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裝神弄鬼(下)
嚴屹寬穿一身黑衣服,靠在安息城內的塔樓上,看著下方街道上的景象。
看到兩教信徒打成一團,他身影一閃,消失不見了。
「胡達,給點反應,引他們去廣場。」剛剛從塔樓上消失的嚴屹寬一轉眼就出現在胡達大師身後,示意他來點猛料。
胡達點點頭,嘴裡嘟嘟囔囔念著經文,雙手運氣,操控那些火團。梁彥在旁邊加一把勁,輕輕打了個響指,那些火焰驟然爆開,火花四濺。
街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用手去扑打身上沾染的火花。當然了,胡達和梁彥這兩位控火高手自有分寸,弄出來的火花不會真的燒傷人。
嚴屹寬見他們都暫時停下來了,就讓胡達清清嗓子,用內勁兒把聲音往外送:「到廣場去……到廣場去……」
這聲音不大,但在城內竟有迴音,縈繞在街上每一個人耳中。安息人們狐疑不已,向身邊的同伴確認自己沒有幻聽,在原地躊躇不定。
嚴屹寬點點頭,決定再加一把勁,從兜里掏出樂先知的鈴鐺,搖晃起來。附近隱蔽著的天一、呂孟凌等人也搖鈴鐺,這渺然鈴聲代表的是原一神的天音,鈴聲越來越遠,引著人往廣場去。
胡達這邊也沒停下,接著喊,他邊喊邊往廣場的方向移動,一聲比一聲飄忽。
安息人這下全糊塗了,又是火神顯靈,又是原一神發聲,兩位神靈還指向同一個位置,這是要鬧哪樣?
人群竊竊私語,終於有人說道:「我們跟上去看一看,就知道到底是哪位神顯靈了。」
「對,我們跟上去看一看,先不要管那些拜火教徒。」原一教徒說。
「走,追尋聖火。」拜火教徒舉著火把,跟著懸浮的火焰走。
這些人互相擁擠著來到了廣場,就見幾團「聖火」從四面湧來,匯聚到廣場中心,慢慢融為一體。這團更大、更旺盛的火焰逐漸升起,升到廣場中間的柱子上方。
拜火教信徒們激動地叫喊著,揮舞手中的火把,一齊禮拜;而原一教徒驚呼起來,示意身邊人去看那柱子上逐漸亮起的白光。
原來那白光呈一人形,輕飄飄浮在柱子頂端。人形似乎白衣白髮,自內而外散發出瑩然光線,使下方觀者看不大清楚他的面孔。雖面目模糊,但自身形和輪廓來看,懸浮發光者絕白髮飄動、仙骨自成,絕非凡人。從他站立之處又發出鈴音,原一教徒倒吸一口涼氣,納頭便拜,這是原一神本尊仙降了啊!
