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黑焰
「舌頭?為什麼?」
「你難道忘了你身上還有件遺產嗎?」海德先生正常的半張臉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芻狗的忠誠』靠近烈日碎片肯定會超載爆炸,我可不想看見我們辛苦建設一百多年的總部被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混球給炸塌。」
「噢......」捷特眼珠一轉。
「可惜了,我還蠻喜歡這件遺產的——誰不喜歡從嘴裡噴火呢?」
「你馬上就會見識到更加強大的火焰了。和太陽的炙熱相比,哼,你那點火連個小火星都比不上!」
「嘿!你這麼說可就不禮貌了,它可是救過我好幾次命!」
「現在更讓我感到高興的事情是你很快就能徹底閉嘴了。」
海德先生反手將一把閃爍黑色光澤的短刀拋了過去。
「快點,別耽擱時間!」
「這是什麼?」
「你自己動手,遺產對宿主本身的行動排斥度最低。」
「......」
「該不會還要我教你吧?舌頭連在口腔深處的部分可是很長的,必須全都拽出來,不然你會把自己活活嗆死。」
「這點常識我倒是懂......真的不能用麻醉劑嗎?」
「你還有十秒。」
「行行行......」
海德先生轉過身去,看向漆黑而灼熱的甬道。沒過多久,他的身後就傳來了啊啊嗚嗚的,彷彿活人被穿在烤架上炙烤的叫聲,那是人類出於本能的痛叫。
「嘖,沒了舌頭反而更吵了......遺產鎖進那邊的柜子里去,自己想辦法止血,別自己把自己搞死,那是傻子的行為。」
「啊啊嗚嗚,嗚嗚啊啊啊唔唔唔......」
捷特故意誇張化的怪聲在窄道內回蕩,被熱浪扭曲。
「小混蛋......」
下一瞬間,白焰升騰而起,化作一張嘴巴,將兩人一口吞下,朝過道深處高速移動,一路向下。
鋪設著金屬牆壁的過道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凹凸不平的天然石壁。過了一會,黑色的石壁開始扭曲,形成一道道流線型的石紋,緊接著,化作了流動的彩色岩漿。
無數條鮮艷的岩漿帶流動旋轉著,向越來越遼闊的通道的盡頭奔涌,彷彿已經深入太陽的引力層!空氣已經不復存在,溫度正在迅速爬升,直至達到正午的百倍!千倍!萬倍!
白色火焰在眾多色彩各異的火焰帶中盤旋,艱難地尋找著能夠見縫插針的空隙。
「和大部分異咒使用者不同......」
海德先生的聲音在極度高溫中扭曲成了熱浪的波動。
「我們不依賴異語和啟示,而是直接在這裡點燃靈魂,將身軀化作不會消亡的火焰,然後重塑回原本的樣子。」
「兩百年間,將近五百個人失敗了,成功的有七十一個,幾率還不算特別糟糕......如果你成功了,你就是第七十二個。」
「五秒鐘后,我就會把你丟出去。至於烈日願不願意寬恕你作為人類所犯下的原罪,就看你造化了。」
「願星火......永遠照耀人類未來。」
下一瞬間,一塊渺小的「柴薪」如同烈日中的一小塊黑色耀斑般劃過詭譎鮮艷的火焰,直直飛入了色彩的中心!
光帶的中心泛起了一絲漣漪,猶如一顆小石子被投入洶湧浪濤,火焰的扭動出現了一瞬的凝滯,但很快又恢復了絢麗無序,彷彿剛才不過是一隻飛蛾撲入了太陽的火光。
烈日的碎片沒有絲毫反應,彷彿正沉默地注視著又一個犧牲品的消亡。
「嘖,看起來不容樂觀啊......」
海德先生的聲音帶著一絲遺憾。
「不過,也無可厚非。這傢伙貌似才二十齣頭......」
他的聲音忽然停下了。
無窮無盡的火光中,有一瞬間閃過了一顆小小的黑色火星。
「是我看錯了?」
彷彿是在回應他一般,又一顆黑色火星迸發而出,隨後,一條細如黑蛇的黑色火帶迸發而出,彷彿擁有無窮無盡的活力般,在空間中一刻不停地到處亂竄!
