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來客
汽車逐漸遠離喧鬧的城市中心,行駛在通往南山郊區的道路上。
由於昨晚剛下過一場大雨,輪胎軋過地面,水花濺落在馬路兩邊的泥土之上,一道黑水蜿蜒曲折流淌,流淌進道路兩邊邊緣處的一片泥濘中。
陸尋懶洋洋躺坐在副駕上,蒼白的臉龐枯黃的頭髮凹陷下去的雙眼還有頭頂之上那厚重的棉帽,從側面看就像是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
就在昏昏欲睡之時,他打開車窗享受著深冬的寒風肆意的拍打在臉龐上的刺痛感。
只有這樣才能剋制住由於身體機能過度衰老所帶來的沉重感,讓自己能清醒一點。
忽然,他將右手伸出窗外似乎急切的想要將某種東西握在手裡,那是道路兩邊經不住大雨肆虐從樹枝上飄落下來的一片樹葉,可一個不留神卻從指尖滑了過去。
落葉緩緩地落在地上后又被疾馳的車輛捲起,然後再也找不到蹤影。
陸尋獃獃的看著它下落不明,他感到自己的生命也像落葉一樣不受控制,正在與世界做著最後的告別。
一旁的陳大妞則很反常的沒有如平常回家時那樣,配合著音響里躁動的音樂扭動起來,腦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車輛飛馳而過,他的眼睛盯著道路,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似乎在替某人握住漸漸消散的生命。
隨著周圍的汽車越來越少,陸尋也收回望著兩邊窗外的視線,直視著前方。
一座高約200米卻連綿不斷的青山映入眼帘,儘管已是深冬,可山上還是鬱鬱蔥蔥,說不清的生機勃勃。
雨後的山峰上像掛著一層沒有擦乾的水珠,看起來有股朦朧的美感。
當地人管這山叫做狼首山。
相傳古時候有一頭狼王就在山中吸取日月精華修鍊成精,這也是此山名字的由來。
可如今被人們津津樂道的卻是山上那座佔地超100畝的巨大莊園,也是陸尋身邊這位超級富三代黑道太孫陳大妞的家。
想當年陸尋也曾在狼首山上跟著陳家那位如今年過八旬的老爺子習過武,也正是老人悉心的教導,才有了他日後在神州大陸年輕一輩武道上的一騎絕塵。
也正是這樣他才與陳家有了不解之緣。
想當年陳家在陳舉虎老爺子一身兇悍實力的統領下,壓制著南山黑道整整半個世紀之久。
各路天驕與後起之秀無不想踩著陳舉虎的身軀,登頂南山黑道魁首,可都止步於老爺子一雙鐵掌之下黯然離場。
無數黑道巨擘與過江猛龍紛紛結盟試圖染指南山,最終都鎩羽而歸,落個割地求饒的下場。
陳舉虎三個字太重了,壓得南山這座歷經風霜的千年古城喘不過氣來。
南山城狼首山雖不巍峨,但也因為那位老人的存在引無數人只能在山腳下注目遠眺,整個陳家也像是一頭凶獸匍匐在山上,一呼一吸之間牽動著南山百姓敏感的心思。
陳家二代中以陳萬象為首,陳萬熊和陳婉秋則作為衝鋒陷陣的悍將和運籌帷幄的軍師,站在老爺子的肩膀上牢牢掌握著黑道話語權,以有將南山為基石把獠牙伸向周遭地區的意思。
陳家是南山當之無愧的霸主。
可此時的陳家府邸,籠罩著一股肅穆的氣息,因為就在一個星期前他們就收到了一封拜帖,落筆的署名則是一個李字。
那個以碾壓之姿征服整個陳家的中年男人的模糊面孔逐漸清晰起來,也將陳家眾人的思緒拉回到了二十年前。
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讓人感受到心悸。
陳家莊園大廳內,當代家主陳萬象與父親陳舉虎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兩人養氣功夫已至爐火純青大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只有偶爾微蹙的眉頭證明其內心泛起的漣漪。
其餘陳家眾人則分列在兩旁且略顯局促,內心的焦慮溢於言表。
只因那個男人將要登門,這就足夠說明一切了。
陳家府邸,一間充滿少女氣息的房間中,一位年近五旬卻依舊風韻猶存的女人正在細細的幫一名妙齡女子梳妝打扮。
平時握慣了刀子的女人此時用起梳子來,卻是輕柔緩慢的拂過女子烏黑亮麗的頭髮,像是一位操勞半生的母親在為即將遠行的女兒做著最後力所能及的事情。
再精挑細選之下,女人親手為女子帶上一串完美無瑕的玉石項鏈,可這卻與女子眉間化解不開的淡淡愁容針鋒相對。
女人看著鏡中出落得亭亭玉立女子欣慰一笑,就這麼靜靜看著也不說一句話,彷彿現在不多看一眼以後就少看一眼一樣。
坐在鏡子前的女子也是感受到了身後女人心中的不舍,伸出手緊了緊女人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掌。
「媽,李叔叔真的會來嗎?」
「會的。」
「他會帶走我嗎?」
女子的問題讓本就傷感的氛圍,變得更加沉默。
陳婉秋嘆著氣搖了搖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陳諾的問題。
她那麼希望眼前的女兒能一直生活在自己身邊,可二十年的約定已經到期了,她沒有任何理由,也不敢去忤逆那個男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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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過去,陳婉秋眼前浮現出母女二人這麼多年相處的點點滴滴,一幀一幀像是電影一樣記錄了這個家有了陳諾之後的美好時光。
眼中的噙滿的淚水決堤般掉落下來,一滴一滴砸在母女二人緊握的雙手之上,這在沉默的氛圍中猶如掀起一陣軒然大波。
可沒過多久,陳婉秋卻突然笑了起來,並用手擦去臉上的淚水。
她彷彿是在嘲笑自己怎麼能這麼貪心呢,能做諾諾的媽媽已經是天大的幸福了,想必以後女兒跟著李先生應該會有更美好的未來。
「諾諾,別擔心,媽會一直在家裡等你回來的!」
「媽,諾諾想一直陪著您!」
陳諾轉身抱住陳婉秋,這個因為她一句「阿姨,你可以收留我嗎,我想有個家!」從而奉獻了二十年的大好時光,讓自己從一個天地之大卻無一處安身的孤兒,成為了一個擁有家人的孩子,也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被人疼被人愛被人放在心尖尖上是多麼的幸福!