廣場上的場面滑稽起來,兩教信徒各拜各的,誰也顧不上討伐對方了,這是這麼多天以來安息城最和平的時刻了。
伊拉勒趁著這時候猶豫地走到大柱之下,回頭看了一眼胡達和嚴屹寬。後者對她點頭,伊拉勒只好深吸一口氣,捏緊手中曾屬於她父親的權杖,準備講話。
「安息的子民!」她的嗓子有些乾澀,喉嚨聚在一起,沒擠出多大的聲響。「安息的子民!「她深吸一口氣,放大了聲音。
廣場周圍的所有人終於注意到柱子下的伊拉勒,暫時安靜了下來。
「你們都被騙了。」伊拉勒按照嚴屹寬給她打的腹稿說道。
安息人們竊竊私語起來,不明白族長的女兒是什麼意思。
「我的哥哥艾熱木,他是高貴家族的繼承者。但精明的頭腦也會發昏,勇士會受到魔鬼的蠱惑。」伊拉勒一舉權杖,有一束光照到大柱子的中段,昏厥的樂先知被綁在上面。
原一教信徒們驚呼一聲,「先知!」
「他不是什麼先知,他是個徹頭徹尾的魔鬼!」伊拉勒立即吼道。為了使原一教徒信服,她轉過身,舉起雙手,去問大柱子上飄著的「原一神」:「中州之神,你今日顯靈,請驗證我的話吧!」
又有一聲鈴音響起,似乎是在肯定伊拉勒的話語。
原一教徒們已經糊塗了,不知該不該動作,伊拉勒趁機再加一把火,揮著權杖,指向原一教徒們,大聲質問道:「這個魔鬼,他誘使你們服下迷惑人的毒藥,他惡毒的語言促使你們向親朋揮出拳頭!睜開眼看一看吧,安息的子民,你們那不被迷煙包裹的頭腦是不是徹夜難眠?你們的雙手上是不是沾滿同族人的鮮血?」
這些話擊到痛處,但仍有狂熱教徒不服,「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神明的旨意啊,先知可是神的使者!」
「你們錯了,他和他背後的輪迴宗,只是假借虛名的騙子。」伊拉勒用權杖狠狠敲了樂先知一下,「他不過是肉體凡胎,看看清楚吧!」
教徒們看見樂先知那狼狽的模樣,不免懷疑他自述的先知聖人身份。一些情緒激動的教徒直接走到柱子前,面朝「原一神」跪下,希望得到答案。伊拉勒緊張地揮著權杖,想要把這些傢伙攔住,可勢單力薄,阻攔不住。只聽大柱子上有一聲鈴響,那「原一神」周身光芒倏然變亮,照得人眼前發黑。
原來所謂「原一神」是嚴屹寬想出來的花招,他讓白衣白髮仙氣飄飄的天一站在那大柱子上,懷裡揣一顆頂好的明月夜光珠。天一本來就長得跟神仙似的,再用輕功飄在那,叫白光照得看不清面目,就更像了。
主要是那些原一教信徒都不怎麼清醒,被樂先知的迷煙搞得頭腦發熱,看見什麼都會相信,這「裝神弄鬼」的一招足夠唬住他們了。
天一瞧見伊拉勒的慌張,知道自己得幫腔了。他一手下壓,內力噴薄而出,震得下方的安息人東倒西歪。
「扶益教,控淫祀,以正道驅左道,坐致天下太平。」他聲如洪鐘一般,竟震得下方眾人耳膜鼓動。嚴屹寬躲在一旁,笑了一下,心想這老東西內力又深厚了些。
「這…這是什麼意思?」安息人們沒太聽懂這句中州話,但還是被天一震懾住了,不敢上前。伊拉勒半張著嘴呆在那裡,不知該如何反應。
胡達適時地出來救場,「安息人們!」
他在西域有很高的辨識度,安息人一見他出來,都睜大了眼,吵嚷起來。
「安靜,安靜!」胡達將伊拉勒手裡的權杖拿過去,一拄地面,地面上接連出現十來個火圈,與漂浮在半空的火焰振幅相同。
拜火教徒激動了,火神的大祭司,如假包換!
「我代表火神,來解釋原一神的話,安息人,你們聽著!」他再拄地面,火焰膨脹,天一身上白光迸發,將中心廣場照得通明。「上天給予人權利,你們可以選擇自己的信仰。」
胡達此時氣勢甚高,雖處於柱子下方,卻鬚髮忿張,不怒自威。安息人們拜服於胡達大師的神威之下,紛紛垂首聽他講話。
「原一神與火神一樣,勸人向善,庇佑人們的靈魂。但輪迴宗不一樣,那是貪婪的邪教徒,以原一神為名,用致你們上癮的迷煙迷藥控制人心。他們根本不是把福音帶到西域的先知,而是覬覦西域三大部的土地、金錢、還有如胡楊一般堅韌的子民們。」
原一教徒們有些崩潰,「那麼那些教義呢?那些也都是假的嗎?我們所有人都被欺騙了嗎?」
立馬有人反駁他:「我在經書里看到不一樣的真理,這是從未得見的。」
拜火教徒趁機奚落他們:「為了幾句真理,你就成了殺死同族人的兇手。」
眼見著兩幫人又要打起來,胡達趕緊再拄地面,「停下!別再讓鮮血落到這片土地上!」
聽了這句話,兩幫人沉默地停了手,互相看著。他們真的是敵人嗎?他們曾經是親戚,是朋友,是互幫互助的鄰居,如今這是怎麼了?
