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病情
回到家后,馬車剛停下,車身一晃,庄肅郎就也醒了。
杜九娘自是扶了他去屋裡歇息。
待他躺好,杜九娘正欲離去,突然手腕一緊,卻是被他突然發力拽住了。
「你可是有心事?」他語氣低沉地問道:「你從方才回來就沉默許多。」
隨著他的問詢,杜九娘只覺得手腕更緊了幾分。吃痛了下,卻也不多言,只鎮定自若地笑笑,說道:「怎麼會呢?」又輕輕抽出手,「你竟然也會想太多了。我給你準備擦拭的水去,清洗乾淨了方才好上藥。」
明明屋裡燈光算不得亮,可杜九娘還是看到庄肅郎神色黯淡了許多。
他挪動了□子,牽動傷口疼得倒抽了口涼氣,又靠坐在了床頭。
「那就好。」他平靜地說道。
杜九娘扶他坐好,又吻了吻他唇角,與他說笑了番,看他神色如常了,這才理理鬢髮,微微側過臉,出門而去。
關門聲一起,庄肅郎就蹙起了眉。
他望著杜九娘離去的方向,神色晦暗不明。
第二日一早,杜九娘剛剛起身,才吩咐了管事去將庄肅郎告假的文書送去大理寺,就聽人稟報,說林家的公子來了。
她十分不解,庄肅郎在一旁說道:「我怕傷口感染,請他來為我看看。」
杜九娘頓了頓,也沒多言,給他收拾齊整后便去招待林公子,又邀他一同用早膳。
林公子莫名覺得庄太太親切異常,就也沒繞圈子,直言道:「我等下還要趕去太醫院,時間頗緊,改日再來府上叨擾。」
杜九娘知他頗深,見他神色自若絲毫不做假,就鬆了口氣,也不多廢話,自去帶了他進屋見庄肅郎。
待到門關上,屋中只余兩人,庄肅郎便準備直擊正題。
林公子卻不肯。
「既是說了來看傷的,我總要親自見了傷口方才放心。」
庄肅郎不欲在這個問題上多作糾纏,便給他看了傷口一眼。
見林公子挑了眉,他就從床頭拿過那半透明藥膏遞給他,說道:「慕將軍所贈,效果極佳。」
林公子掀開蓋子嗅了嗅,說道:「將軍待你不錯。」
庄肅郎聞到藥膏味道,不由想起來那晚給杜九娘上藥之事。小腹驟然一熱,再看不得那物在旁人之手,一把奪過來狀似無意地丟到一旁。清咳了聲,掩飾般地說道:「時間頗緊……不知你可將東西帶來了?」
林公子為人謙和溫雅,也不在意那些細節,只是猶豫地問道:「你真要這樣?」又指指屋外,「不同她說一聲嗎?」
庄肅郎凝視著手中茶盞,平靜說道:「你也知道,如今新政實施日趨順利,我的處境卻愈發尷尬了。不早做打算,怕是難以自保。與其說與她聽讓她跟著擔驚受怕,倒不如不讓她知曉得好。」
林公子沒想到他竟是如此坦誠,不由一怔。
「陛下不是薄情之人,庄大人又何必如此悲觀?」
庄肅郎輕輕扯了扯嘴角,「仁慈也要看時間、分場合的。」
言下之意,卻是說皇帝的「薄情」快要到了。
林公子思量了片刻,就微微笑了。
「既然你信我,那我自當盡我所能來幫你。」
他從袖袋取出一紙包,輕輕交與庄肅郎,「這是爺爺配的,我以前好奇,偷拿了些,倒是正好符合你的要求。只一點,萬不可讓爺爺來查病。不然……」他苦笑,「不然我這小命可就不保了。」
「怕甚麼?頂多一頓家法罷了。」
「那棍子那麼粗!」林公子比了個碗口大小的樣子,誇張說道。
庄肅郎混不在意地擺擺手,「沒甚麼。大不了下次你再有甚麼稀奇古怪的東西要入城時,我尋路子幫你搞定。」
林公子故作嚴肅板起臉,「那就……這麼說定了?」
兩人相視一下,齊齊笑了,以茶代酒,碰了碰杯。
庄大人病了。
這病來的詭異又來勢洶洶,諸多名醫都束手無策。
皇上聽聞他病前曾被靖國公下過葯,又有大理寺、刑部多名官員為證,雷霆震怒下立刻將靖國公府相關案件提上日程,要求立刻徹查。
直待靖國公被治了罪,庄肅郎依然未病癒,便向皇帝遞了摺子,言道自己已無力為國分憂,請辭還鄉。
皇帝未准,賞賜流水般送進庄府,又設下巨額獎賞廣徵名醫。
這日,杏兒將來府里的第四十一個大夫送出去后,一回院子,就見杜九娘正拿著一件衣裳站在水池邊,靜靜地看著身邊的柳樹發獃。
杏兒輕聲問一旁跟著的桃兒:「這時候風涼,你怎麼不勸著太太些?」語氣中帶了埋怨,做勢就要提醒杜九娘進屋。
桃兒忙拉住了她,說道:「方才我小聲說過,太太未理睬,想來是心中有事。」又指指庄肅郎屋子方向,「太太本是要去看大人,不知想到了甚麼,拿了衣裳卻中途改了道。」
杏兒聞言,滯了滯,嘆口氣道:「大人如此,最苦的還是太太。」
桃兒也滿臉惻然。
其實她們都想錯了。
杜九娘先前是沒有聽見桃兒的話故而未曾搭理,如今她是看池邊花上蜂兒采蜜入了迷,因此駐足不前。
其實若是平日,她不會被這些吸引住目光。如今心煩意亂下,看著那些辛勤勞作的小東西,反而求得了心中的片刻寧靜。
連日來,她都為庄肅郎的病憂心不已,還曾試圖用面板上的葯救他。誰知幾種解毒、治病的分別用了,卻都沒有成功。
她不由更加擔憂著他的病情。
因為庄肅郎雖病了,可是「鶼鰈情深」的任務進度卻是依然在緩慢行進。如今連繫統的葯都無法救治他,眼看著他病得越來越厲害,而進度條卻毫無停下來的趨勢……
她突然生出一種恐懼——
那進度條,每前進一步,都好似在用消耗他的生命為代價。
可,這是什麼緣由?
