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世界不完美,生活也就難免有缺憾(2)
第41章世界不完美,生活也就難免有缺憾(2)
穀雨就三天兩頭去看小七,將熬的粥帶給她。還有各種衣服和常用物品也是帶不夠,她還給黑貓萊斯達帶魚乾。阿爾芒每次都跟著她來,她幫小七打掃屋子,看一貓一狗在院子里玩得歡。
「它倆倒好,」小七說,「剛養阿爾芒的時候,萊斯達欺負它,狗又小,又不會上樹,被整得很慘。」
「你訓練阿爾芒表演?」
「不然呢,這死貓又不聽我的。」
「那你還帶它出來?」
小七說她走的時候,這貓一程一程地跟著,沒辦法,就一起帶走了。
「你對動物感情倒深。」穀雨憤憤地說。
小七不理會穀雨的暗示,笑了一陣,拉拉她的胳膊說:「明天有表演,要不要去看?」
穀雨去了。小七在台上並不活潑,但也像她說的,輕鬆、有錢賺,也幫得上忙,很抵得上用。小七是在哪裡都能活得下去的人,她身上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和滿腦子的點子。
他們那個團里還養了狗、麻雀、鴿子,都是小七在養。穀雨看著她蹲在那裡,花很長的時間給動物們洗澡、餵食、訓練……穀雨總是勸說她退團合住開店,但每次開口就會被小七拒絕,被嘲笑。
「你還不明白嗎?我靠近你對你沒好處。你想想,你哪段好日子不被我弄砸?」
穀雨愣了,沒想到小七會有這句話等著她。
她不由細細地想了她和小七從小到大這十多個年頭,也許小七的破壞力真的和影響力一樣深遠,但她沒辦法看著小七像個江湖藝人一樣過日子。
這也許就是命,但她認這命。
她又開始鼓搗另一件事,把認識的年齡合適的年輕男人統統都過了一遍,理出來,覺得合適的就打一個鉤。
最後發現沒有一個鉤能打得下去,從頭到尾全是叉叉。她又要韓默愈來一起想,沙裡淘金也要給小七找一個男朋友。
韓默愈看著她發瘋,說:「你白花功夫,她見都不會去見。」
穀雨卻異常認真,如果小七沒有一個可靠的歸宿,她就不能安然地過下去。
小七果然一次也不去赴約。「我不是你,男人都會喜歡你這樣的女人,但我不想被惦記。這麼重的感情壓在身上,我受不起。」
穀雨只好作罷了。但這一天小七卻出了事,她表演的時候從檯子上失去平衡摔了下來。穀雨趕到醫院時,小七正包紮好胳膊,又用頭髮遮住眼角的一道傷。
穀雨逼著她去檢查,小鎮上的醫院卻查不出什麼。這下她說什麼也要讓小七住在她這裡了,這回小七沒有拒絕。
穀雨把該吃的葯全部逼她一一服用,然後又舊話重提:「你就一點不想安定?」她不知道小七為什麼這麼執拗,「你以前也交往過男人,思垣之前你就有一個……」穀雨頓住了嘴,覺得自己說多了。小七卻不在意似的,笑了一笑。
「所以我知道男人是怎麼樣的,我不需要他們。」
「他是個怎麼樣的人?」穀雨忍不住問。她實在抑制不住對戰烈的好奇。
「是個很不一樣的男人。」小七說,「是一大片陰天,我看不透他。」
「他教了你很多東西?」
「你看我這麼會擺弄動物,手這麼快,是怎麼來的?就是從他那裡來的。」小七說,「我是替他養鷹的。」
穀雨停下了手中的活,她第一次聽小七談起戰烈。
