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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不對！不對！！]

過完年以後,隨著預期的新人初段賽的時間的靠近,進藤家的鬼魂似乎變得越來越焦躁了，儘管在對弈的時候還算耐得下心，但是每次棋局一結束就開始發獃,發著發著便會突然大叫著「不對不對」滿屋子亂竄。

這天鬼魂又發作了一會，進藤無奈地看著他又開始急慌慌地在卧室不大的空間里被追趕一般地跑來跑去。

「你到底怎麼了？」進藤再次問道。

[還差一點點……]鬼魂沮喪地道。

「阿光,有電話找你！」樓下美津子喊著。

進藤跑下去接了，是比賽的主辦方打來的,通知他新人初段賽的對手和時間都已經確定,沒有意外的,對手是塔矢名人,時間在二月初,地點則是棋院五樓的特別對弈室——幽玄之屋。

「所以說,那個『一點點』到底是什麼啊？」

放下了電話，進藤繼續追問。

千年的鬼魂卻背對著他，蹲在角落裡，剛才的那通電話徹底讓他由焦躁轉成了低落了，他似乎在努力想要將自己蜷成一個球，語氣里充滿了哀怨，[人家就是不知道嘛！知道的話就不會這麼難過了，就是那麼一點點……一點點！！tat]

無力扶額，進藤想了想，「要不我帶你出去和別人下幾局試試？」

雖然說佐為這樣的是誇張了些，但是圍棋上的瓶頸進藤也遇到過幾次，那種苦悶感的確難受，而且像佐為這樣幾乎無從下手的狀態更是難辦，講究的就是機緣了，若機緣恰逢，某天睡醒一睜開眼就能想通，但是如果機緣不好的，幾個月幾年甚至一輩子都卡在這裡的也不是沒有。

一想至此，進藤也不敢再耽誤了，勸道，「這幾個月因為你嘗試新技巧一直狀態不穩，所以我都只讓你和我下，現在想想這麼做也不是很妥當，圍棋對弈本來就是集大家之所長的技巧性對抗，我也許不該限制你的對手……所以今天我們去會所吧！」

[會所？]佐為好像聽過這個名詞。

「圍棋會所，想要下棋的人就會去那。當然不會像棋院里那麼正規，但是氛圍很輕鬆而且能遇到許多有趣的人。」

佐為被說得有些心動，進藤打鐵趁熱，即刻便帶著他出門了。

既然與塔矢的心結已經解開了，而且緒方之前來拜訪的時候也說了那樣的話，進藤這次便沒有猶豫直接去了車站附近的那間圍棋會所。

「您好~歡迎光臨！」

剛推門而進，很有活力的招呼聲便響了起來。

櫃檯后的市河小姐原本正一手撐著下巴，見來了客人連忙站直了身體，不過在看到走進來的進藤，兩眼一下子放了光，「真少見，是這麼年輕的男孩子呢，第一次來我們這裡嗎？」

「算是吧……」無視了對方几乎可以算挑逗的語氣，進藤看到面前攤開的等級本，主動道，「需要在這裡填寫名字和棋力嗎？」

「沒錯，很懂規矩嘛！還有收費5oo元喲。」市河笑眯眯地道。

迅速填寫好資料，付了錢，這過程中進藤能不開口盡量不開口。前世的他因為阿亮的關係，也沒少來這間會所，和市河小姐也是混得很熟的了，深知其的個性和喜好，因此堅決不給對方任何可趁之機。

「沒問題了~那麼請進吧，玩的愉快哦！」

市河小姐一直目視著進藤的身影進到裡面去，才收回了目光，無趣地嘆了口氣，「明明看起來挺陽光一個孩子，沒想到反應這麼木訥呢，不過給人的感覺還真有些像阿亮。」她拿起登記本，看到上面寫的「棋力-初段」，有些意外，「這麼小就通過了職業考試？還真的是阿亮那種類型的呢！」

