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穩婆
一連七天的農忙,李家上下都忙得團團轉,就是李廷恩也主動把看孩子的活接了下來,唯有李芍藥,頭一天去送飯就把頭給磕了。范氏心痛的半死,李芍藥動不動喊頭暈,因而連李火旺都不敢使喚這個小閨女了。
說句不好聽的,李火旺還有點擔心李芍藥再摔一跟頭給摔傻了,那可弄得全家的女娃都爛在家了。
好在老天爺給面子,忙活那麼久,糧食都順順噹噹的收了回來。李火旺看著滿倉糧食,笑的合不攏嘴,目光在家裡人身上轉了一圈,「老大,明兒你就把這糧食送去賣了。」他說著話頓了頓,看缺了的兩個人,想著范氏八成又在給李芍藥開小灶,沒好氣道:「銀子回來就交到我手裡頭,別給你娘。」
李大柱悶聲應下,想到昨晚小曹氏說的話,給李火旺商量,「爹,賣了糧食我想在鎮上給她娘定個穩婆。」
顧氏一下跳起來,「他大伯,你這啥意思,他大伯娘就比咱們金貴這多。村子里這麼些女人生娃,誰家不是就請的村子里七婆她們,到大嫂生個娃得鎮上請大夫。我可聽說了,鎮上一個接生婆子請一回光定錢就得三兩銀子,還得做好吃的好喝的,生完了給接生禮把人用車馬送回去。咱家才收了糧食就這麼糟踐,合著大嫂生個娃全家都不吃飯了,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踩到銀子上頭,顧氏可顧不得李大柱是不是不好惹的大伯子。
李火旺也不樂意,「老大家的養的好好的,還請啥鎮上的接生婆,不成。」
李大柱掃了一眼顧氏,沖李火旺梗了脖子,「爹,這請接生婆子的銀子我自個兒掏,不用公中出銀子。」
「你自個兒掏,老大,你哪來的銀子,這是存了私房銀子罷。哎喲我在家辛辛苦苦的攢銀子,扣著一家人的嘴,落一堆埋怨省下來要給廷恩科舉,沒成想這親大伯都起外心。」范氏正給李芍藥端了紅豆發糕出來到倉庫這兒,恰巧聽了李大柱這話,嗓子就尖了。
李大柱嘴一撇,粗聲粗氣道:「我哪來私房銀子?那是人老曹家借的銀子給我,咱家裡總有一天得分家罷,到時候我慢慢還就是了。」
「老曹家。」李火旺一聽這不說話了,范氏跟掐了脖子一樣,話音斷在半截,不過她立刻醒轉過來,「老大,那不能罷,老曹家能捨得給出這銀子?」
李大柱冷冷的看著范氏,「為啥不能。老曹家是我親娘舅,還是他娘的娘家。兩重親血脈,咋的不能見我沒個兒子送終。」
范氏嘴角都被激的哆嗦了,可她不敢提曹家,只得拐了彎,「老大,你才說的分家是啥意思,你爹還立著呢,你就要分家,這是嫌棄家裡頭的人拖累你發財?」
這話問的著實厲害,李火旺拿煙袋的手都不穩了。
李大柱斜看范氏,「我說的是往後,娘你可別亂說。」他是個暴躁性子,習慣有啥說啥,嘴皮子的功夫卻不擅長,只能悶悶的回了范氏這麼一句。
見李大柱答的這般沒有底氣,范氏有點歡喜,才想再接再厲,李廷恩忽然出聲道:「爺,您彆氣,大伯他們都是孝順人,哪會惦記著分家。別說咱家眼下還得齊心協力過好日子。就是將來四叔出人頭地去做官,那指定也不會把家裡人拋下不是?」
聽李廷恩這麼說,范氏心裡一個咯噔,她扭頭看了一眼李廷恩,見他依舊是平日那副溫和的樣子,狠狠在舌尖上咬了一口,笑起來,「這人上了年紀,想的就多,老大呀,你別跟我計較,要請接生婆子就在鎮上請罷。老大家的這胎來得不易,是該著緊些。」
