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慟
?她心內滾滾,想叫一聲「政哥哥」,卻語噎在喉,嘴裡怎麼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來。『雅*文*言*情*首*發』眼眶愈發的熱,淚水不爭氣地沿著兩頰落下。楊政道幾步下了石階,在她面前站定,眼裡有柔情湧現,聲音透著喜悅:「怎麼是你?你怎麼來了?」
他伸手去扶她:「摔疼了吧?還這樣的冒失,怎叫人放心?」
她低首,不敢再去看他,像做壞事被抓了現行的孩子,心虛的小聲道:「我,我是來見贊普的!」
他良久無語。
她咬了咬牙,抬首看著他:「我要見贊普!」楊政道面上幾許失落:「跟我來吧。」
他直直把她帶到鳳儀殿內殿,松贊干布的床榻前。
松贊干布躺在床榻上,臉色蠟黃,肩胛處包著厚厚的紗布,紗布上有凝固了的血跡。她的心霎時仿被錐刺,疼痛難當。她屈膝跪在床榻前,執起松贊干布的大手貼到自已的臉上,他掌心厚厚的繭子磨得她的皮膚又癢又痛。
她的眼淚大滴大滴地落在榻沿上:「贊普……」
「別急,他只是服了醫官的湯藥,沉睡過去了。」楊政道壓低聲音道:「他傷得不重……你還是先退出,讓他好好歇一歇吧。」
她聞言,便把松贊干布的手輕放回被褥中,才起身退出。
兩人在偏殿坐下,她吸了吸鼻子:「你跟我說實話,贊普他,他受的傷不重,臉色卻……怎麼回事?」
楊政道面現不忍之色:「雁兒……」
她凜然道:「我要聽真話。」
「你懂醫理,自然瞞不了你。他傷不得重,可他身上的毒卻侵入他的五臟六腑了,醫官們,都儘力了!」楊政道背對著她,負手而立:「雁兒,你要堅強。」
「毒?」她驚得坐座椅上站了起來:「什麼毒?他是如何中的毒?」
楊政道轉身,擔憂地看著她:「贊普清醒過來時,曾跟我提起過,說是勒托曼在紅宮給他下的毒。此毒是樓蘭一種慢性毒藥,不發則已,一發送命!贊普倒是坦然,說什麼是他欠了勒托曼的,是時候償還給她了!」
楊政道臉色微慍,語含責怪:「你不一直在贊普身邊么?你怎能如此大意,讓勒托曼對他用毒?我早跟你說過,勒托曼是用毒高手,你偏不信,也不防!你真是太大意了……」
雪雁臉色煞白,心下又氣又痛又恨,恨不得抽自已的耳光!勒托曼那幾個月來,日日給松贊干布送膳食,而她,卻在與他置氣,絲毫不曾覺察!她真該死!而她,至死也想不到,勒托曼為了復仇,竟癲狂如斯!她緊緊纂著雙拳,渾身又抑不住顫抖起來,失去他的,莫大的恐懼再次排山倒海地向她襲來!
她覺得自已喘不過氣來了:「他,他還有多少時日?」
楊政道探手過來把她的拳頭分開,嘆著氣道:「醫官說了,少則一年,.」
她生生逼退往外涌的眼淚:「他自個知道么?」
楊政道搖頭:「醫官說,他若知道真相,怕是會影響他的病情。故而也還瞞著他。」
她久久無語。楊政道又說:「贊普現下必須全身心投入去休養,方可保一兩年無恙。而邏些城政事鎖事太多,回到城內,便要找個清靜的地兒讓他休養才行。雅隆離邏些不遠,倒是個適合休養的地兒……」
她心內哀慟不已,木然向寢殿行去:「我不能讓他就如此走了,我……」
楊政道眼疾手快,一把拽著她:「你要堅強!你如此,教我怎放心得下?」
她抬目,觸到他關切的眼神,她忽地笑了,冰冷的笑:「放心不下?放心不下,你不也不辭而別好幾載么?他到底如何逼迫於你,讓你要不辭而別,音訊全無?」
他放開她,神色痛楚:「他沒有逼迫我。是我,決然遠走的。」
她死死盯著他的臉:「到底是為什麼?」這是她幾年來的一個心結,今日,這個心結是時候解開了!
