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章：高飛（上）

因為工作需要,張衛東開通了國際長途。

第一個接到來自國內的電話，竟然是蕭君故打來的，並且還是在他心情最不好的時候。

光聽到蕭君故的聲音,張衛東就很不悅地問：「怎麼又是你？」

之後又不等蕭君故回話，繼續責問：「你怎麼知道我電話號碼？是不是派人調查我？」

連串的問題下來，蕭君故也察覺到他的情緒不佳,盡量委婉地說：「張老師,打擾你了，電話號碼是我從校管處問來的。我打電話給你,是幫小武問一下，你能不能來參加他的生日會？」

張衛東愣了愣：「小武要過生日了？什麼時候？」

「後天,周六傍晚。」

「不行，我還在日本，下個禮拜才會回去。」

「這樣啊……」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只聽到不疾不徐的呼吸聲，還有輕微的電磁聲。

東京時間和北京時間相差一個小時，這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張衛東靠在床頭，望著房間里的壁燈，表情若有所思。也許是身在異國他鄉，又正逢諸事不順，聽到熟悉的聲音，稍稍能緩解心中的煩悶。

兩人都沒再吭聲，卻也沒有掛電話，任由沉默一直持續下去。

過了好一會，蕭君故才試探性的問：「遇到麻煩了？」

張衛東輕輕嗯一聲，有些話他無法跟同事們說，只好憋在了肚子里，憋得難受。

今天下午，在音樂節現場做最後綵排時，他看見了那位鈴木石也。畢竟也在音樂界混飯吃，張衛東早已聽過這個大名，但也僅僅聽過而已，並不了解對方的底細。

主辦單位的工作人員通知他們可以上台了，張衛東帶著歌手從化妝間出來，迎面就碰上一個男人，因為雙方都走得很急，差點兒撞到了一起去。當時張衛東沒有在意，匆匆看了對方一眼，就趕緊把歌手送上舞台。

綵排進行到一半，張衛東全神貫注看著舞台，默默記下需要調整的細節。總體來說他還是很滿意，不愧是亞洲最大規模的音樂盛會，音響配置和幕後輔助都屬於高水準。他的歌手坐在台上，一邊掃吉他弦一邊哼唱，音色清脆，畫面感也文靜唯美，十分符合歌曲的風格。

那個男人走到台下，然後開口說了一句話。

張衛東看見翻譯的臉色變了變，於是問：「他說什麼？」

翻譯吞吞吐吐地告訴他：「他說……琴是好琴……可惜浪費了……」

張衛東當場就氣笑了，他才是這把吉他的主人，雖然暫時借給了歌手，但是浪不浪費，哪輪到旁人來指點？他拽著翻譯來到男人面前：「那是我的琴，我認為換個人來用——就比如鈴木先生你來用，簡直是糟蹋了。」

鈴木石也聽完翻譯的解釋，並沒有生氣，而是惋惜地搖頭：「這把琴的運氣真不好，竟然落到了你手裡，還轉借給這樣的人用，太浪費了，也只能用來撐一下門面。」

張衛東又被氣著了：「起碼這門面是我們自己撐起來的，不像某些人，比賽還沒開始就已經拉票，你以為自己是在競選日本首相嗎？」

鈴木石也好一會才聽明白他的意思，而後，滿不在乎地說：「雖然公司做了些多餘的事情，但是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正最後的結果都一樣。」

張衛東冷笑出聲，懶得再出言諷刺對方，心裡想著，這傢伙好厚的臉皮。

但是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引起了他的注意，所以等到綵排結束，就上網查閱了鈴木石也的資料，又找來對方兩年前的演唱會觀看。結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這傢伙不是厚臉皮，是狂妄，而且還很有狂妄的資本！

鈴木石也今年三十二歲，出身於音樂世家，父親是樂團指揮家，母親是著名的鋼琴家，他本人則是英國皇家學院榮譽畢業生。出道以後，他的風格定位是朋克搖滾歌手，舉辦過亞洲巡迴演唱會，場場爆滿，也出過好幾張專輯，並且專輯大部分的歌曲都是他自己的原創。