「黑色的火苗......黑焰!那小混球的靈魂里摻了什麼天殺的怪東西?」
黑色的小火苗在火焰中逛了一圈又一圈,彷彿在和它們打招呼一般。
「嘿!這感覺可真好......!」
捷特的聲音隨著熱浪被拋來拋去。
「感覺就像坐了趟過山車,雖然很暈很想吐,但真是酷斃了!」
「看來你的狀態還行。」
白色火苗試探著擠了過去,將黑色火苗包入其中,一溜煙地離開了地底洞穴,在淺層把他給吐了出來。
「現在,集中精神,回想你幾分鐘前的人類模樣,還有你在人類社會接觸過的東西,越多越好。回想得越仔細,你變回原樣的幾率就越高。這個階段也很危險,不乏直接灰飛煙滅,或者變得奇形怪狀的可能。」
黑色火苗在洞窟內盤繞了一圈,咚的一聲,變化成捷特原本的模樣摔到了地上。
「這麼快?」
海德先生深深皺起了眉頭。
「我會聯繫醫療部門給你做個檢查。這種事情不是沒有過,有的人變回來后看起來很正常,但肚子里全是空的。」
「可我感覺很好,夥計!」
捷特爬起身,精神抖擻,從口中噴出一小股火苗,糾纏著變成了他的新舌頭。
「不,確切來說,是從來沒像這樣好過......你能聯繫他們給我拿套不那麼厚的衣服來嗎?我現在感覺皮膚和內臟都在燒,就像在烤肉。」
「大部分成功個例不會像你這麼歡脫......最常見的反應是痛苦,抽搐,迷茫和精神錯亂。」
海德先生的兩半面孔又扭在了一塊兒。
「你剛才回想了什麼東西?」
「卡薩兔漫畫的其中一集,記得是第89刊里大戰火焰人卡里戈爾那一集。不得不說,那個反派的刻畫帥呆了,全身上下都燃燒著黑火!」
「......」
面對捷特的直白,海德先生一時語塞。
「......我會去呈交一份報告,看看以後需不需要把適格者的年齡門檻調低。」
顯然,眼下的狀況完全超出了任何已知的案例,他只能用這種借口搪塞過去。
「我現在能去見洛克茜了嗎?」
捷特躍躍欲試道,雙手一抬,各冒出一簇黑色火苗。
「我必須得讓她看看這個!我的雙手能冒火,就和漫畫里一模一樣!」
」你哪也不準去,小子。在一級隔離間內呆著,直到我們開完會為止!」
「在這段時間,你給我好好想想,自己身上究竟有什麼異常的地方。一天不弄清楚,你一天就別想離開地下!」
「噢......」
捷特眼珠一轉,用對方几乎完全聽不到的聲音嘟囔了一句。
「我都差點忘記我不是『人』這回事了......」
............
「危機暫時解除了,趁著這個空檔,我們必須儘快趕去欣帆。『琥珀面具』和『澄白歌喉』都有可能先下手為強!」
赫爾克里先生髮動引擎,載著羅蘭和安東尼的軀體繼續向南開去。
「幸運的是,開車要花費的時間不多。我們只需要穿過新區和沃幸屯,最快明天就能到!」
赫爾克里先生踩盡油門,一手把著方向盤,一手摸出一張印刷著標記的紙片。
「既然有直接穿梭的辦法,為什麼還要用開車的?」羅蘭詢問道。
「因為對方很有可能直接埋伏在欣帆。沒了交通工具,我們到時很可能進退兩難。」
赫爾克里先生右手一揚,紙片化作一縷白火消失。
「如果我的演繹沒錯,捷特現在應該已經完成了轉化......儘管這麼說有些得罪人,但即便他失敗死了,我們也能粉碎『暇光』計劃最核心的部分。」
「『遊戲』已經正式開始,而『酒神』的復甦將讓它進入下一個階段。」
「你也把這一切當成了一場遊戲?」羅蘭略帶不屑地問道。
「若非如此,這一切對你我而言都太過沉重了。」對方回答。
「這並不是一場單對單的戰鬥。牽一髮動全身,這一兩天發生的事情將決定我們手中各能剩下多少底牌,以支撐到更大的災難降臨的時候。」
「當末日第二次接近,人類依舊毫無長進,依舊優先選擇消耗彼此。」
「贖罪者」微微嘆了口氣。
「毫不誇張地說,我覺得你們都已經沒救了。」
「放心,真正的衝突應該至少需要再等十年,我們依舊可以試圖拯救更多人。」赫爾克里先生樂觀地表示道。
「到時候,我可沒信心能贖清你身上積累的罪。」羅蘭搖了搖頭。
「等這件事結束了,我就回歐克拉去繼續經營治療中心。記住,這是我......」
「這是你最後一次幫我對吧?這一路上,你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你能聽明白就好。」
活過漫長歲月的舊文明遺孤將手伸向座椅下方,四下摸索,似乎是想找一小包捲煙來緩解緊張感。
然而,一顆子彈就在他彎下腰去的一瞬間從他的後背擦了過去!