另一邊，進到會所里的進藤並未急著先找人對弈，而是在裡面慢慢逛了起來。

他身旁，佐為已經徹底恢復了精神，正滿臉新奇開心地左右看個不停。這裡果然如阿光先前所說，雖然同樣是很多人下圍棋的地方，但是比起棋院來，這裡的氣氛自由輕鬆的多，有下棋的、觀看的、討論的、一個人在角落打譜的……

[阿光阿光，那裡在幹什麼？]

轉角半堵屏障後面顯然圍了不少人，不時有議論聲和打趣聲傳出來。

進藤依著佐為走過去一看，[是在玩一對三呢，怪不得這麼熱鬧。]

最靠裡面那桌坐了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雖然臉頰已經有了些中年發福的跡象，但是高大的體型和幾乎快撐破襯衫的肌肉全都彰顯著這男人的不好惹，但是與外面的粗莽不相襯的，是此時對方摸著下巴思索棋步的認真模樣。

他面前擺著三副棋盤，正同時與三個對手較量。

佐為忽然笑了起來。

進藤有些莫名，[怎麼了？]

[好像啊！]佐為笑著說，[我想起了和阿光第一次遇到佑輝的時候！那時的阿光還是好小的個子，也是這樣一對三，然後和加賀他們成為了好朋友呢！]

被佐為這麼一提，進藤也有些懷念地想起了那次國小六年級跑去葉瀨國中校慶上的經歷。

「可惡，松井，你居然一點都不留情，虧我們平日那麼好的交情！」這時正在對局的一人大叫了起來。

被稱為「松井」的一對三的中年男人大笑了幾聲，「戰場無父子，棋盤上就是我的戰場，上來了就別扯交情！」

剛開始說話那人一聽，氣憤地推桌起身，「你是業餘七段的高手，我才剛學圍棋沒多久，這樣我還怎麼玩下去？不玩了！」

松井也不以為意，見空出一桌，便向著四周觀戰的人問，「有誰要補上嗎？」

回答他的是眾人一片笑罵。

「哎呀，真是的，」松井一臉無趣地嘟嚷，「都怪小老師一直不來，都好久沒能痛快地下一場了……算了，等下找人喝酒去吧！」他挽起袖子，準備加快速度把其餘兩人解決掉。

這時一個身影在那個空位坐了下去。

進藤朝他笑了笑，「好像很有趣，讓我加入吧！」

「小孩子？」松井一愣，然後有些困惑地撓著腦袋，「我在哪裡見過你嗎？總覺得有些眼熟……」

「我剛通過了圍棋職業考試。」進藤老老實實地說。

松井雙手一擊掌，「你就是那個全勝記錄通過考試的傢伙，叫什麼來著……」

「進藤光。」

「對！就是『進藤光』！去年的圍棋專刊上有提到你的成績，還有一張照片，我對你的全勝記錄很感興趣，不過印象更深的是你前面這撮黃毛！哈哈哈！」

松井笑了一陣，忽然臉色一轉，變得嚴肅兇狠，「話先說在前頭，就算你是職業棋士，也不過連段位都還沒拿到，我雖然是業餘的，但已經是七段了，你既然主動要與我對弈，就要做好輸了不能哭鼻子的心理準備！」

進藤點點頭，「我知道了，可以開始了嗎？」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般，松井一口氣差點沒順過來。

「……哼，臭小子！你是黑棋，把棋盤收拾了就落子吧，我一定要讓你瞧瞧我的厲害！」

「不用了，我接著剛才的繼續下。」進藤道。

[佐為，我們今天來嘗試新的，不管和誰下和幾個人下，都要下成和棋，怎麼樣？]

[好~~~~]