得過不少獎項，光輝事迹可謂是一大籮筐，但是讓張衛東驚訝的，是他本身的實力。

每張專輯都榮登iep銷量榜，連單曲ep也能賣出三十萬張，這個數據別說在亞洲歌壇，就是到了歐洲那邊也能讓國際級的歌手失色。張衛東看過了鈴木石也的演唱會，氣氛極度狂熱，又想想自己的歌手在舞台上的表現，瞬間就有種不是一個級數的感覺。

張衛東想起對方的語氣和神態，不像是怕輸才會作弊，反而是贏定了，才不把作弊當一回事。

蕭君故在電話里問：「覺得你們會輸？」

張衛東憑心而論：「輸定了，一點懸念也沒有。鈴木石也表演經驗豐富，颱風很成熟，爆發力和控制力都很強，是那種一登台就能帶動全場觀眾的歌手。」

這些話他也只能對蕭君故說，比賽還沒開始，總不能滅自己人的威風。

「畢竟你帶的是新人，儘力就好了。」

「是啊，明天就比賽了，本來還想著盡人事聽天命，現在看來……呵呵。」

蕭君故沒說話，也跟著笑了一下。

張衛東打了個哈欠，看看時間，忽然才感到不對勁，他竟然跟蕭君故聊電話聊了大半個小時。

頓時有種彆扭的感覺，他們又不是朋友，這算什麼？

張衛東想了想問：「蕭先生，你是故意的嗎？為什麼我總是擺脫不了你？」

蕭君故隔了很久才回答：「不是，我以後會注意點，不會讓你感到困擾。」

張衛東有點不好意思了：「麻煩你，幫我跟小武說聲生日快樂，禮物等我回來補上。」

「不麻煩，晚安。」蕭君故把電話掛了。

張衛東翻個身趴在床上，把臉埋進枕頭裡。

對於這段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他真的無力再吐槽了，在他的人生當中，蕭君故就是一個特殊的存在，不知道該把這個人放在什麼位置才適合，親近不起來，陌生得不徹底。

太陽剛剛出來的大清早，張衛東還沒有睡醒，就被人揪著耳朵拽出被窩。

他睜開眼睛，看見了周麗那張更年期一般的面孔。

「還睡，趕緊起來，出事了。」

能讓周麗這麼不淡定，不僅是出事了，還出大事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水土不服，他們的代表歌手得了腸胃炎，上吐下瀉，不久前剛剛送醫院去了。張衛東匆匆趕到醫院，那小姑娘正在打點滴，臉色很蒼白，摸了摸額頭還有點燙手。