顧氏一下急了,她還以為范氏能將李大柱給擋回來,沒想李廷恩說了兩句范氏就縮了回去,她不由在心中罵娘。憑啥啊,自個兒生孩子的時候就在村裡找個老太婆來,輪到大房,要花銀子從鎮上請。
「娘,你咋的……」
話沒說完,就被范氏給撅了回去,「人娘家心疼閨女,有本事你自個兒肚子里先揣個蛋再叫你娘家送銀子來。」
說到娘家,顧氏立馬成了個鋸嘴的葫蘆。
顧家窮的沒有一畝地不說,顧氏三個哥哥成親后給顧氏生了六個侄子,除開顧老大兩個兒子已經成親,顧老二顧老三的四個兒子也都到成親的年紀了。當年范氏為給李光宗挑媳婦,請了好幾個媒人,范氏覺著好的,人家瞧不上李光宗這個繼室生的。有人貪圖李家地多日子好,願意讓閨女嫁過來,范氏又嫌棄人窮脾氣不好。結果拖來拖去一沒注意,李光宗自個兒撞見了落水的顧氏。顧氏幾兄弟拿著鋤頭鐮刀的上門,李火旺顧惜名聲,沒奈何,范氏一哭二鬧都沒能把這門親事攪合了,只得答應讓顧氏做兒媳婦,且被顧家狠狠要了一筆聘禮銀子。
那時候范氏看顧氏還覺得有點順眼,覺著嘴皮子利索又能幹,指定不能被小曹氏與林氏欺負。誰知顧氏進了門,越來越能吃,掐尖要強的,真要她出頭的時候,比誰的脖子都縮得快。眼見顧氏一天天肥的要死,時不時還給娘家捎帶點東西,范氏真是恨得要命。為了不落氣勢,還得常常憋氣護著人。
顧氏也曉得范氏看她不如曾氏,卻不後悔當初挑中李光宗進了門。在顧氏看來,她的日子總比兩個親妹妹好的多了,她當年沒趕著進門,那也就是被賣的遠遠的給兩個侄兒換彩禮銀子的命。眼下顧家還剩的幾個侄女,不是就在商量先賣哪個賣給誰?
娘家窮成這樣,顧氏面對范氏這話當然不敢接,更不敢再開口,不過她心中還是憤憤。
不就是拿點東西回去貼補娘家。論起來,自個兒能貼補多少,都是手指縫裡扣下來,哪有范家拿得多,一般都是貼補娘家,自個兒好歹還做活,范氏一天到晚除了罵人還做啥了?再說曹家比顧家好不了哪兒去,要不當初為啥非把小曹氏嫁進來續親,還不是指望繼續佔好處,順便省一份嫁妝。
說曹家有銀子給小曹氏請接生婆子,騙鬼去罷。
顧氏腹誹了兩句,眼珠咕嚕嚕轉了一圈,有心想再試探試探李大柱銀子到底哪兒來的,看李大柱那張黑臉,終究還是不敢再開口了。
橫豎不是公中的錢就成。
眾人這一場來來往往的,李火旺臉上就帶出點難過來,李廷恩見了忙上去扶住李火旺,「爺,秋收這麼多天,大伙兒都累了,你趕緊回屋歇歇,您放心,咱家日子指定越過越好。」
看著最心愛的長孫,李火旺覺得心裡頭那些擔憂都不算事兒了,顫著嗓子道:「哎,好好,聽我孫子的。爺還得好好活等著我孫子中狀元那天。」
李廷恩笑嘻嘻,「爺您放心罷,我將來肯定讓您享福。」
李火旺樂了,哈哈大笑,笑的范氏都快憋不住了這才合住嘴,口中只道:「好好,爺就等著享你的福了。」
第二天一早,正好李廷恩要回鎮上,就和賣糧的李大柱一道走,顧氏不知為何,非在李大柱走的時候把李光宗推出來,說叫李光宗給李大柱幫幫手。李大柱倒沒說啥,租了牛車抬上糧食一行三人往鎮上去。
到鎮上,李廷恩去放了東西,轉身陪李大柱去相熟的糧店賣糧。糧店掌柜和秦先生相熟,有意給開了個合適的價錢,再有今年糧食收成好,除開留下自家吃的,一共賣了九十兩銀子,比往年還多了十來兩,讓李大柱和李光宗都歡喜的很。這點銀子就是一年到頭忙活的收入了,要支應大大小小的開銷。李大柱得了銀票,小心翼翼收在懷中,從袖口裡另掏了