***

「您好，歡迎……呀！是阿亮呢！」市河驚喜地道。

「早晨。」

「感覺好久沒見了都~」

塔矢笑道，「市河小姐，我上個月還來過的。」

「哎呀，人家太喜歡阿亮了嘛，就算天天見到也不滿足，而且阿亮現在長高得好快啊，」櫃檯后的市河小姐羞澀地捂著臉，「真好，就這麼繼續成長為一名好男人吧~」

「那個……我先進去了……」

「去吧去吧，」市河笑眯眯地道，忽然想起什麼，「對了，剛才有個和阿亮差不多大的孩子進來了呢，棋力是初段哦！」

塔矢一怔，和自己差不多大，初段……幾乎連想都不用想，腦海里第一時間跳出的就是那個人！

塔矢傾身向前，急切地問，「他還在裡面嗎？」

「應該在吧，我是沒見到這期間他有離開……」

不等她話說完，塔矢已經快步向里走去。

「哎？是認識的人嗎？」極少見到阿亮這樣失禮的行為，市河小姐有些困惑地歪了歪頭。

正對著入口大廳里的人似乎比平常見的要少一些，塔矢掃視了一圈后正要轉向角落，隔牆那邊闖出了一個人，兩人差點沒撞上。

「是小老師！」

塔矢還沒反應過來，來人就驚喜地叫出聲，然後不由分說拉起他往裡走，「松井，小老師來了！」

半隔間里原本整齊有序的桌位已經被移得亂七八糟，五張桌子成弓形包圍著最裡面那張。每張桌子上都擺了一副棋盤，而進藤光就坐在最裡面那張，看著向這裡走來的塔矢，尷尬地笑著。

「真的是你……」塔矢喃喃著，然後才反應過來現在的狀況，問道，「你們是在……一對五嗎？」

「小老師，你來得正好，快來殺殺這小子的銳氣！」松井從旁跳出來，一把將塔矢按在其中一個位子上。

「對對對，小老師來吧，我們是不行了！」其餘位子上的人彷彿解脫了一般紛紛起身。

太嚇人了，這是哪來的小孩啊，一開始用著殘局和松井打成了平手大家還沒覺得哪裡不對，沒想到後面松井重新一對一專心和他對弈，接連三局都是戰成平局！後來慢慢變成了二對一，三對一……不知不覺竟然變成現在這樣五對一了！更加可怕的是，這期間，全都是平局結束！

這下再笨的人也都知道這是那孩子故意而為的了，只是這樣的事情……真的能做得到的嗎？！

「小老師，這人有點邪門，一定要小心啊！」

「對啊，小老師，一定要謹慎！」

「小老師，這小子太囂張了，殺他個片甲不留，給我們會所爭口氣！」

面對眼前的場景，進藤哭笑不得，他只是來這裡讓佐為放鬆下心情的，可沒想被當成踢館的，連忙起身道，「我也下了挺久了，今天就到這裡吧。」

[阿光，要走了嗎？]旁邊的佐為玩得正興起，聞言很有些依依不捨。

「你不會是怕了吧？」松井也在那裡道，「臭小子，可別想贏了我們就走，今天正好小老師來了，一定要你知道知道厲害！」

塔矢騰地站起身，「松井先生，請別這樣說，進藤光他……」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我太囂張了！」進藤連忙大聲打斷他，然後走過來拉著他往另一邊沒什麼人的角落去，「塔矢，我們來這邊練習吧！你們別跟過來啊，我要單獨向他請教！」

松井不滿地追過來，「你想霸佔小老師嗎？」

進藤雙手合十拜託道，「就借用這麼一次，大不了下次我來的話還找松井先生你下棋，怎麼樣？」

松井一愣，「你還會來嗎？」

進藤撓了撓臉，「至少這段時間會經常來吧……」

「那成！」松井一巴掌拍他背上，「記得啊，來了就一定要找我！」

「喂喂，松井你太狡猾了，那個厲害的小兄弟，也要找我們啊！」身後剛才對弈的圍觀的都是一陣起鬨。

進藤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點頭應了下來。

「這裡的人都挺熱情的。」

和塔矢在角落坐定，進藤打著哈哈道。

塔矢看著他，有些困惑地問，「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過不了多久就是你的初段賽了，你不做些準備嗎？」