「真理沒有錯,信仰也沒錯,錯的只是濫用信仰之力的人們。」胡達檢視著這些人們,眼神灼灼。
那些沉醉於暴力的傢伙低下了頭,接受著自己良心的拷問。胡達接著說:「我已經說出了真相,選擇的權力在你們手上。是繼續信仰原一教還是重回聖火的懷抱,這都可以。」
拜火教信徒不願意了,「什麼?大祭司,他們是叛徒,怎麼能不受到懲罰,還能重新向聖火禮拜?」
「忠誠的信徒們……」胡達轉向拜火教信徒,目光柔和堅毅,「你們是火種的保衛者,火神看到了你們的忠誠與勇敢。但是現在的安息已經有了太多徘徊著的冤魂,難道你們還想再奪去更多同族人的生命嗎?做善事升極樂,作惡則會墮入地獄,到了生命結束的那一天時,火神和原一神自有審判,但在現在,請你們暫時放下怒火吧,因為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整個安息就會陷入巨大的黑暗中了。」
胡達用權杖指著滿目瘡痍的城市,人們轉回頭去注視著自己的家園,紛紛落淚。
天一看胡達的一番演講頗有成效,就搖了一陣鈴鐺。說來也怪,那樂先知搖鈴鐺時,總使人覺得血氣上涌、天旋地轉,而天一搖鈴鐺,卻會給人清明透徹之感,其鈴聲正如其琴音,似天山上飛雪冷泉一般沁人心脾。
原一教徒被兩位「神明」這一番教化,終於意識到前些日子的昏聵,誠心懺悔。集體的力量是巨大的,只要這種懺悔的情緒在他們之中傳播開,安息的亂局就有救了。
嚴屹寬、呂孟凌和梁彥看著這場面,滿意地點點頭,呂孟凌笑呵呵拍馬屁:「哎呦,宮主啊,還得是你這條妙計,一個晚上就扭轉乾坤。」
梁彥點頭,「能忽悠。」
嚴屹寬給了梁彥一個腦瓜崩,「不會說話。」
「大祭司,請給我們指引吧,我們應該怎麼做?」人們問道。
胡達走到人們中間去,指著城市的方向。此時正值黎明,一道光從他手指的方向上照了過來,漸漸溫暖了大地。「做你們日常做的,去清理被污染的水源,去製作饢餅和宰殺牲口,去治病救人,去關懷弱者。」
人們互相看了看,似乎明白了什麼。他們攙扶著彼此回到家中,修補殘破的家園,做起日常的事務,一切似乎回到了正常的軌道上,這又將是平凡的一天。
等人們再回頭時,只見到胡達大師站在廣場上,柱子上的「聖火」與「原一神」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不見了。
天一拂了一下衣服上的灰塵,把裝夜明珠的匣子丟給嚴屹寬,「沒被人拆穿是我們運氣好。」
「嘿,是我神機妙算,什麼運氣好。」嚴屹寬收好匣子,往駐軍處走,「你先回皇宮吧,我去看看小刁抓住的那倆傢伙去。」
胡達大師看見安息人們重回正軌,欣慰地嘆氣,他要再去幫一幫那些落難的可憐人,就對天一揮揮手,自己走了。
天一點點頭,看著兩位老友的背影。他那一貫冷清的臉上出現一抹很淡的笑容。
「走吧。」他對不遠處的伊拉勒說,「你也要開始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