小七說,她第一次遇到戰烈,她還小,帶著阿因,在茫茫的海市討生活。她們跟一群不知從哪裡來的流浪者擠在一起住,每天都有偷竊和流浪事件,每天最重要的事,除了想法子填飽肚子,就是儘力保全自己。
在最窘迫最絕望的時候,她看著海黑沉沉地掀起波浪,腦子一分兩半,一半想著怎麼找碗飯,另一半想著帶著阿因從哪塊礁石上跳下去最省事,一了百了。
最兇險的一次,大家都認為她完蛋了。她把一個來討債,趁機把手伸進她衣服里的男人開了瓢。當時她一面向後退,等那人完全抱住她的腰,忽然手從背後伸出,將半塊磚頭拍到那人的頭上去。
大家都說這下可完了,這姑娘不得生了,她怎麼能去動他?他是替戰烈做事的。
她喘著氣問戰烈是誰。
當她弄懂那些七嘴八舌後,還是不太清楚戰烈是誰。但她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得罪了戰烈,在這裡就比死還難受。
戰烈生平最厲害的一點就是不欠債。他欠別人的一定會還,別人欠他的逃到地底下去也會被他翻出來。
小七換了一身乾淨衣服,把頭髮梳好,去了一個她從沒去過的地方。
這座城市有光鮮明麗處,自然就有它的背面。她去的就是那個背面。她知道她要見到那個傳說中的戰烈不容易,但現在她打傷戰烈下屬的消息已經傳出去,在更大的災難找上她之前,她自己得先迎上去。
她穿過那個人氣蒸騰,空氣污糟,四面彷彿都在嗡嗡作響又被反彈回來的地下搏鬥場。
一時間想到小時候在鎮上,總是穿過那個最大的澡堂去看護客人們的衣服賺點零用錢。池子里充塞著笑聲和粗話,被水汽放大到處迴響,她一脊背的汗,憑直覺穿過那一個個赤裸的身體。
現在她彷彿又來到那個半真半幻的場地,那些她小時候見過的,電影里見過的,想象里的各種交易都在這裡充斥,也都能得到解答。
人最多的場中央有一個平台,一陣一陣轟然的吆喝聲和叫好聲。上面有兩隻長長的竿子拖下,每根竿子上懸著一隻大鳥,乍看上去像是巨型的鴿子,正兇猛地互相搏擊。
小七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她從沒看過這樣的拚鬥,她想,那些鳥一定就是鷹。瞧那些鐵一樣的翅膀,烈火一樣的眼睛。
鷹的脖子上套著鎖鏈,兩隻爪子間也連著一隻,它們只能在鐵鏈允許的範圍內活動。
被捆縛的恥辱使它們的憤怒化作了鬥志向著同類施展,它們的翅膀帶起一陣陣旋風,如疾風般撲向對方,以利斧一樣的喙互相攻擊。
每當兩團黑旋風斗在一起,人群便轟然大叫,甚至還有兩隻鼓在擊打。時不時就會有一根長長的灰色羽毛飄落,檯子上像落了一層淡墨般的雨雲。
小七看著人們臉上的瘋狂,她不可置信居然還有這種地方。
距離搏鬥台最近的地方坐著幾個男人,其中一個忽然大聲地狂笑起來,他的鷹贏了。他舉起兩隻肌肉凸出的膀子,上面一邊文一條龍。小七看了他一會兒。
旁邊的人點出一疊疊票子,裝在一個大籮里推給他。小七想,每一張票子都夠她跟阿因吃半個月。
旁邊有個鐵籠子里不知裡面裝了什麼,發齣劇烈的震蕩。有人伸手拉下了籠子上圍的布,裡面是一隻形狀俊美的幼鷹,有一道修長的白眉。
「這傢伙雖然小,以後肯定是最猛的。才來兩天,撞壞兩個籠子了。誰能制服它?」
一個細細的聲音在後面響起:「我來。」
大家一起回頭,見說話的是個女孩。女孩看上去只有十幾歲,穿著不合體的T恤,胸口肋骨一根一根,眼神倒是亮得很。
