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幾千年前,初相識
北妖林的深處是白謹的地方,而那裡有一棵參天大樹,上邊的空間大得甚至可讓好幾個人在上邊走動。
而在這天氣晴朗的一天,樹上倚躺著兩抹身影,其中一人正閉著眼睛躺在白衣人的懷裡,似乎睡得很酣甜。
白謹仰首看了上方一眼,陽光透過葉縫灑在他們身上,和風不時吹過,周圍十分清涼。他輕輕一笑,低頭輕輕靠著懷裡的人,握住了她的一隻手,輕輕撫著,思緒緩緩飄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與她的初次見面。
是的,他們倆的緣分,其實早在幾千年前就開始了。
說實話,他對權勢地位向來都沒什麼野心。當他還只是一條默默無名的小蛇時,總想著這樣安靜度過他的一生就好,過著一條蛇普通的生活。
他身邊總看見許多想修鍊成妖的蛇,想要獲得強大的力量,幻想能夠呼風喚雨,他對此不發表任何言論,也沒打算參與。他見過許多辛苦修鍊了幾百年,卻被那些天師給斬殺的同類。
見到這樣的一個情況,他不禁開始懷疑,成妖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麼?被那些自以為是的天師獵殺?既然如此,他何必修鍊呢,自找麻煩罷。
直到某一天,他差點死在鷹爪下,受著傷來到了一條河流邊,才發現成妖不見得是件好事,但不成妖就絕對只有被欺負的份。
中午的烈陽火辣辣地燒著,他就這樣安靜地躺在河岸邊的一堆小石頭上,看著自己的血被河水沖洗著,眼裡沒有任何情緒波動,似乎對死亡也沒有什麼畏懼。頂多,他不想成為老鷹的盤中餐罷。
直到他覺得有點疲倦,視線開始模糊的時候,河對岸突然走來一抹淺粉色的身影,看起來像是一名女子,然後他眼前便只剩下一片黑暗了。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不在河岸邊了,而是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身上還被人用一塊布包裹著,有點暖和。他現在就在一個小木桌上,旁邊就是窗口了。抬頭環視了周圍一眼,他發現自己現在似乎是處在一間簡陋的木屋裡。至於身上的傷口早已被止了血,甚至還被仔細地包紮一番。
而桌子的另一邊坐著一名女子,她正低著頭,像是在一針一線地縫製著什麼東西。見他醒了過來后,她才驚喜地放下手中的東西看著他。
她問他餓不餓,便起身走到外邊去,似乎是去給他找食物了。
目送那名女子離開后,他才轉過頭看向窗外,當時已是傍晚的天色了。而中午見到的那條小河的河水依舊潺潺地流著,這小木屋原來就在河邊。
片刻之後,那名女子端著一盤子的東西走了過來,放到他面前,笑了笑道:「我家寒酸,想要吃肉什麼的有點不可能了,不過蘋果可多著,你將就點吃行不?」
小白蛇看了看眼前切得整齊的蘋果,伸縮著脖子打量了一會兒,才張嘴咬下了一小塊。甘甜中帶著很淺很淺的澀,有點水分,吃起來有點潤喉,可他都是吞著消化的,倒是不影響。
好吧,給這個叫做蘋果的東西打個中上分的點評好了。
見他把蘋果吃下去了,她開心一笑,又坐了下來繼續手上的活兒。他邊吃邊睜著圓滾滾的紅眼睛看著她手中的東西,大概是知道他在好奇,她邊縫邊道:「這東西呢,是要給冬天做準備的。我窮人家買不起質量好的棉襖,只得每年用些破布給自己縫一個了。」
她算是個挺樂天派的女子,大概是一個人在小木屋太久了,沒人陪她說話,這會兒多了這麼一個他,也不管他是否聽懂,什麼事她都拿來說。混了幾日後,他總算知道她的名字叫做久洛。
小木屋周圍種了許多東西,有番薯、土豆、小白菜、蘿蔔等等,還有一棵蘋果樹。至於旁邊,甚至還弄了個空地養了幾隻雞。她生活看起來過得不是很好,但似乎也不曾聽她埋怨自己的人生。而種來的東西,她也會拿其中一部分到附近的市集去賣,說是用來過冬的。最讓他高興的事,她就算到市集,也會帶著他一起去。
她還給他取了個名字,叫白謹。她說:「你是白色的,看起來對什麼事都非常謹慎的樣子,就叫你白謹好了,希望你會喜歡這個名字。」
對於這個名字,他沒有特別喜歡,也沒有討厭。只要是她取的,什麼都好。
原本以為她是孤單寂寞的單身女子,一個月後他才知道她原來也是有丈夫的。她丈夫貌似是常年不在家,好幾個月才回來一次,對她的態度也不是很好,簡直把她當成奴僕使喚,還跟她討錢。而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就肆意地將她壓在床上,非常暴力地對待她,他把一切都看在眼裡,卻在心底懊惱無法替久洛做些什麼。
對於他這條蛇的存在,久洛的丈夫也沒有多做任何反應。反正他一年四季待在家裡的次數用五根手指頭都算得出來,所以大概也就不擔心他會傷害他之類的吧?
