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六十六章：起航（中）

蕭君故當然不是無緣無故出現。

他開車去醫院的途中,看到了這場騷亂，本來也沒打算管，可是一看清其中有張衛東的身影,便想都沒想沖了下車。當他看得再清楚一點,張衛東正被大群人圍毆，身上臉上都有了血,頓時就一頭熱的動起手來。

這些人竟然敢在他面前打張衛東,竟然敢！

他最見不得別人傷害張衛東,連張衛東自己也不能傷害自己，沒有為什麼,不能就是不能！

當一個人,十幾年來都堅持著同一件事,自然也就心生魔障。

這就和練功練到走火入魔是一個道理，不管他們之間有什麼恩恩怨怨，他心碎也好心思也好心已成灰也好，張衛東始終都是他的逆鱗，碰一下就能觸痛他的神經。

所以蕭君故打得狠極了，用木棒砸斷了別人的鼻樑，還狠狠地往那張臉上踢兩腳。

凄厲的嚎叫聲嚇到了好些人，膽小的甚至轉為觀戰，蕭君故完全無動於衷，又撂倒了一個男人，高舉起木棍兜頭砸下去，一下不夠再來一下，活像跟人家有深仇大恨似的。

反而是張衛東用後背撞了撞他，氣喘吁吁地說：「悠著點，別弄出人命。」

蕭君故的聲音冷得不能再冷：「他們該死。」

張衛東又是一愣，什麼都來不及想，大批的警察殺到了。

這本來是件好事，警察來了，他們應該得救了。

可是張衛東看見，那些警察全副武裝手持防暴盾牌，連頭盔都戴上了，一個個都凶神惡煞訓練有素。他們先是用盾牌撞到鬥毆的人，然後再用警棍敲打，直到把人打得老實了，才給那些人給銬起來。

張衛東心叫一聲不好，看這勢頭，這些警察哪裡是來救人的，壓根是武力清場。

於是想也沒想，抓住了蕭君故的胳膊，撒腿就跑。

這時場面更加混亂，圍觀的，鬥毆的，好多人都在跑，誰都不願意被逮回去，跑了再說。

蕭君故在被抓住胳膊那一刻，表情就有點呆。

他看著張衛東奔跑的背影，沾有血水的脖子，腦袋一片空白，只是獃獃的跟著對方跑。

兩人都不認路，在商貿市場里亂跑一通，竟然給他們擺脫了警察，跑到了人流不息出口。

「啊，媽的！」張衛東腿都軟了，往路邊的樹木一靠，只顧得上喘氣。

蕭君故看了張衛東好一會，忽然垂下眼帘：「我去把車開過來。」

他轉身匆匆走了，越走越快，一手按住剛才被張衛東抓住的部位，手臂關節處，隱約有種燒起來的灼熱感。只有張衛東，只有這個人，自己會不顧一切的跟著他跑，從前是這樣，到了現在還是這樣。

蕭君故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聲，這些年來，自己一點長進都沒有。

那兩刀也白捱了。

半個多小時之後，張衛東坐在醫院的走廊上。他身上的傷已經初步處理過了，臉青鼻腫，看上去挺駭人，其實都是皮外傷，醫生非要讓他做拍個片子，檢查有沒有顱內出血的情況。

他手裡拿著瓶裝可樂，仰頭喝了一大口，隨即哈了一口氣，順便打了個嗝。

蕭君故看得無語，還是忍不住說：「每次幫你打架，都只是請我喝汽水，想想還真虧。」

「現在還能買到玻璃瓶的雪碧，算你運氣好。」

「如果買不到的話，你還打算不請了？」

張衛東笑笑：「哪能啊，我正在想該怎麼答謝你，錢你又不缺，請吃飯吧，你有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所以我正愁著呢，總不好讓你白白幫了我……」

蕭君故聽到這話，表情冷了，一顆心也冷了。

他把汽水隨手扔進垃圾桶，站了起來：「不用答謝，是我自己多事。」

他說完就走，這時候，護士剛好叫到張衛東的名字。

張衛東也把汽水扔垃圾桶，起身，往走廊另一邊走，進入了放射科。

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張衛東的腦殼雖然又腫又破皮，但是腦殼裡面的餡料完好。

如此一來，卻還是給他造成了麻煩，因為臉上有傷，怕嚇到孩子們，只好請假窩在宿舍里。他又是個閑不住的人，總得找點事情來做，於是除了打遊戲就是寫歌，再不然就是看電視劇摳腳皮。

