國公府放逐的小傢伙,哪裡來的底氣嫌棄淮王府,嫌棄他?
想到此處,心底的惱意便更深,等到那小小一勺清粥送到嘴邊,他又咳了一陣,幽幽道:「不想喝了。」
方知雨確定這矯情世子是故意整她。
宋筠見她臉色有異,心情突然好了一些,「咳咳咳……你喂的,咳咳咳……不想喝。」
他嫌惡地瞥了一眼,「奉葯前需要凈手,手指不能碰觸碗邊……令堂沒教過?」
整個天下,沒有哪家女子聽聞此話不會退卻的,更何況這是淮王府,他還是淮王世子。
都點到這份上了,該認個錯服個軟了吧……
就在宋筠美滋滋等著方知雨軟下去的時候,四輪椅突然一轉。
下一瞬,一隻髒兮兮地鞋尖就踩到了椅座上——位在中央,距離他的要害堪堪半寸。
「你你你……咳咳咳……」宋筠再一次咳得心肺劇痛,眼淚都快橫飛出來,「你要做什麼?」
方知雨容忍多日,皆是因為聽了娘親的勸導。
她的底線,就是娘親。
瞧不起她請隨意,但不能瞧不起娘親,就是病入膏肓要死不活的人……也不可以!
他要再敢出言不遜,一腳踩爆!
齊嬤嬤端葯進來,正好瞧見這一幕,眼睛盯也不是,不盯也不是,出言提醒……那話她一個老婆子講出來也害臊。
只好放下藥碗,紅著臉退出去,趕忙回太妃那裡稟告去了。
屋裡,方知雨舀了一勺清粥,湊到宋筠唇邊,強灌下去:「喝粥!」
兩口粥一過嗓子,居然扼制住了咳嗽,宋筠雙眸瞪得老大。
方知雨將粥碗往桌上重重一砸,換成藥碗,捏住他下巴猛灌,「喝葯!」
葯有些燙,又差點嗆到,但宋筠居然奇迹般的只是嗓子癢了一下,半點沒咳出聲來。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居然覺得今天的葯沒那麼難喝,幾口就下去了。
但是被一個女人用這種手段強硬喂葯,丟臉死了。
若非病重,真想一拳將人揍飛……還是算了……打女人的是孬種。
方知雨喂完葯,滿意地點點頭,「需要我替世子擦嘴嗎?」
「不用。」宋筠臉色極差,撐著雙臂往椅背靠,但已經貼到盡頭,還是避不開那突兀的鞋尖。
「能不能把腳放下去,女兒家家的……」
方知雨眉心緊擰,就等著宋筠再敢對娘親或家教出言不遜,給他一腳。
好在,宋筠知趣,沒講下去。
腳從四輪椅上挪下地,她又行了個規規矩矩的禮,「方知雨奉聖上旨意,嫁淮王世子為妻沖喜,如今侍疾奉葯已畢。」
宋筠聞言瞪了她一眼。
她卻盈盈起身,向外走去,「以後你過你的,我過我的,兩不相干。」
什麼?新婦入門第二日就要各過各的?
宋筠以為適才方知雨是故意氣她,但看這架勢……好像是真的!
她一個女子,孤身在此,怎麼各過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