「你找誰?」那肌肉凸起的男人問她,「你從哪裡來的?」
「我找你。」小七說,「你是戰烈。」
肌肉男和那一堆人一起轟然笑了。
旁邊一個始終安靜地坐著的男人說:「我是戰烈。」
說話的男人很和氣,他有著清爽的平頭。他沒有笑,在一堆人里顯得相當斯文和冷靜。他問:「你找我?」
小七開口說話,卻發現她的聲音被人潮吸了去,在這樣的情景下,無論說什麼,對方都聽不進去。她索性住了口,指一指旁邊的籠子。
「你要幫我弄鷹?」
她點點頭。
眾人又一起笑了。叫戰烈的男人有趣地看著她,問:「姑娘,你吃過飯沒有?」
她搖搖頭。
「那就是了,餓肚子的人更有力氣。」戰烈說,「巧得很,它也餓著。小心些,它是吃生肉的。」
半歲大的幼鷹猛烈地拿翅膀撞擊著門,眼神顯出對一無所知的世界的仇恨。小七感到心裡有什麼動了一下,她慢慢地拉開籠門。
幾個男人一起停下,看著這小姑娘怎麼弄這鷹。
他們只見這瘦伶伶的小姑娘一把抓住鷹的脖子,幼鷹發出一聲銳叫,鐵一樣的翅膀刷在她手腕上,一下、兩下……血流下來了,但她就是不放手,拳頭越握越緊,鷹的叫聲漸漸轉為低嚎。
旁邊那個張大嘴的肌肉男說:「你小心些,你知道這玩意兒多少錢嗎?」
戰烈說:「隨她去,我賠得起。」他看著小七,一個笑在嘴邊逐漸加深,最後說,「夠了。」
小七的手鬆了一點,她喘了口氣,看著自己血淋淋的手腕,她又吸口氣,把手腕伸向那兀自叫著的幼鷹嘴邊去。
那幼鷹倒嚇了一跳,紅色的眼睛盯著她,似要看透她的用意。
小七一隻手腕橫在鷹的嘴邊,鷹猶豫著,嘴邊蹭上了一點她的血。小七又一把握住它的脖子,它吃痛地又叫起來,五根指爪張開又縮起,小七不知從哪裡拔出來一把小刀,對著它的背上紮下去。
所有的人都叫了一聲。但小七隻是淺淺劃了一道,一些深色的血流了出來,濃得像漆一般。
「你看著我!看著!」她對鷹說。她將鷹的血塗了一點到自己的嘴巴上。「現在你是我的了,你跟著我!」她的黑眼睛狠狠地盯著鷹的紅眼睛。鷹叫了一聲。
她抬起頭,血淋淋的手舉著同樣滴血的幼鷹,直送到戰烈眼前去。幼鷹金紅色圓環虹膜后是她深黑的瞳仁。
戰烈有數秒鐘的停頓,他接著抬起手,緩慢地鼓了兩次掌,其餘人便一起鼓起掌來。
「漂亮。你叫什麼?」戰烈問。
「小七。」
「好,它是你的了。但你是我的,明白嗎?」
「明白。」
後來戰烈跟人說,他第一次見小七就知道這女孩不是凡角,她每個動作每個表情都在說,要活下去。但又不是那麼簡單地活下去。
戰烈玩鷹,養了三隻,這些鷹會參加一些黑市裡的競賽,給他贏不少錢。她每天的事並不多,除了養鷹,她還負責飼養兩隻狗。戰烈開始帶她四處去,比如碼頭、公司,還有大街小巷裡的酒店和夜總會。
她發現戰烈做很多事,有一半的事都神神秘秘。但她什麼也不問。戰烈又教給她很多東西,防身的、防人的……那些被大家稱為「邪魔外道」的本事,她果然學得比誰都快。
她認真地學習,同時小心地跟戰烈保持距離。但她也知道,躲不過那一天。已經有人在傳說,戰烈看上了她。以戰烈的性格,這種話若不是經他默許,沒有人敢瞎傳。
小七後來想,如果不是阿因,也許她會就此認了命。
戰烈給了她更多想要的,但阿因越來越疏遠於這人世。