那一天,是久洛第一次和他抱怨。其實嚴格來說,這也不算是抱怨,不過是用著無奈的語氣,與他訴說自己的人生罷。
「你一定很好奇,為什麼他這樣的一個人,我卻還要嫁給他。」說這話的時候,她還無奈地笑了一聲。
「你不了解我們人類,這個時代,所有的女子都是卑微的。對於嫁人什麼的,也都是父母做主。縱然我再不喜歡對方都好,也無法避免要嫁給他。我想,我和他是沒有感情的,這大概是最悲傷的事了吧?其實我真羨慕你,你的世界肯定是自由的。」
「雖然他待我不好,但至少他還沒忘記有我這個妻子的存在,每幾個月還會回來一次。我覺得這樣一個人在這裡靜靜地過日子也挺好的,雖然不知道這日子能夠持續多久。」笑了笑后,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瞧,上天待我不薄呀,找了白謹來陪我不是嗎?哈哈,有你在之後,我倒覺得日子沒那麼無聊了呢!」
「話說,你肯定是一條很有靈性的白蛇。我說什麼你都懂,也非常乖,就算沒肉吃也不吵嚷,救了你一命不是你運氣好,而是我幸運撿了個寶呢。」久洛說著,很快就把前一秒的不快揮走了,開心地看著他。
他喜歡看她笑,那笑容彷彿有感染力,見她開心,他也覺得心情很好。見她被欺負的時候,他替她感到憋屈,憤怒。
她偶爾會到河邊捉幾條魚和他一起吃,那是他唯一能夠吃肉的時候。不過有沒有肉吃,對他來說也沒什麼分別,只要能飽就好。再說,他發現他挺喜歡蘋果的味道。
每一年的冬天,蛇都必須冬眠,他也不例外。每到冬眠的時候,久洛都會替他做好一個窩,讓他睡覺。這一年也一樣,久洛很貼心地替他安置好了睡覺的地方,在他睡著前和往常一樣,笑著對他說:「白謹,晚安!」
只不過他沒想到,這會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晚安了。當冬天過去,他醒來的時候,迎接他的是一陣吵鬧粗暴的聲音。懶懶地爬出了窩后,他頓時愣住了,眼睛瞪得圓圓的,一動也不動看著面前的情況。
久洛的丈夫回來了,依舊是對她施暴。只不過這一次幹得有點過火了,他拿走了家裡唯一剩下的錢財,打得她滿身是傷,似乎還用利器傷了她。
她躺在地板上,眼角滿是淚痕,身下是一灘鮮紅色的血漬,紅得刺眼。她丈夫離開前還踹了她一下,冷哼一聲破門離開了,留下她一個人獨自在那裡。
白謹第一次產生了想要殺人的衝動,可憑他一條小白蛇,他能做什麼?不,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至親至愛的人,躺在血泊中。
他奮力地爬出了窩,來到了久洛的身旁,低下頭輕輕碰了碰她的額頭,紅色的眼睛里滿是不舍的神色。她給他的印象一直都是很堅強開朗的,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落淚。
感覺到他的觸碰后,她緩緩側了側頭看向他,朝他露出一抹虛弱的笑容。吃力地伸出手指像平日那樣摸了摸他的頭后,她低聲開口了:「白謹,對不起……我好像,只能照顧你到這裡了……」
久洛笑著,慢慢落下了眼淚:「我好傷心,真捨不得你……活了那麼多年,最開心的就是有你陪著我的日子了……」
白謹怔怔地看著她,原來這些眼淚,都是為他流的,而不是那渣男人。
看著他良久后,她笑得更燦爛了:「臨死前有你替我送終,我想,我也沒有任何遺憾了……」語畢,她也閉上了眼睛,搭在他頭上的手也跌落在地,不動了。
白謹獃獃地看著久洛好久,然後用頭弄了弄她的手,似乎想讓她起來。可躺在那裡的女子再也無法睜開眼睛看他,也不會在每個早晨醒來的時候笑著對他說「白謹,早安。」,更不能每天替他準備一盤子的蘋果了。
無論他怎麼嘶吼著,面前的人始終一動也不動的,嘴邊仍是掛著他最喜歡的笑容,身體卻漸漸失去了溫度。
白謹哭了,那是久洛第一次哭泣,也是他第一次落淚。他一直想讓她起來,直到筋疲力盡了,那女子卻再也無法醒來了,他最後只能躺在她的手掌心裡,安靜地回憶他們的每一天。
就是那一天,他改變了自己未來的計劃。他決定往成妖的路上走,他想要保護他想保護的人。他發誓,眼前這種情況,在他接下來的一生里,不會再有第二次。
輕輕蹭了蹭懷裡的人後,他露出一抹滿足的笑容,神色溫柔地看著她。幾千年後的她,已經不是當初的她了。因為她已經變得更堅強,也不再屈服於那種婚姻的安排,而是選擇自己想要走的路,也有了基本保護自己的能力。
前世,她是他喜歡的人,卻沒能好好去喜歡她,照顧她。而現在,她是她愛的人,機緣巧合下,他找到了她。不管如何,他不會再提起她的前世。因為對他來說,終究只有一個她,他最喜歡的她。
有一次,洛情忍不住哭著問他了,為什麼不管是在什麼事情上,甚至是床上,他都對她那麼溫柔那麼好。
他沒有回答她,因為她曾經被人如此粗暴地對待過,甚至在接下來的輪迴中,也不曉得她有沒有好好地過日子。所以現在,他要對她好,好好去疼惜她。
笑了笑后,他輕聲抵著她的頭道:「洛情,我要比所有愛過你的男人,更愛你,更照顧你。」
大概這真的是緣分吧,洛情家的大宅,就在幾千年前那小木屋所在的地方。而那條小河,似乎還在那裡歡快地暢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