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晉江文學城

棋院後方的停車場，緒方將車停靠穩妥,整了整領結,向著棋院五樓的休息室走去。

沒想到休息室里已經有人了。

「桑原老師。」

相比較緒方顯露出來的敵意和防備,桑原卻似乎很是高興能在這裡和他相遇,樂呵呵地道,「好久不見了,緒方。自從本因坊戰以後我們就再也沒像這樣面對面地碰過了吧？那次的第七場比賽真是相當刺激,令我回味無窮呢！」

「……那局棋也讓我受益良多。」

「你最近狀況似乎不錯,上次還將倉田打得落花流水。」

「這就是我跟您目前最大的不同點。」

意外的,桑原竟然沒有回擊，反而贊同般道，「我的年紀大了，沒什麼拼勁了,不過本因坊的頭銜我是絕對不會讓給任何人。」他看了看緒方，掏出一包煙遞過去，「抽我的吧，不要抽那種淡煙了。」

緒方這時也正好拿煙，聞言立刻拒絕，「不用了！」對煙和紅酒的品味，是他除圍棋以外最厭惡被人指點說道的。

被他的反應逗樂了，桑原一陣大笑。

緒方皺眉看著他，「冒昧問下，您今天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桑原，「我也正想問你這個問題呢，今天只是新初段的對弈，儘管是跟塔矢名人，但是像你種人實在沒必要特地跑來觀戰吧？還是說……」他頓了頓，神秘地問，「那小子真的有什麼奇特的地方？」

緒方意外道，「您也知道進藤光？您在那裡看過他下棋嗎？」

「哦！我的直覺果然沒錯！」桑原得意道，「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有那種感覺！看來我的sixthsense很靈光！」

「sixthsense？」

「就是第六感，我只跟進藤光擦肩而過一次而已。」

只是跟他擦肩而過？你就繼續扯吧！緒方滿臉這樣的表情。

這時候門外傳來說話聲。

「進藤是第一場的話，那麼下周應該就輪到越智了吧？真羨慕。」

「和谷接到通知了嗎？」

「還沒，我也好想快點上場……啊！兩、兩位老師好！」

和谷推開門后看到裡面已經坐著的桑原和緒方頓時嚇了一大跳，連忙鞠躬行禮。

他身後跟著進來的越智也是一驚。

兩人躡手躡腳地跑到一邊尋了位子坐下。

越智小聲問，「為什麼位居上位的兩位棋士要來看新初段的對弈？」

和谷，「一定是對進藤有興趣！緒方老師在偌獅戰的時候，也有去看進藤對弈，而且我聽三谷說他還邀請進藤去參加塔矢名人的研究會！」

「塔矢名人的研究會！」

和谷繼續小聲道，「不過進藤拒絕了。至於桑原老師什麼來……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我猜桑原老師也是來看進藤光的吧。「

越智怔愣了半響，才道，「再加上塔矢亮的追逐……真不敢相信這是跟我們同期的棋士。」

不過提到塔矢亮，他倒是好奇對方怎麼沒在這裡。

另一邊，距離棋院不遠的車站前的棋院會所。

整個內廳前所未有的熱鬧，中間一圈的桌椅全都移離了原位，正對著的是一面牆上的懸挂電視。

「喂，那邊的花瓶挪一下，擋到這邊的畫面了！」

「松井，線接好了嗎？聲音還是有點不對啊，你行不行啊？不行就換人去弄！」

「啰嗦！換誰啊？你來？這裡就沒有比老子更專業的！」

「茶水呢？市河小姐，茶水快沒了哦！」

「自己去泡！結束后不給我弄回原樣，以後都別再想踏進這裡了！」

「哈哈哈，市河小姐生氣了呢，真可愛。」

「閉嘴，都別吵了，再聽聽有沒有聲音出來？」

「哦哦，有了有了！」

……

美津子僵硬著身體站在門口，一瞬間很想掉頭就跑。

阿光說會給她找一個很適合看他比賽的地方，說是氛圍很濃厚的一家圍棋會所，可是這裡，怎麼看都不像是她想象里那種文文靜靜大家一起悠悠哉哉下棋的地方啊！

「伯母，怎麼了嗎？」

因為美津子的突然停住，她身後的塔矢亮疑惑地問。不過等到他一踏進門，也是驚詫地睜大了眼睛。

「阿亮！」櫃檯後面一臉氣鼓鼓的市河小姐如同終於找到能為她做主的人一般，既生氣又委屈地告狀道，「你快說說松井先生他們！雖然老闆同意了他們今天包場一天，但是怎麼可以這樣子胡鬧啊！」