陳諾好想好想一直擁有下去!
陳婉秋抱著女兒一遍又一遍地輕撫著女兒的頭髮,滿心滿眼都是依依不捨,喉嚨中一股股湧起的哽咽像一塊心頭肉被人剜去,讓她張開嘴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離別是世上最不可用言語形容的痛苦,大概往後每每回憶起那最後一面,胸口仍會隱隱作痛。
直到老爺子命管家來招呼他們去大廳,母女二人才收拾好各自的情緒。
臨走時,陳諾又細細環視了一遍自己的房間,才緩慢關上了房門。
她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再回來,只想在臨走前再好好看一眼。
當陳諾來到大廳時,眾人齊齊把目光投向了她,連閉目養神的老爺子陳舉虎也睜開雙眼招呼著她過去。
「諾諾來,讓爺爺再好好看看你。」
看著一向嚴肅的爺爺此刻也面露為難,陳諾深吸一口氣趕去心頭的烏霾后,故作輕鬆的走向了老爺子。
「爺爺,您的諾諾就在這兒呢。您慢慢看,諾諾哪兒也不去。」
「時間可真快啊,爺爺老了諾諾也就長大了,再也抱不動嘍!」陳舉虎看著眼前的孫女,滿眼都是寵溺,乾枯的手掌剛想抬起卻又不動聲色的縮回。
外面傳言他陳舉虎一雙鐵手狠辣無情,早年間更是沾染了不知多少鮮血。
各花入各眼,可誰又知他的一雙大手也是護住家人的一道銅牆鐵壁。
如今鐵手依舊在,老爺子卻不能在為自己的孫女擋風遮雨了。
老人花白的鬍鬚在微微顫抖著,縱有萬般不舍,縱有千言萬語,此刻也是再說不出半句話來。
「爺爺一點都沒變,還是跟以前一樣精神,是諾諾長太快了,諾諾想早點長大好好孝順爺爺。您摸摸,諾諾是不是又長大了?」女孩來到陳舉虎的太師椅前跪下,看著老人滿是渾濁淚水的眼睛,抓起老人縮回去的雙手放在自己臉上。
就像小時候躺在爺爺懷裡一般,一邊聽著爺爺講年輕時候的故事,一邊用臉頰感受爺爺粗糙手掌的溫度。
那時候的她總覺得只要有爺爺在的地方,自己就永遠是最受寵的小公主。
耳邊也不禁迴響起小時候與爺爺的對話。
「諾諾,爺爺的手是不是很難看啊?」
「才不會呢,爺爺的手又大又溫暖,總能變戲法一般變出好多諾諾喜歡吃的零食。」
「爺爺的雙手有這麼厲害吶!」
「當然啦!」
「唔,哈哈哈哈哈。」
陳諾想要忍住情緒,可眼淚卻決堤般一串又一串從臉上流淌下來。
她不敢再去回憶,可往昔卻紛至沓來。
在場眾人看著這一幕,一個個別過腦袋都不忍心再去看這一對祖孫倆,內心都在感嘆:這可憐的孩子就不能擁有家人嗎?
「諾諾高了也瘦了,以後跟著李先生可莫要像現在這樣哭鼻子了,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老人手掌摩挲著陳諾的面龐,擦去女孩的淚水,最後輕輕拍了拍女孩的頭,「可惜啊,爺爺還有一樁心事未了。」
「爺爺還有什麼未了的心事呢?」感受到爺爺話中對自己的交代與關懷,陳諾不想讓老爺子有遺憾。
「我的傻孫女兒喲,那就是看著你結婚生子啊。爺爺經常就想著啊,諾諾以後長大了呢,就做她自己喜歡的事,家裡誰都能不干預她。再大一點呢,就得找個愛自己的男人,然後倆人再生個娃娃,就簡簡單單的幸福生活著。哈哈哈哈哈,爺爺光是想想都會開心很久喲。」陳舉虎眼神中有著一抹溫柔,但隨後他又搖了搖頭。
這就是一個普天下所有尋常人家老人對孩子的簡單希望。
陳諾轉頭看著眾人在老爺子的話語落下后,眼中流露出對自己離別的傷感,她緊抿著嘴唇咬著牙關。
她剛想開口安慰爺爺和眾人,只見陳萬象猛地站起,眼睛盯著大門外。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