張衛東急了，馬上問她：「你還能登台嗎？」

小姑娘動動嘴皮，突然彎下腰去，「哇」一聲吐了出來。

張衛東差點被吐了一褲子，還好躲得快，小姑娘淚眼模糊，抽抽搭搭地說對不起。

不久之後，診斷結果出來了，確實是腸胃炎，原因可能是因為吃多了三文魚刺身。

張衛東一聽，馬上指著歌手的經紀人罵：「你也不看著點，能隨便讓她吃東西嗎？特別是生冷的東西，腸胃受不了肯定會生病，你難道沒有一點常識？」

經紀人被他罵得抬不起頭來，忙不迭地道歉。

張衛東發了一通火，又立刻趕回酒店，召集所有人開緊急會議。

「距離比賽還不到五個小時，我們只有兩個選擇了，一是現在退賽，二是再等等看，如果比賽開始還上不了場，肯定會出醜，也會影響到整個節目的編排和流程。」

房間里所有人都沉默著，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

「我們沒時間在這裡發獃了。」張衛東看向周麗：「你做個決定。」

「不能退賽……」周麗一邊思索一邊說：「我們還要參加交流會，退賽的話不光面子上不好看，更沒有底氣去跟其他公司談合作項目了。」

「行，那再等等看，千萬別勉強上台，如果吐在台上的話，丟臉都丟到國外來了。」

房間里又是一片沉默，不少人都心想，真要發生吐在台上的事，他們都不敢回國了。

「就按周總的意思辦吧，等到比賽前一個小時，情況還沒有好轉的話，只能提前通知主辦單位。」張衛東又想抽煙了，生生忍住這股**，擺了擺手：「沒什麼說的了，散會。」

「等下。」周麗突然開口：「我們還有第三個選擇。」

所有都愣了，張衛東也愣了，九個人總共十八隻眼睛，齊刷刷地看向周麗。

「比賽規定，每個團隊有一次換人的機會……」周麗說到一半打住，轉臉盯著張衛東。

張衛東心裡咯噔一下：「你開什麼玩笑！」

「張總監，你有自己的歌嗎？」

「有是有，可也就一首而已……喂，停止你這亂七八糟的念頭，現在換人也來不及了，別把我推到台上去。」

周麗沒有理他，自言自語地道：「那首歌叫什麼名字來著？記得還紅過一陣子。」

馬上有人接腔：「我有聽過，那首歌叫《飛》。」

周麗又說：「你有自己的歌，就有資格參賽了，至於是不是歌手，反正都代表我們公司。」

張衛東滿臉黑線，好端端怎麼扯到他身上來了？

「張總監，我早說過音樂節交給你全權負責，所以你有這個責任，既然你帶的歌手上不了場，就由你自己頂上，這難道不叫合情合理嗎？」

張衛東垂死掙扎：「都已經綵排過了，伴奏跟和聲方面也定下了，不能臨時更改曲目。」

周麗笑了笑：「和聲就不要了，你可以自彈自唱呀。」

張衛東看著這個奸詐狡猾的女人，很想一口血噴死她。

周麗又搬出了大條道理，為了公司的名譽，為了在場所有人的努力，張衛東，你好意思不上嗎？

並且她又搬出以前的事迹，說自己看過張衛東的表演，對他很有信心。

張衛東接收到一屋子人期待的目光，頭都疼了。他坐牢出來之後，只想腳踏實地安安生生的過日子，他從沒想過再當歌手，更沒想過登上舞台，並且還是跨越了國籍的大舞台，離譜得沒法表達了！

因為毫無心理準備，張衛東一再推脫，可是推來推去，最後變成了不負責任。

張衛東更加頭疼了，恨不得一頭撞死過去。

當他坐在後台，看著周圍的人來來去去，緊鑼密鼓的為表演做準備，有種特別不真實的感覺。

他的人生到底有多苦逼，才會攤上這種破事，除了被硬逼上台表演不說，還沒有服裝、沒有舞團、沒有配樂……反正就是什麼準備都沒有，突然就要上戰場衝鋒陷陣，這跟送死有什麼區別？

張衛東鬱悶至極的時候，周麗還在旁邊煽風點火：「張總監，我相信你一定不會讓公司丟臉的，對嗎？」

「你別太過分了！」張衛東抓狂，差點站起來掐她的脖子：「你找別人當總監去，我不玩了！」

「淡定淡定，反正我也不指望你能贏，但是如果入不了前三的話……呵呵……」

張衛東看著周麗摩拳擦掌的樣子，頓時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惹毛了這個女人，他以後絕對沒有好日子過。在公司里，周麗已經很善待張衛東了，看看其他員工，哪個不是把這女人當老佛爺一般供著，唯她馬首是瞻。

「我儘力就是了，先說好，你可不能秋後算賬。」張衛東說。

周麗笑得很虛偽地說：「給自己點信心嘛，再說了，我是這樣的人嗎？」

張衛東無語，又忍不住哀嘆自己命苦。

這時候助理一路小跑過來，遞上琴盒：「張總監，你的吉他。」

張衛東把吉他拿出來，觸摸著護板和琴弦，內心才微微安定了一些。

可是老天成心讓他不安生，不久后，鈴木石也派助理過來傳話：「鈴木先生想和你打個賭，如果比賽輸了，請你把吉他賣給我們，價錢好商量。」

張衛東傻眼了，連周麗也吃驚不已。

他看不慣那助理的態度，便說：「好大的口氣，要是我贏了呢？」

那助理笑了，用語調生硬的中文說：「這怎麼可能。」

張衛東被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能一個勁的咬牙。

周麗跨前了一大步，用手指頭不停戳那助理的腦門，把對方戳得踉蹌後退：「既然是打賭，當然雙方都有可能輸贏，既然你們認為自己贏定了，又何必跑來跟我們宣戰，小朋友，看不起人也有個限度！」