「我這就是在練習呢，」進藤笑道，「和這麼多不同的人一起下棋，效果應該比一個人關家裡好些吧。」

「那，」塔矢試探地道，「可以和我下嗎？」

進藤一下子哽住。

[好啊好啊！]身邊佐為連連點頭。

進藤無視他，想了想，「我們不如來檢討吧，越智的那局棋你一定有很多想法吧？我一直想聽聽你的見解。」

雖然沒被答應對弈有些失望，但是這個提議也挺合心意，塔矢點點頭。

進藤猜的沒錯，對於那一局棋，塔矢已經反覆研究過很多遍，心中的疑惑和不明之處也都堆積已久，此時全都一股腦地傾盆而出。

儘管面前的塔矢還是十多歲少年的模樣，但是完全投入圍棋里的他顯得較之以往主動得多，遇到不明白的地方會直接詢問，有異議之處也會提出和爭辯，面對著這樣的塔矢，進藤不自覺地漸漸放開了，兩個孩子就縮在這個角落裡，時而爭論，時而一起沉思，時而一人猛然驚醒，砸下一步棋，另一人回以恍然……

這樣的場景在旁人看來似乎很是正常，畢竟是兩個年齡相仿的孩子，一旦志同道合便如同開闢出一個他們的小小世界，享受著沉浸其中的樂趣。

但是只有一旁千年的鬼魂知道，其中一個孩子身體里的是年久而疲憊的靈魂。

[阿光……]鬼魂輕聲喚著。

但是首次，那個靈魂沒有在第一時間回應他。

「這裡黑棋若持續穩步地前進……」

「不行，表面上白棋領土暫時消失，但其實是這裡有設伏，所以黑棋理應加快進攻，佔據主動。」

「……是嗎？唔，不對，白棋已經提前挖好陷阱，如果黑棋再加快就變成自投羅網不是嗎？」

「注意這裡……這邊和這邊……」

「……原來是這樣！那這一步又是……」

佐為沒再出聲，只是持扇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回家的路上，那種彷彿再次和好友在一起了的輕鬆愉悅的情緒還未完全褪去，進藤顯得比往常活躍了許多，一路上都在主動不停尋找著話題和佐為聊天。

「對了，」快到家裡時，進藤問，「今天有收穫嗎？」

[有啊，收穫很大。]

進藤驚喜地看著他，「真的嗎？」

[能看到今天這麼開心的阿光，心裡滿足得快要溢出來了呢。]佐為輕聲道。

進藤一陣黑線，「我是問你的瓶頸！」

[哦，那個啊，還是沒有苗頭，不過沒關係沒關係~阿光，我們明天還去會所好不好？]

「……總感覺為了你才特意跑今天這麼一趟的我像個笨蛋。」

[哪有~！去嘛去嘛！阿光也很開心不是嗎？而且都已經和松井先生約好了的說！]

「才沒有和他約好……好吧，在比賽開始前，這段時間就先依著你吧。「

[太棒了！~\\\\(≧▽≦)/~阿光最好了~~]

「不要往我身上撲！你又擋到我的路了！」

[人家高興嘛~~~~]

之後的日子，進藤閑暇的時間就會跑去會所，很快就和那邊的常客打成了一片，而且因為他的關係，塔矢和緒方也比往常更頻繁地出現，也因此更多的圍棋愛好者慕名而來，會所里一時熱鬧不已。

市河小姐因此高興得不行，索性省去了進藤每次的費用，權當感謝他無意中的招客效應。

然後時間一直走到了二月初。

日本棋院，門口貼著的公告上面顯示今天五樓特別對弈室將會打開，在那裡將舉辦今天的新人初段賽——

新人棋士進藤光，對弈五冠王塔矢行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