早就尋機換好的三兩碎銀,捏在手裡。
「廷恩,你回去念書罷,我與你三叔去打聽打聽哪有上好的接生婆子,先將定錢給下了。」
要旁的事情,李大柱指定是要找這個能幹的侄兒幫忙打聽打聽。說起來,李廷恩在鎮上的臉面比他可大多了。不過這給女人接生的事情,就是李廷恩再能幹,李大柱也不相信一個半大小子能懂得行市。
李廷恩想到昨晚從林氏那裡聽到的事,本是不想插手的,可看著李大柱半生勞作的那張黑銅臉,想了想仍是道:「大伯,要不我去問問先生罷,先生年前才添了個孫兒,秦師母那裡該曉得。」
「秦家請的接生婆子,那指定是好。就是咱……」李大柱說著瞧了瞧手裡捏的三兩銀,有些擔憂這銀子不夠使。他一共就帶了五兩,這三兩要是不夠下定錢,等到時候孩子生下來花的更多,原本這五兩都是從李廷恩給李翠翠置備嫁妝的錢裡面摳出來的了……
李光宗本就為被顧氏逼著來監督李大柱賣糧,看李大柱有沒有從中私吞銀子給小曹氏請穩婆這事心中有愧。這時候看著李大柱因銀子為難,心中很是過意不去。
其實家裡的日子過得真是不錯,就是比起鎮上許多人家都比得起。不知為何娘那般計較,孩子他娘也唯恐家裡別人多花用了一些。
在心裡暗自嘆氣,李光宗橫下心允諾,「大哥,你只管給大嫂請好的接生婆子,娘那頭問起來有我呢。大嫂給你平平安安生個胖侄子才是大事。」
雖曉得李光宗說話不作數,李大柱依舊很領這份情,「三弟,等你侄兒出世我再謝你。」
「大哥這說的啥,咱是一家人。」李光宗嘿嘿笑著抓了抓頭皮。
李廷恩見李大柱這般為難,蹙了蹙眉道:「大伯,既要請穩婆,就請個好的,否則花了銀子還弄了假把式又有何用。這樣罷,我來時爺給了我五兩銀子,您先拿著。」
「不成。」李大柱斷然拒絕,「先頭的就算了,這回不行。」他本想說『你都給出翠翠嫁妝銀子了』,見李光宗在邊上,只得改口,「你放心罷,你大伯手裡曹家給的銀子還有多的。」
見李大柱固執的很,李廷恩只好道:「那好。不過若翠翠姐的事情到時有難為,咱們再來想法子,大伯別多想,橫豎還早呢。」
挪用了給大女兒置備嫁妝的銀子去請接生婆子,李大柱與小曹氏不是不虧心的。只是比較起來,終歸是想要兒子平平穩穩降世的心思佔了上風。至於李翠翠,眼下既用了曹家給小曹氏出錢請接生婆子的由頭,再說曹家肯給錢幫李翠翠置備嫁妝就無論如何說不過去了。眼看事情要往後拖,李大柱就覺得要是日後能私下干點活努力把銀子補上當然好,要實在補不上,兒子與閨女,肯定只能虧閨女。
不過沒想李廷恩眼下又這樣說,分明是有再貼的意思。不過李廷恩肯再貼,李大柱這個當大伯的卻實在不好厚著臉皮收了。天底下哪有當弟弟的一再給堂姐出錢辦嫁妝的道理!
李大柱心裡有主意麵上不顯,岔開話,「那好,咱們就請個好的,你先去你先生那裡問問,我和你三叔是粗人就不去先生面前丟人了,咱們找個麵館吃碗面等著。」
三人便分開行事。李大柱與李光宗忙活了一天,肚子都餓了,隨便尋了家麵館,坐下去要了兩大碗湯麵和幾個餅子,狼吞虎咽的吃起來,快要吃完的時候,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帶了兩個書童蹭蹭跑來,滿頭大汗對著李大柱道:「李大伯,李四叔出事了,廷恩叫你們趕緊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