「果然!」
赫爾克里先生彷彿早有準備般一個換手,將方向盤朝反方向一轉。箱型車一個急轉彎,穿過沃幸屯邊境,朝著佐治舊街的方向開去。
「王朝基金會一定會在沃幸屯這一關設伏,而這地方最適合伏擊,因為『酒神』的血不會影響到別人!「
「你早就知道會有埋伏?」
「我開車的另一個目的就是為了引出這些埋伏。」
赫爾克里先生一踩油門,車子朝著熙熙攘攘的市區穿行而去!
「往人多的地方去,『深紅樂池』就會反過來變成我們的威懾武器!」
十幾名家庭主婦和放學的孩子們正圍在百貨大樓底層的電器商店櫥窗前觀看電視節目,食品車和冰淇淋車趁機圍上去兜售漢堡和冰奶昔,舉廣告牌的兼職員工們也上去湊熱鬧。
箱型車從這群看熱鬧的人們身邊一掠而過,拐入佐治舊街南,沿途經過一家家裝潢精緻的小商鋪。
「右側車窗碎了,下側玻璃尚有殘留,射擊者剛才的藏身地點是那個位於車身右側的廢棄檢查站頂部。」
赫爾克里先生快速地推演著。
「能從那個角度進行精準射擊的......只能是他,莫里亞蒂手下的那一位,他親自來追我們了!」
車子繞過商業街,衝進了舊城區內部,上百名下班的銀行家,會計等商務行業人員正在開車回家的路上。
「樂觀的話已經說夠了。」赫爾克里先生將煙捲塞進嘴裡,咀嚼了幾下,眉頭慢慢低垂。
「待會,要是真的被逼入絕境,我們當中的一個人可能需要犧牲軀體。」
他打開紙卷,上面是一張複寫好的儀式陣法。
「你什麼時候抄的?」
「就在我們離開的時候。必要的時候,它能暫時拖延一些時間。」
那正是打通現實和夢者之屋的儀式。
「撇去『神血』那種特殊的媒介,大部分情況下,啟動儀式都要獻祭一個人的軀體。」
「我來。」羅蘭面無表情地說。
「反正又不是去死,我在夢者之屋裡住得還挺習慣的。」
「把生命看得太輕不是好事。」
赫爾克里先生嚼著煙葉,搖了搖頭,用力一打方向盤。
「這只是萬不得已時的應對之策。如果不是留有後手,我也沒必要主動拿誘餌將他們引出來。」
砰!砰!砰!
一陣槍聲從邊境的方向傳了過來。
「正如我所料,準備前往新區支援的幫派士兵剛好就在這段時間抵達沃幸屯車站。」
赫爾克里先生將碎煙葉連同紙包一同吞進了肚子里,鬆了一口氣。
「幫派本就和他們有過節,由他們拖住王朝基金會的人再適合不過。不過,不能排除那名槍手會突圍出來追殺我們。佐治城是沃幸屯的舊金融區,警察和本土其他地下勢力管得最嚴的地方之一,那傢伙不敢輕舉妄動。」
幾名持槍警察從街邊的沃幸屯警署總部里跑了出來,個個面露疲色。前些天,他們才剛為送走了兩名麻煩連連的參議院候選人而慶幸,沒想到這麼快就迎來了新的麻煩。
一道閃光忽然從他們面前掠過。其中一人揉了揉眼睛,懷疑是自己快困暈了。
「西面那座銀行旁被廣告牌遮住一半的小巷子里,那是最適合展開下一次攻擊的地方!」
赫爾克里先生預測的攻擊很快就來了。只不過,這次襲來的並非子彈,而是一根被墜落的廣告牌砸斷,直直倒向車頂蓋的粗樹枝!
對方直接切斷了廣告牌的掛繩!
砰!
樹枝深深地砸凹了車頂蓋,鐵片和枝葉彎進車內。羅蘭眼疾手快,立刻撐在了安東尼的軀體上方,用後背擋住了幾根尖銳的樹枝。
然而,在下一瞬間,他對上了「偽裝者」忽然睜開的眼睛。
「!」
街道上,一個少女手裡的冰淇淋掉到了地上,飄出一縷淡淡的奶油檸檬清香。
在那一瞬間,整條街道上的行人都頓住了腳步。
安東尼從夢者之屋中醒來,不停抽動著鼻孔,臉上儘是無法言說的錯愕。
就在剛才,一縷淡泊到了極點的氣味順著冰淇淋的檸檬香流入車內,飄進了他軀殼的鼻孔之中,被他的意識牢牢捕捉。
那是格林達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