難道說,是她的存在阻了他原本的運勢,又或者,他的生活本該一帆風順下去,而她的到來,擾了他平靜的生活、改了他的命數?
她滿腹心事偏偏又無人可訴說,沒幾日就瘦了一大圈。
如今她看著辛勤的小東西們,也不過是求得心靈上的片刻安靜。
其實,庄肅郎早就察覺了她的異樣。
他本就心思通透,兩人又是同床共枕最親密之人,如今朝政之事放手大半,他幾乎將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心情變化他又如何不知?
本欲將實情說與她聽,誰料那日她恐懼太甚,竟是在夜間半睡半醒時主動相擁求、索,引得他一個沒控制住,忘了自己「身在病中」,賣力上場……
正是她在極致迷亂之時說出的幾句話語,讓他忽然改了主意,打算按兵不動、先弄清她話中之意再作打算。
杜九娘在池邊駐足許久,察覺涼意,撫了撫手臂準備回屋。
桃兒將外衫給她披上,杏兒欲去接她手中之物,卻是被杜九娘拒絕了。
這是她親手為他縫製的衣衫,她想親自交到他手上。
正欲往裡行去,有人匆匆來稟。
「太太,林老太爺到了!」
林老太爺先前去外地探訪故友不在京中,如今剛剛回京,聽聞此事後便急急趕來。
他給庄肅郎把脈的時間極長。
雖說平日老人家把脈時間也不短,可這次已經破了他先前的記錄。
待到最後,林老太爺眼中精光四溢猛地看了庄肅郎一眼,又一臉痛惜地說道:「庄大人這病……唉!」
一副「你時日無多了老夫也無能為力了」的樣子,實際上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小樣兒你就別裝了」。
庄肅郎沒想到老先生沒戳穿他,用「你我心知肚明」的語氣神色真心道了謝,轉而去看杜九娘。
說實話,比起林老太爺,他更好奇杜九娘的反應。
杜九娘彷彿早就料到這個答案一般,神色間平靜無比,只難過地閉了閉眼,卻沒有絲毫再做爭取的打算。
庄肅郎挑眉。
如果不是他早就知道事情是因為自己而起,此時看到她眼中深切的自責,怕是會想歪。
可為什麼是自責?
林老太爺走後,庄肅郎故作沉痛地說道:「我……怕是時日無多了罷!」
「不許胡說!」杜九娘急急說道:「都說禍害遺千年,你……命長著呢!」
「若真是那樣,便也好了。只是有甚麼事我都希望你對我坦白。」庄肅郎蒼白著臉虛弱說道:「你我夫妻同心,有何不可對我說的呢?」
杜九娘欲言又止,最後終是嘆了口氣,說道:「你且讓我想想。」
庄肅郎眼神黯了黯。
杜九娘心裡微酸,忙起身說道:「我去看看葯有沒有煎好。」竟是帶了些倉皇而逃的意味。
她的身影剛消失在屋中,庄肅郎的嘴角便不由自主輕輕揚了起來。
她方才說的不再是以前的「沒有事情」,而是「讓我想想」,已然是承認有事瞞著他了。
這是個好的轉變。
那夜她的話,他始終耿耿於懷。
明明是他策劃了這些、只是剛開始時怕露出馬腳而並未說與她聽。
可為何那夜她卻說這全是她的錯、是她害了他如此?!
結合前些日子她失態做出的那些事,庄肅郎十分肯定,她在懼怕些甚麼,而且是不能對人言說的。
如今看她態度……
他眯了眯眼。
他就不信,自己堂堂大理寺少卿,還套不出一個小女子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