周麗找上門的時候，他摳腳皮摳得正起勁，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模樣惹人嫌。

周麗一看，馬上有種想掉頭走的衝動，生氣地問：「你的電話怎麼打不通？」

張衛東埋頭撲進了亂糟糟的床鋪，奮戰一番，總算在枕頭底下找到了手機，拿起來一看：「哦，因為很少人打來，所以沒注意手機沒電了。」

「起來，跟我走一趟。」

張衛東應了一聲，跨下床，穿起人字拖。

周麗翻了翻白眼，指著他：「你就這樣出門？」

張衛東理所當然：「對啊，有問題嗎？」

周麗懶得跟他說了，直接命令：「給我穿上西裝皮鞋，頭髮也弄一下，再抹點遮瑕膏。」

「沒有西裝和皮鞋，也沒有遮瑕膏，你要嫌棄我就轉身走，門口在那邊。」

周麗忍無可忍地罵：「我一直都嫌棄你，趕緊給我弄個人樣出來，別老是丟我的臉！」

張衛東無奈，換掉皺巴巴的短褲和衣服，穿上運動鞋，洗了一把臉，隨便抓了抓頭髮，勉強弄出個人樣。周麗當然還是不滿意，可也拿他沒有辦法，這男人，懶起來就像沒長骨頭一樣。

周麗開車把他載到公司，熟悉了一下環境，和其他員工打招呼。

然後她問張衛東：「你知道音樂總監的職責嗎？」

張衛東大概也知道一些，反正跟音樂掛鉤就是了，他反問：「我要按時上下班嗎？」

周麗沒好氣地說：「不用，但必須隨時聯絡到你本人，二十四小時待命。」

張衛東說：「我白天還要上課，你看著辦吧。」

周麗忍住了想抽他的衝動：「跟我來，介紹公司的藝人給你認識。」

張衛東擺擺手：「不用了，有事叫他們自己來找我。」

此時周麗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其他人看見，都不敢亂說話，生怕被臭罵一頓。

張衛東昨晚熬夜打遊戲，正是困得要死的時候，禁不住又打了一個哈欠。

於是，就在各種質疑和猜測的目光下，他稀里糊塗的就變成了總監。

後來大虎知道了這件事，取笑張衛東：「你這是哪門子的總監，根本就是保姆嘛。」

張衛東只好也跟著笑：「可不是嘛。」

如果換成另外一家大規模的公司，音樂總監絕對是一個響噹噹的銜頭。

主要負責公司旗下唱片業務監督工作，並且要在大方向上掌管公司的藝術風格。具體到每張唱片的製作，音樂的風格走向，歌手的演唱風格，全部都由音樂總監負責。在某程度上，音樂總監等於執掌了生殺大權，哪個藝人可以出專輯，哪個還不夠格，也是由總監說了算。

可是周麗的公司才剛剛起步，簽的都是沒有名氣的新人，並且大多數還不是科班出身。所以張衛東更像一個音樂導師，手把手教新人怎麼看五線譜，怎麼開嗓怎麼發音，連怎麼保護嗓子，錄音之前的注意事項都要教。

好在周麗肯放手讓他做，那些藝人也算聽話，適合唱歌的，張衛東就引導他們摸索自己的風格，不適合的那些，趁早往主持或者演戲方面發展。

張衛東現在兩份工作都幹得很順手，時間方面也能自由安排，而周麗又是個有本事的女人，公司一天比一天發展得好。三個月之後，搬了新的辦公室，又請了六七個員工，已經算是小有規模了。

他對目前的生活很滿意，非常滿意。

盤算著再存個幾年的錢，在離市中心遠點的地帶買套房子，下半輩子也算有著落了。

人吶，再多的雄心壯志，到頭來還是離不開吃喝拉撒，想通了就好。

而且周麗的眼光一向很好，簽回來的新人都是可造之才，張衛東當年沒有機會當歌手，覺得現在能培養一個歌手出來也不錯。他從幕前走到幕後，這一段路漫長又坎坷，把他折騰老了，只求現世安穩。