他兀自一笑,那笑又苦又澀:「我走,是因為你已找到自已的幸福了。我走,是因為你的心已不在我身上了!我走,是因為要你看清楚自已的心,你的心早已給了他!而且,他確實比我更愛你,更用心待你!」
他自嘲道:「知道嗎?他早已知道你不是大唐真正的公主,可他依舊把你留下,愛你寵你。為了你,不惜讓我殺了龔星!如今,他又不惜一切潛入吐谷渾皇城救我!他所做的一切,不全是為了你么?這是我欠他的,也是你欠他的!」
她聽著,不禁失聲道:「你是說,他早已獲悉我的真正身份?」
他點頭:「早在你們大婚時,他就查出來了。可他全然不介意,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從那時起,我便知道,他是真心待你的。並非因為你是大唐公主的身份。」
他誠摯道:「雁兒,你還是打起精神來,好好陪他過這最後的日子吧。不要在他面前表露你的悲痛。」
她一直以為松贊干布待她的好,全然因為她的公主身份!她一直害怕,若松贊干布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后,會追究,會冷待她,甚至……她扭頭向內殿衝去……
推開那虛掩的門,一路向內殿行入,方才發現,殿內的一物一飾,一幃一幔,都與幾年前他們大婚時一模一樣!若不是大紅幃幔稍稍褪了色澤,讓人覺久經年月,她還彷彿置身於幾年前那一場大婚……不知行宮後山的紅樹林可在?
松贊干布仍然沉睡著,劍眉緊蹙,面色不安。她心一緊,不禁在榻前跪下,伸手去撫他散著的長發、額頭、眉眼、鼻子、緊閉的雙唇……她記得初出長安時,宮裡的老姑姑們說過,說未經拜堂成親的夫妻是不能私下相見的,那樣不吉利,是犯忌諱的。若犯了忌諱,兩人便不能白頭終老了。
想起長安街頭巧遇,想起那一晚他月夜相救,想起大婚前相約行宮后的紅樹林……她犯忌諱了么?她一定是犯忌諱了!上蒼才要懲罰她,讓她過早地失去他!眼淚又簌簌而落,不禁伏在他的胸膛壓抑地哭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臉上有粗糙的觸感,是松贊干布的手掌覆在她的臉上。她猛直起身子,松贊干布已醒了過來,正惺忪的看著她,嘴角牽出一枚笑意:「文成,是你么?」
她拚命點頭:「是我,我是文成,文成來看你了!」
松贊干布仿若如夢初醒般,驀地坐起身來,語含責備:「你怎麼來了?這風霜雨雪,山高水遠的,你來做什麼?」
她把臉上的淚拭去,勉力笑道:「文成惦念贊普,所以就來了。」
他盯著她紅腫的雙眼:「你哭過了?別哭了,本王把你的政哥哥帶回來了!本王也為你殺了格真!」
「不。我剛到呢,路上的風太大了,揚起的沙子總是吹進雙眼。贊普大約想不到吧,文成可是騎馬來的呢!」她心內大慟:「快躺下,都傷成這樣了。。。。。。」
他伸手在她的額頭彈了一記,嗔怪道:「又任性了不是?又是磨著扎木術陪你來的吧?」
她噘嘴:「人家可真是惦著你了,你可別不識好人心!」
他一愣:「你不怪本王了?本王之前那樣待你……」
她拚命搖頭:「不怪!不怪!如今你回來了,政哥哥也回來了,我高興還不及呢!」
他凝著她的臉:「那你是否可以穿回那身鳳袍了?」
她心一痛:「文成一回邏些就穿起來!」
「那國后之位也不輕易讓人了吧?」
她心裡的疼痛加劇:「國后之位是屬於文成的,文成誓死不讓!」
他眼裡透出笑意來:「這回,沒說謊吧?」
她搖頭:「這回絕對沒有!」
他大笑:「那就是說,以往你一定對本王說過謊咯?」
竟上了他的當!她又惱又羞,臉一紅:「哼。」
他大笑著擁她入懷,嘆道:「記得本王說過,本王要的是你的心。如今,你的心真的在本王身上了么?」
小松死了,勒托曼瘋了,她該如何啟齒跟他道明一切?這一切對他,未免太過殘忍……她心內哀慟不已,雙手不禁環上他的腰,緊緊地,緊緊地把他抱著:「文成的心,文成的這一輩子,都是贊普的!等贊普傷好了,文成哪也不去,只陪在贊普身邊!」
「文成,本王等你這一句,等了半輩子了!」他放開她,雙手握著她的雙肩,眼神火一般灼熱:「文成,我們是何時認識的?應該是在吐谷渾邊境那個月色還好,有漠漠黃沙的夜晚吧?」
她搖頭:「不,贊普。贊普可還記得你潛入長安時,在街頭救過的戴面紗的女子?不,應該是更早以前,在任城的獵場『祈雲峰』,我們就見過了。贊普可還記得那個叫李蕊的女子?那都是文成呢。」
他眼神迷離,彷彿回到遙遠的過往,呵呵笑道:「是么?如此說來,文成與本王的緣份倒是不淺呢。可本王只記得那滿臉麻點,說起唬人的話來一套套的女子;只記得,掐著別人的脖子,威脅說要把別人扔下紅宮山崖的兇悍女子!」
她噘嘴,不滿道:「若不是贊普當日處處袒護於她,文成又何至於氣的……」
他嘆了口氣,寵溺道:「好了,好了!都過去了!本王當時的心思是錯了,本王原以為冷待於你,他日沒有本王在你身邊時,你也就不會傷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