直到那個叫小冷的男孩子忽然出現,用最污糟的話罵了她,阿因忽然地出擊,她便一把將小冷從樓梯上推下去。看著小冷翻滾下去的樣子,她明白她的末日要來了。
那晚戰烈剛好不在,他陪幾個客戶出了海。小七連夜帶著阿因逃走,像電影里那樣,開始了不知哪裡是盡頭的隱蔽和逃亡。
「他會不會再來找你?」穀雨問。穀雨被這個故事吸引進去,她已經知道,小七的一身邪氣是怎麼來的,她實在怕往事重演。
小七轉過了頭,她這個動作就表示不願被人看出她的心思。
一點幽幽的綠光不知何時飛到她腳下,像順著一根看不見的線,又一直攀了上去,閃閃爍爍停在她們眼前。小七伸出手掌,那點微茫的綠瑩瑩就落在她手上了。她鬆開手,看著那小螢火蟲又慢慢飛走了。
「總會再來的,我沒有那麼急。」小七慢慢地說,「恨比愛更持久,更有癮,更能支撐著人。他會來的。」
穀雨新看中的店面在白橋鎮中段,是兩家人家拼在一起的兩層樓,有一長條的屋檐,門前立著燈柱。
房子荒了很久,後院還有很大的一塊,連草棚也是兩層,看起來很像武俠劇里出現的那類客棧。
穀雨對小七說,這是喂馬的馬棚,俠客都住在這裡。
「敢問女俠有多少銀子?不如把這地方全包了。」小七挖苦她。
「區區紋銀三十萬。」穀雨說。
房主開價三十萬,不算便宜。當然,等到這片地方火了,漲起來就遠遠不止了,她們都有數。但三十萬仍是拿不出來的。「如意」那邊還交著租,穀雨也不想讓韓默愈掏錢。
「不靠他。」她對小七說,「八字沒一撇的,以後還不曉得怎樣。」
她不要韓默愈加進來,小七也不勸她。這時候令她皺眉的人卻又來了。
陸明這回比上次又顯得意氣風發了些,叉著腿,插著兜站在房中央,舉目四顧,儼然一個替天行道的俠客。
他對穀雨說:「你要錢怎麼不跟我講?」他將一個包一下甩到她面前,「砰」的一聲顯然分量不輕。
他拉開拉鏈,一兜的紅票子。她嚇得趕緊又拉上,問他哪來那麼多錢。
「為你掙的。夠不夠?不夠我還有。」
她滿心只怕他再去犯事,說她不要錢,不要他的錢。陸明兩道漂亮的眉毛皺起來,說:「不要我的錢,要誰的錢?」
她只想把這祖宗快打發走。她說誰的錢也不要,她可以不做這生意。
陸明讓她放心,說自己這回遇到個很厲害的大主戶,錢是賺不完的,穀雨可以放心地跟著他。
穀雨一衝動就想告訴他她要和韓默愈訂婚了,但她又怕適得其反。陸明自從放出來以後,說話行事都多了三分邪氣。
陸明也看到了小七。小七跟陸明站在「如意」門前,兩人老友重逢似的搭了幾句閑話。只有一個時候小七差點漏了陷。陸明問她:「你兒子好嗎?」小七說:「什麼兒子?」
陸明眉頭一擰,小七立刻會意過來,說很好,只是沒帶來這裡。
陸明對她的態度也不怎麼在意,他的心思都在穀雨身上。這時候偏偏韓默愈走了來,將一切看在眼裡。
小七對穀雨說,得早做決斷,陸明看起來不省事,韓默愈也不好將就。穀雨正給小七煎藥,拿個小扇子伺候著爐子,幾句話帶聽帶不聽的,隨便點著頭。小七也像有點心事,不跟她多說就要睡了,天剛擦黑,小七就進了自己的房間。
小七這陣子的作息異常規律,老年人似的日出而起日落而眠。但穀雨還是覺得她有點異樣。她白天幫穀雨看看店,又看看貓狗打架,沒事不出門。本來還幫穀雨串串珠,也教穀雨打如意結,現在卻手腳越發地懶,連那些針線也不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