大虎卻總是很不甘心，但也忍住不去埋怨，有一次喝了酒，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東子，你就這樣了？」大虎頂著一張豬肝色的面孔，神色里滿是怨氣：「你說那些人憑什麼啊，不就比我們年輕個十歲八歲，我們沒有過青春嗎？我們比他們付出得少嗎？為什麼老天總是瞎了眼睛？」

張衛東懶得跟一個醉鬼辯論，閑閑地問：「不然你想怎麼樣？」

「我不知道……」大虎抹了一把臉：「我追求的音樂不是這個樣子，不是幫別人助興，不是彈那些狗屁不通的曲子，不是每次都要歌手提醒，觀眾才給面子鼓掌。」

「你想站在台前？你想彈自己的歌？你想觀眾給你鼓掌？那簡單啊，轉型當歌手。」

「去你的，我一開嗓，舞台馬上能變垃圾場，你丫故意的吧！」

想起大虎粗野的破嗓子，張衛東哈哈大笑起來。

「算啦，我也認命啦，那麼多年還能不認命么，我們都活得好好的，就夠了。」

張衛東一邊嘆著氣，一邊自言自語：「是呀，夠了……」

讓張衛東感到滿足的，除了工作還有小武。

這孩子太爭氣了，代表學校參加少年組的吉他比賽，一路過關斬將，拿到了代表廣東參賽的資格。在那麼多個選手中，他的年紀是最小的，其他孩子都在十歲以上，如果比賽贏了，估計會被外界稱為神童。

所以小武比賽的那天，張衛東悄悄來看了，畢竟他有兩個月沒見到對方，慢慢把距離拉開了。

張衛東戴著帽子，站在台下不起眼的地方，看著周圍天真活潑的孩子，還有期待的家長，覺得這個年代真好。一年比一年好，證明這個國家和社會都在進步，他搖頭笑了笑，自己怎麼老是憂國憂民。

「你來了怎麼也不跟小武說聲？」忽然有人靠近他。

張衛東不用看也知道是蕭君故，他隨口說：「路過，所以順便來看看。」

蕭君故往旁邊一站，也靠在了牆壁上，想了很久才說：「其實小武一直沒有忘記你。」

張衛東滿不在乎：「總會忘記的。」

蕭君故表情有點僵硬，不過很快掩飾了情緒，像是說給自己聽：「對，總會忘記的，一年不行就兩年，十年，二十年，總有能忘記的一天……」

張衛東默然不語。

「可你為什麼要出現？」蕭君故的音調變高了，恨恨地說：「你明明不想再管小武，為什麼還要出現！如果讓小武看見你了，他怎麼能忘得掉？」

張衛東說：「抱歉，我不該來，我現在就走。」

蕭君故一把扯住他：「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你……」他急急地吸了一口氣，說不下去了，然後放開了張衛東，用手攥住了自己的衣襟：「對不起，我失控了，你走吧，趕緊走。」

張衛東怔怔地看著蕭君故，看了很久，忍不住嘆一口氣。

他一直都知道蕭君故的感情，只是不想面對，不想去管而已，總認為跟自己無關。

到了現在他仍是這麼認為，只不過肯明確的說出來：「我確實不應該來，也不應該當小武的老師。有些人一開始就不應該認識，就是認識了也不會有好結果，何必呢，忘不忘得掉都好，最後只能當陌生人。」

張衛東不去看蕭君故，沖著舞台看了一眼，走了。

小武比賽完了，從後台跑出來，抱著吉他四處張望。

他剛剛在台上拿到了好成績，評委給了很高分，但是在台下卻沒有看見蕭君故，所以迫不及待的找對方，想要報告這個好消息。終於讓他在會場的角落裡找到了人，小武卻發不出丁點聲音，只會傻傻看著他的爸爸。

這男人讓他感到陌生，沒有了平日自信翩翩的風采，像失去力氣般緊靠著牆壁，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