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七章：起航（下）

張衛東推開會議室的門,裡面七八個人同時站了起來，齊聲叫：「總監。」

他環顧一下眾人，拉開椅子點了個頭：「坐吧。」

聽到張衛東發話,其他才66續續跟著坐下，打開自己面前的文件夾，表情鄭重其事。每當這種時候,張衛東都不得不感嘆一句,周麗確實教導有方，能把旗下的藝人管治得服服帖帖。

他擔任音樂總監也有好一段日子了,想必肯定有人認出他來，但是沒人多說一句不該說的話。大家都表現得很自然,絕口不提他的過去，連異樣的眼光也沒有，估計周麗事先打點過了。

張衛東也打開文件，看過才知道，周麗為什麼叫他回來召開緊急會議。

「你總算捨得回來了。」周麗一進門就沒好話。

張衛東嘿嘿地笑了一聲，這種場合不好駁周麗的面子，他原本去了成都看小武比賽，接到公司緊急通知，已經第一時間買機票趕回來。

周麗抱著手臂，在會議室里踱步了一圈，開口問：「你們有什麼想法？」

沒人舉手發言，看他們的神色，都在等著公司安排。

「那這件事就交給張總監全權負責。」周麗說罷，看向張衛東問：「張總監，名額只有一個，你決定讓誰參加這一屆的亞洲流行音樂節？」

張衛東說：「我得考慮考慮。」

他必須好好考慮，因為壓根沒想到周麗能弄到參加名額。這場音樂界的盛事，今年夏天將在東京舉辦，邀請兩岸三地、新加坡、馬來西亞、日本、韓國的歌手參與表演，並且會製作成大型音樂節目。

說是表演，其實是一場比賽，七個地區的藝人代表角逐亞洲人氣歌手獎、最佳舞台表演獎。

張衛東剛剛看了表演名單，雖然只是初步確定，但不是歌壇巨星，就是人氣偶像，而他們公司能拿得出手的藝人實在是沒有。並非實力不夠，而是名氣地位方面，和其他表演者遠不在一個層次。

他不知道周麗用什麼手段爭取到一個名額，每個地區總共有兩個名額，英皇娛樂爭取到另外一個，將派旗下的歌壇「一姐」李思思參加。對於已經成名的藝人，也許不過是一次表演，但是對於他們公司的新人，是一次晉陞為頂尖歌手的機會。

音樂節還會主辦「亞洲音樂一體化」研討會，讓出席的唱片公司代表、經理人公司、音樂會監製及媒體探討合作模式，推動亞洲音樂新市場的發展。

如果參加的藝人有高水準表現，便能一鳴驚人，大大提高公司的知名度。

這是個絕好的機會，不容錯過。

「今天就到這裡，散會。」張衛東合上文件，率先走出會議室。

他輕車熟路的來到經理室，推門而入。

周麗把腿翹到辦公桌上，正在剪鼻毛，被張衛東嚇了一大跳，揚手就把化妝鏡砸過去：「跟你說過多次了，敲門，敲門，敲門，你這混蛋耳朵是用來做什麼的？」

張衛東彎腰撿起地毯上的鏡子：「怕什麼人看，你在做見不得人的事嗎？」

「我做什麼要你管？怎麼，你有事？」

張衛東大大咧咧地往辦公桌一坐，拿起仙人掌盆栽把玩：「我想知道，你是怎麼弄到音樂節的名額？以我們公司的實力，有點不可思議了。」

周麗微微猶豫了一下，臉上出現怒色：「人際方面的事你懂得多少？這是你應該管的嗎？你只要把音樂節給我搞定，辦得漂漂亮亮的，其他事少啰嗦。」

張衛東撇撇嘴：「我只是好奇，不說拉倒。」

「說了你也不懂，反正我在圈子裡混了那麼多年，沒點門道怎麼行。」

「好吧，既然這事都定下來了，我也不問了，到底該派哪個藝人參加，你心裡有沒有底？」

「你做主，誰有本事就誰上，我只注重結果如何。」

張衛東點點頭，周麗不打算偏袒任何一個藝人，這讓他鬆了口氣。

反正比賽的結果誰也說不準，能不能拿到獎項，他實在不敢拍胸口保證。

張衛東花了三四天的時間，看完往年音樂節的視頻，又經過了重重考慮，最後決定派遣一個九零后的彈唱歌手參加。沒辦法之中的辦法，公司都是新人，缺乏大型表演的經驗，只能挑最沉得住氣的這位小姑娘。

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特訓，怎麼能讓這姑娘在幾千個觀眾、十幾部攝影機以及專業評委面前不怯場，責任重大，萬一在台上鬧出笑話來，他就罪過了。

近來學校都有課，張衛東來去匆匆，公司和學校兩頭跑。

好多次看見小武眼巴巴的表情，他都狠下心不去管，一下課就趕緊閃人。

這天也是一樣，下課鈴剛響，小武就站起來叫老師，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張衛東看看手錶，開口說：「我有事要先走了，你們回去以後好好練習，下次我會一一檢查。」