助理完全不是周麗的對手，被嗆得無話可說，訕訕地退場了。

過了一會兒，鈴木石也親自來了，態度客氣之中帶著囂張：「我的助理不會說話，剛才多有得罪了。這樣吧，如果我輸了條件隨便你們開，你們輸了就把吉他賣我，三十萬美元，你們也不算虧本。」

周麗咋舌，低頭看了看張衛東：「你這把破琴有那麼值錢？」

張衛東倍感無奈地說：「我也不知道，以前，那誰送的。」

周麗一聽「那誰」，便心裡有數了，蕭大老闆送得出手的東西，肯定不會差到哪裡去，也許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張衛東也有同樣的想法，怪不得吉他會被鈴木石也看上了，確實是一把好琴，自己平時都捨不得拿出來用。

鈴木石也看著他們兩人的表情，好笑地搖頭：「反正你們也不知道這把琴的真正價值，更不知道它的來歷和意義，乾脆現在就賣給我，換一把琴用也沒關係。」他等助理翻譯完了，就吩咐對方拿支票本，一邊寫一邊說：「如果拿去拍賣會，價格應該也差不多，但是不會高過三十萬了……」

張衛東突然抬手，用力一掃琴弦，打斷了鈴木石也自說自話。

「鈴木先生。」張衛東站起來，一手高高提起吉他，咧嘴說：「你們日本人不是喜歡行大禮嗎？如果我贏了，就麻煩你跪著頒獎給我；如果是我輸了，你就把琴拿去，一分錢也不用給。」

「你說什麼？」那助理一副要衝上來跟他打架的樣子。

張衛東冷冷瞥他一眼：「這裡輪不到你張牙舞爪，給我好好翻譯。」

鈴木石也聽了助理的翻譯之後，驚呆了，但他也不是個吃素的，馬上就說：「可以，我對獎盃沒興趣，就在台上，你要跪著把吉他雙手奉上。」

張衛東把頭一點：「沒問題。」

兩人面對面相互注視，視線里充滿了刀光劍影。

周麗攀住了張衛東的肩膀，同時扶住了自己的額頭，心說：「你們不用玩那麼大吧？」

這時音樂節正式開始了，後台也能聽到開場的歡呼聲，工作人員走進來：「鈴木先生，馬上到你上場了，請準備一下。」

鈴木石也勾了一下嘴角，面帶微笑，在工作人員的蜂擁中離去。他先前已經換好了服裝，一件黑色背心，一條松垮垮的黑褲，腳下套著長靴，臉上戴著墨鏡，右邊的手臂有象徵日本文化的裸/體舞姬紋身。星光洋溢，搖滾風格呈現得淋漓盡致，這會兒還沒上場，氣勢已經贏了。

周麗底氣不足地靠在張衛東肩頭：「你確定自己能贏？」

張衛東嗤笑：「我只能保證自己會輸得漂亮。」

「那你還要跟他比？你真的打算丟臉丟到國外來？」

「所以我現在後悔了。」

周麗：「……」

張衛東放下吉他，用手掌搓了搓自己的臉，他是真的後悔了，非常後悔，無比後悔。

剛剛是一時意氣，現在頭腦冷靜下來了，後悔得想去死一死。

周麗咳了一聲，表情嚴肅的提出警告：「張衛東，你要是真在台上給日本人跪了，千萬不要回國，十幾億同胞一人吐一口水，也能活活把你給淹死。」

張衛東無語了片刻，垮下臉問：「我現在移民還來得及嗎？」

周麗拍拍張衛東的肩膀，比起鼓勵更像勸他死心：「……祝你好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