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眼線
正房，王熙鳳走後。
賈王氏和余氏互相看不順眼，便互相不看彼此。
余氏對著王老夫人說話，賈王氏對著王子騰說話。
「十來年內，賈家沒有得力的人。所以我嫁過去之後，他們把京營節度使交給你，這是之前的協議。
「舊勛二十八家，跟皇家的關係源遠流長，從未斷絕。若不是早年間那一場大亂大家都折了最得力的人手進去，想必如今入宮的也輪不到咱們。
「原本我也想讓元兒嫁個世交去做宗婦罷了，可誰知被上頭挑中了她？
「如今元兒入宮已是定了的。我那長媳你們也知道，那就是個木頭！日後根本指不上她！
「何況榮府的爵位在長房不在二房，落不到我手裡。我替王家謀的是這爵位，所以咱們才議定了鳳哥兒嫁過去。
「到時候整個榮國府，都是我們王家做主——這有什麼問題？」賈王氏條理清楚，理直氣壯。
王子騰也捋著鬍子皺了眉，看向王老夫人。
余氏卻對王老夫人紅了眼睛道：「先前大妹說鳳哥兒與他們家璉二爺好，這話若是真的，那便算是我沒教好侄女兒，是我對不住兄嫂的託付。
「——鳳哥兒落了個人品輕浮，便是我們家嘉鸞和我娘家的姑娘們，都會因為我失職無德，損了聲譽！
「可那不是真話！是大妹編出來騙我們的！
「母親您評評理，不論因由如何，既是想要結親，便是交好的意思。賈家怎麼能使出這樣陰毒的手段來？！
「這竟不是結親，而是結仇了！
「這到底是看不起鳳哥兒，還是看不起我，還是打量王家上下都是傻子呢？？」
王老夫人瞪了賈王氏一眼，先安慰兒媳：「她做錯了，我讓她給你賠不是。」
接了王子騰遲疑的詢問目光，又嘆氣，道，「可你妹妹也是一心為咱們王家籌謀，何況還有上頭的意思……」
頓一頓，王老夫人在余氏蒼白的臉色中緩緩說道，「若是你不願意讓鳳哥兒嫁過去，那便只有你的女兒日後嫁過去——
「至不濟，那也得給你的兒子娶一個賈家的媳婦。
「你看呢？」
余氏頓時閉上了嘴。
雖然賈王氏的手段齷齪，但畢竟沒有對她親生的孩子們造成傷害，她也不過是面子上過不去罷了。
賈家如今有多爛，看她小姑子這狗急跳牆的做派就知道。
她才不會讓自己嬌嬌的小女兒嫁進去吃苦呢！
「那就還是這樣，照咱們原先說好的。」王老夫人趁熱打鐵，一錘定音。
王子騰這才遲疑開口：「那這賜婚……」
「我家元春已經選上了，十日後便要入宮。」賈王氏淡淡說道，「昨兒下晌就來了旨意。」
王子騰和王老夫人滿意頷首：「元春端莊賢淑，這原是意料中事。」
余氏冷冷地瞥了賈王氏一眼，不做聲。
「我們幾家子姻親，有一個進宮還不夠么？」賈王氏胸有成竹，「王家意思意思，明兒報個重病，給上頭一個交代也就是了。」
「再等兩天吧。今兒旨意才到，明兒鳳兒就病了，倒像是我們故意跟皇上作對一般。」
王老夫人和緩地看向余氏，「此事還是交給你，鳳哥兒跟你親近。」
余氏張了張嘴，但看著丈夫掃過來的森然目光，到底還是忍氣吞聲，答應了下來：「是。」
事情辦妥，賈王氏含笑起身，志得意滿，傲然告辭而去。
王子騰和余氏也便就從正房出來。
余氏見周圍沒了旁人，這才跟王子騰抱怨：「你糊塗！皇上年事已高，就算進了宮受了寵，也不過曇花一現！
「何況你覺得你妹妹會助你，可你也想想，元春姓賈，鳳哥兒才姓王！