結果當天下午就出事了，他離開學校以後，小武不知所蹤。

張衛東收到消息趕回來，小武已經失蹤了大半天，沒有回家，也沒有留在學校。

家長也趕來了，並且大發雷霆：「你們學校怎麼回事？那麼多人都看不住一個孩子，連孩子有沒有離開學校都說不知道，你們一個個是怎麼當老師的？」

這位家長當領導當得久了，不但氣場強大，而且言詞犀利。

連道歉也被罵個狗血淋頭，最後導致一屋子人都噤若寒蟬，不敢吭聲了。

張衛東既是小武的老師，又是這位家長的熟人，只好硬著頭皮站出來：「蕭先生，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目前最迫切的是趕緊找到孩子，要罵也等孩子沒事了再罵。」

「那你們還站在這裡做什麼？等著看日出嗎？」蕭君故怒罵。

張衛東頭皮一緊：「大家都再去找找，有消息馬上通知。」

於是屋裡的人都趕緊撒了，有多快走多快，最後只剩下兩個男人大眼瞪小眼。

蕭君故掏出煙，點了火以後冷聲道：「你看什麼看，小武是你班上的學生，你的責任最大，還不快點去把人給我找回來。」

張衛東好聲好氣地說：「我想問你幾個問題，小武最近有沒有什麼異常？他喜歡去哪裡？」

「我怎麼知道！現在孩子不見了，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

「蕭君故。」張衛東揉了揉額角：「你冷靜一點好好想，小武不是任性的孩子。」

蕭君故愣了愣，暫時收斂了火氣。

他最近挺忙，回到家小武都睡了，只好拿起電話詢問管家。

張衛東在邊上等著，看到蕭君故掛了電話以後，搖搖頭，表示沒有問到異常情況。

「先報警吧……」張衛東沉默了片刻，不得不說些不好聽的話：「畢竟你是有錢人，不能排除孩子被綁架的可能，而且小武身體不好，一個人能走多遠呢？」

蕭君故也冷靜得多了，但仍是忍不住質問：「你是怎麼搞的？最近不是常有課嗎？小武本來早應該升中級班了，因為他一再堅持，所以才留在你的班上。」

「對不起。」除了這三個字張衛東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掉頭就走：「學校附近都找過了，我再去遠點的地方看看，也許孩子只是一時貪玩。」

蕭君故看著他走出辦公室，煩躁地用力吸了一大口煙。

下課時間是上午，小武是在中午才發現不見的，到現在天已經黑了，還是沒有找到人。

這時已經是半夜了，張衛東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回宿舍，他打算回去洗個澡，休息一下恢復體力，然後借個手電筒接著找。畢竟蕭君故說得對，這事他的責任最大，如果今天他不是那麼冷淡，聽聽小武說些什麼，也許孩子就不會突然失蹤了。

張衛東累極了，一心想著趕緊回宿舍，別人連叫了好幾聲他才注意到。

「老師，老師……」聲音是從宿舍樓旁邊的草叢發出來。

張衛東一愣，趕緊過去扒開草叢，看見了縮成一團蹲在地上的小武。

天色很黑，小武又穿著深色的衣裳，像流浪的小狗一樣躲在這裡，要發現他還真不容易。張衛東長長吐一口氣，把這小傢伙拎了起來，看清對方臉上的淚痕，罵也罵不出口。

於是他一路拎著孩子回到宿舍，馬上打電話通知孩子他爸。

小武不知道在草叢裡蹲了多久，身上有很多被蚊蟲叮咬的紅包，張衛東抓住他的手不讓他撓，用柔和的語氣問：「說吧，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裡來？知不知道急壞了你爸爸？」

小武眼紅紅地道：「爸爸會著急嗎？因為我比賽沒有拿到名次，爸爸都不理我了……」

「傻孩子，肯定是你想多了，你爸爸真的急壞了，還發火罵人呢。」

「你騙人，爸爸才不會罵人，他就是不理人而已……我都整個禮拜沒見到他了。爸爸一定是對我失望了，因為我比賽輸了，還被班上的同學笑……爸爸肯定不想要我了，我那麼沒用，又總是生病……」

「你這個傻孩子啊。」張衛東找來毛巾幫他擦臉：「你爸爸不是這樣的人，他可凶了，只是捨不得罵你，因為你是他的兒子呀，怎麼會說不要就不要。」

「老師你怎麼知道我爸爸是什麼人？」

張衛東：「……」

張衛東的手勁很大，小武在他的魔爪底下擰來擰去，說：「老師，我餓了。」

「……我這裡只有泡麵。」

小武聽了吞吞口水，臉紅到耳根：「管家伯伯和阿姨不讓我吃泡麵，爸爸也不讓……」

張衛東看得出來他非常想吃，但是又不好意思說，頓時感到好笑。

「老師今天讓你吃個飽，乖乖等著，手別在身上亂抓。」

蕭君故趕來的時候，張衛東剛煮好泡麵，都裝在一個大碗里端出來。

他看見蕭君故臉色不太好，怕對方發火，連忙說：「小武餓了，你餓不餓？一起吃吧。」

在小小的單人房裡，小武坐在床邊，張衛東端著泡麵站在邊上，燈光微黃，這畫面過於溫馨了，實在不適宜大發脾氣。於是蕭君故往床邊一坐，身體前傾，手肘支在膝蓋上，一副等吃的模樣。