那邊松井已經弄好了連線，一邊擦著手向這邊過來，笑著道，「市河小姐太小題大做了，小老師，你別擔心，等結束后我們就給她弄回來，保證跟原先一模一樣，也會全都打掃乾淨的！」

塔矢仍不明白，「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給進藤那小子加油啊！」松井哈哈笑道，「第一場就是對上五冠王，我們這些好夥伴當然要想辦法給他鼓鼓氣，棋院我們進不去，就乾脆在這裡弄這麼一場了！」

旁邊一個紙杯砸了過來，市河怒道，「笨蛋，你們都給進藤光加油算什麼，他的對手可是阿亮的父親！」

松井一呆，然後慌忙解釋，「對不起啊，小老師，我不是那個意思，這不進藤小子和我們混了這麼些天，那小子又厲害性格又不錯，我們才……」越說越不著邊，松井尷尬地住了口，猛地看到一旁的美津子，連忙獲救一般地問道，「這位女士很陌生啊，是第一次來這裡嗎？啊哈哈哈，別被裡面嚇到了，平常這裡是很有氛圍的！」

「這位是進藤光的母親，」塔矢道，「因為對圍棋不太熟悉，進藤在進去比賽前托我帶來這裡代為照顧。」

松井這下徹底傻了，回頭看看裡面亂成的一團，再回想了下自己剛才亂扯的那一堆，一張大臉騰騰騰地紅了個徹底，「那個，那小老師你辛苦了，辛苦了……哦那邊在叫我了我過去了啊！」

松井說完逃竄似的跑了。

「伯母，真抱歉，我沒想到松井先生他們今天會來這麼一出……」塔矢無奈地對著美津子解釋。

美津子有些遲疑地問，「剛才那個人……認識阿光？」

「何止是認識啊，」市河小姐插口道，「進藤的媽媽，您是不知道，那傢伙都快把進藤光當偶像崇拜了，不止是他，這裡的大多數常客都是進藤光的棋迷哦，」市河小姐笑嘻嘻道，「不過人氣最旺的還是阿亮小老師！」

「為什麼會這樣？」美津子困惑不解，她現在總有種不真實感，這些人口中的那個真的是她家兒子嗎？「阿光今年都還不到十四歲，還是個孩子……」

「進藤光很強。」塔矢認真地道，「圍棋的世界就是這樣，外表年齡都不重要，大家只認準實力，而進藤光是我得見以來同齡人……不，是所有人里，棋力絕對靠前的。」

***

棋院正門入口處，棋院老師拚命看錶，好不容易看到路的盡頭出現了進藤光的身影，連忙跑過去拉著他往這邊趕，一邊抱怨道，「怎麼這麼晚才到？」

進藤被他拉著幾乎是小跑起來，不由得奇怪道，「我沒有遲到啊，比賽應該還沒有開始吧？」

「你這小子，平時看起來挺穩重的怎麼關鍵環節弄不明白呢，初段賽是你踏入職業棋壇的第一步，會有直播以及新聞界專門來人採訪，你這次的對手又是最近名聲正旺的五冠王塔矢老師，這麼好的機會，當然要多多表現一下！」棋院老師敦敦教誨著。

知道對方是出於好意，即使並不覺得自己有這麼做的必要，進藤還是誠懇地謝過了。

「相田先生，這就是進藤光！」

一直將進藤帶到正大門前，那邊已有幾人正在等待，棋院老師為他們做著介紹，「進藤，這是圍棋專刊的副主編，相田先生，其餘幾位也都是媒體相關的朋友，你以後踏入職業棋壇還要請大家都多多關照些！」

分別打過招呼以後，相田先開了口，「進藤光，雖然是初次見面，不過我對你聞名已久了！」他一臉高興地道，「聽說你以全勝的記錄通過了職業考試，最後一場那天我原本是想去採訪你的，沒想到你的棋局結束得那麼快，不過這也從另一方面證明了你的實力，我對今天這一場比賽很期待呢！」