「元春能親近賈家疏遠你，鳳哥兒難道除了王家還能親近旁人去不成？」
王子騰不耐煩地呵斥：「你懂什麼？你當皇宮是好進的？！」
「鳳哥兒可比元春生得好百倍！元春能進，憑什麼鳳哥兒就進不得？」余氏不服氣。
王子騰無奈：「元春自幼飽讀詩書，又得賈家老太太親手自幼教養，性情端淑，凡事都忍得。
「可鳳哥兒呢？就那個跋扈性子，一言不合就要大吵大鬧。
「你看看今兒個，當著咱們的面兒就跟她姑媽翻臉，這是什麼好脾氣？！
「若真進了宮，那些規矩三天就能要了她的命！
「到時候你就不覺得是榮耀了，反而成了拖累！」
倒也有理……
余氏這才悻悻放棄。
「今兒教導姑姑才來，你且安撫著，就安排了與鳳哥兒一處住。
「一兩天下來，鳳哥兒這性子人家也就看明白了。
「到時候咱們委婉暗示一下，再報重病。也就是了。」
王子騰一一仔細安排好，余氏唯有聽著而已。
夫妻兩個到岔路口分開，王子騰自出去前院書房，余氏則打點起精神，端了滿面笑容去見那位教導姑姑。
路邊上，一隻伯勞撲稜稜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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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方向，正是後園荷塘涼亭。
……
王熙鳳回到自己院子時，王嘉鸞正在她屋裡擺弄她桌上新買來的一個鑲金嵌寶小座鐘：
「鳳姐姐，你這個座鐘真好看，哪裡來的？我讓我娘也去給我買一個！」
王熙鳳笑著擺手：「你這眼光可真好！拿走吧！
「那是我娘的嫁妝鋪子剛從廣州弄來的。全京城只此一件，你有錢也沒處買去！」
王嘉鸞笑嘻嘻地趴在桌子上，雙臂環著那鍾，甜甜地撒嬌：「我姐姐是全天下最疼我的人！」
說完，招呼丫頭、抱著座鐘，便要回去。
臨出房門，才想起來，回頭沖著王熙鳳吐舌頭做鬼臉：「都忘了！我是來給姐姐道喜的！
「好姐姐，明兒你成了太子寵妃，可別忘了多給我弄幾樣新鮮玩意兒！」
王熙鳳朝著她啐了一口，紅了臉：「才多大的姑娘，沒羞沒臊的，什麼寵妃，也是你該說的話！
「還不快走？看我告訴二嬸去！」
王嘉鸞這才笑著跑了。
王熙鳳命人關了門換衣裳，只說乏了，揮退平兒安兒，自己倒在了月洞窗下的榻上。
又一隻鳥落在窗外，靜候許久，待她躺下，便喳喳地輕叫。
王熙鳳合目聽著。
過了一時，睜開眼，冷笑一聲，轉向卧在腳踏上的黑貓：
「聽見了？
「我倒是依著你們的話想進宮替你們辦差，可惜，人家不讓。」
黑貓仰起頭來，喵了一聲。
王熙鳳懶洋洋地翻了個身，再度閉上了眼：「知道了。
「她們來她們的，我睡我的。」
黑貓站起來，抖了抖身子，又喵了兩聲。
「你自己想去看熱鬧便去，別打著替我打探消息的幌子。」王熙鳳閉著眼哼道，「本鳳在外頭有的是眼線。
「只要我想知道，這世上又有哪一件事，逃得過我的眼睛？！」
黑貓臊眉搭眼地踱著貓步出去了，一聲嘴都沒敢回。
月洞窗架子上的鸚鵡同情地看了黑貓一眼。
這傻筆，都一年多了還不知道鳳凰大人的脾氣，真真是活該挨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