張衛東無語，眼睜睜看著這對父子你一口我一口，把他最後兩包泡麵干光了。

找人找上一整天，張衛東也餓極了，到頭來卻只有吞口水的份。

他想想都覺得虧本，但是又不好當著孩子的面抱怨，看著那隻空碗，眼裡都有了怨念。

小武吃飽之後就犯困了，當蕭君故把他背起來的時候，已經睡得迷迷糊糊的。

張衛東送他們到樓下，小聲說：「約個時間談談孩子的事。」

蕭君故嗯了一聲，看看張衛東，又回頭看看小武，似乎有很多話想說，最後說得出口的也就幾個字：「給你添麻煩了，謝謝。」

張衛東站在樓梯口，看著蕭君故背孩子往前走，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拉長，慢慢遠去了。忽然間他心生感概——歲月如梭光陰似箭，當年跟著自己摸爬滾打四處廝混、屁事都不懂的少年，彷彿眨眼就已成人父。

他們都認識多少年了，有多少個日夜，數都數不過來了，怎麼就走到今天形同陌路呢？

「唉……」張衛東發自肺腑的長嘆一聲，轉身上樓。

張衛東是有心找蕭君故談一談，小武太自卑了，又過於敏感，特別容易胡思亂想。可能蕭君故又太忙，抽不出時間關心孩子，所以才會有了那天失蹤的事情，想想都令人後怕。

可是隨著音樂節逼近，張衛東忙個不停，想要有一場讓人驚喜的表演，就得做足準備功夫。該唱什麼歌，該配合什麼樣的造型，整體的舞颱風格、希望呈現的視覺效果是什麼樣，他都要提前安排好。

世上從來沒有不勞而獲的事，這次機會對他們公司非常重要，除了舞團和歌手，公司大部分人馬都出動了，台前幕後趕赴東京，為即將到來的音樂節做最後準備。

連周麗都親自來了，張衛東壓力山大，滿腦子都想著那場表演。

然而壓力大的不只張衛東一個人，也不只他們團隊，其他地區的參賽隊伍也是如此。

因為走在東京的街頭，或者是搭乘地鐵，只要有液晶屏幕的地方，時不時都能聽到一首廣告主題曲。這本來不是什麼特別的事，但是如果這首歌是音樂節的表演曲目，而歌手又是音樂節的表演者，那就不一樣了。

「太卑鄙了！」周麗把歌單揉成一團，咬牙切齒恨罵：「這個鈴木石也，最近電視天天都播他的歌，搞得我都會唱了，還好意思用這首歌參加比賽！日本人真夠無恥！」

張衛東摸著下巴，好像又犯煙癮了：「一首再普通的歌，聽多了就耳熟能詳，親切感也會增加，東京又是人家的主場，到時候現場的反應……」他呵呵笑了一聲，沒有繼續說下去。

周麗問：「那我們能贏嗎？」

張衛東很乾脆地搖頭：「沒什麼希望。」

「還沒比賽就把歌宣傳開了，這和作弊有什麼區別？要不我們向官方提出投訴。」

「沒用的。」張衛東說：「規定是每個歌手必須唱自己的歌，必須是母語，對方沒有犯規，即使我們向媒體表達不滿，他們也可以把責任推給廣告商。」

酒店房間里陷入沉默，大家心情都不好，幾個月的苦心準備，迎來一場不公平的比賽。

不是他們沒有準備好，而是起跑點遠遠落在了後面。

張衛東看了看房間里的同事們，一張張憤慨又不甘的面孔，他們加班加點練歌排舞，事無巨細的打點，不遠數千里來到日本，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就為了一場必輸無疑的比賽？

想起來就憋屈，但是今時不同往日，張衛東是負責人，不能帶頭髮脾氣。

他控制好自己的情緒，站起來給其他人打氣：「不能就這樣放棄，比賽還有原創歌曲的環節，我們先把第一個環節的表演做好，不要被拋離太多分數，第二個環節就有機會反敗為勝。」

「你有信心嗎？如果沒有……」周麗不想輸得太慘了。

「必須有，來都來了，我們已經站在戰場上了。」張衛東打斷她，走到房間中央，一個個的看著他們，最後視線落在歌手的臉上：「我陪你一起練歌，和你一起寫歌，又把你帶到日本來，我很慶幸帶的是你，而不是那個鈴木，我寧願你輸得漂亮，也不希望你贏得不光彩。」

歌手點點頭：「謝謝總監，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張衛東說了一聲好，環顧其他人：「那你們呢？也都知道了嗎？」

其他人紛紛點頭，他們是一個團隊，全力以赴榮辱與共，輸也要輸得漂亮。

周麗推了推眼鏡框，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