「哈哈，那你一定不會失望的。」棋院老師顯然與對方私交甚好，直接接過話道。

兩人又互相說了幾句，這時路的另一邊，今天比賽的另一人也出現了。

「塔矢老師也來了，正好，我去請他與你一起站在棋院門口拍張照！」相田興緻勃勃地提議著。他還記得去年塔矢亮的初段賽，也是和當時的對手王座老師在同樣的地方拍了一張，如果這次報道將兩張照片一起上報，肯定特別有意思！

[阿光，那個人……]

[嗯，他就是塔矢行洋。]

不遠處那個男人，依然是之前在媒體中出現時常見的一身傳統和服，面色嚴肅，氣勢磅礴，正緩緩踱步而來。

就是這個人，讓前世的佐為看到了神之一手……

「好，請站得再靠近一些，3、2、1——非常好，麻煩再拍一張！」

指揮著攝像師連拍好幾張后，相田很是滿意，大家都說日本現階段的圍棋出現了年齡斷層，但是之前有塔矢亮，現在借著職業比賽又冒出了一個進藤光，如果這次的初段賽對方表現依然很好的話，他不介意將兩人共推上棋壇年輕一代的前鋒！

***

等到相田這邊結束了前期的拍攝工作，一行人向著棋院五樓的特別對弈室走去。

途中，塔矢名人開口道，「我聽阿亮提起過你。」

「不止是阿亮，精次也在你的事情上對我有所隱瞞，」塔矢名人沉聲道，「你的挑戰正合我意，就算不是今天這一局，我也準備在近段時間再尋機會與你見面，我要弄清楚，你究竟有什麼魔力，令到我的兒子和弟子那麼痴迷。」

「所以，這一局我並不打算放水，我會全力以赴，務必要看清你的實力。」

隨著話音的落下，特別對弈室——幽玄之屋，已在眼前。

名人的主動挑釁與對弈室里散發出來的那種沉重壓抑的氣息，令與這裡闊別已久的進藤頃刻間繃緊了神經，他的身邊，千年的鬼魂也同樣戰意凜然。

[佐為，你確定要按照我昨晚說的那麼做？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阿光，我相信你。而且在見到這個男人的這一刻，更加堅定了我想要與之平等對弈的決心！]

[既然你這麼說……]進藤深吸一口氣，眼神瞬間為之一變，緊隨著塔矢名人之後，踏入了這間幽玄之屋。

「下注？」

「沒錯，我們來賭誰贏誰輸！」

休息室里，似乎是覺得等待的時間太過無趣，桑原提出了一個十分不正經的提議。

不僅是緒方，就連和谷越智都是滿臉的詫異。

桑原一見此，更來勁了，「雖然那小子有著被讓子5目半的優勢，不過對方可是塔矢行洋，要贏還真不件簡單的事。但是……如果名人考慮到初段賽是新人棋士踏入棋壇的第一場職業比賽而故意放水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不可能。」緒方很肯定道。

桑原哈哈大笑，「也對，那男人的確不會這麼做。」

緒方緩緩吐出一口煙，看著對面的桑原，「你要賭誰贏？」

「那個小子。」桑原答得很快。

「……就只憑一次擦肩而過的直覺？」

桑原抽出一張大額鈔票放桌上，咧嘴一笑，「沒錯，而且我向來不下沒勝算的賭注。」

「……」將煙按滅在煙灰缸里，緒方拿出錢包，也丟了一張同面額的紙幣上去，「不巧的是，我同樣很討厭輸。我賭名人贏。」

桑原，「名人的弟子嘛，我懂我懂！」

自進這間房后，緒方首次勾起了嘴角，「現在我相信，你真的只是和進藤光打過一次照面了。」

桑原一愣，「什麼意思？」

緒方卻沒再回答他，只是將目光轉向一旁的電視屏幕，那裡，比賽的雙方已經開始入座。

休息室的角落裡，和谷越智已經被這邊兩位棋壇大手的無下限行為給驚得啞口無言面面相覷了。

「時間到，」幽玄之屋裡，主辦人開口，「新初段棋士先，得逆讓子五目半，思考時間總計二小時，時間用完后，每一手只有1分鐘的思考時間。請開始。」

塔矢行洋，「請多多指教。」

進藤光，「請多多指教。」

比賽，開始。

黑棋第一步，右上角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