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夢回往昔

鍾進賢神色凝重地回到家裡，大家都從孝恆口中得知他被急召去了鎮公所，此刻又看到他板著臉回來都預感到不是什麼好事。金如珍見狀也不多問只是吩咐人趕緊擺飯，吃飯的時候孝恆想問卻被金如珍暗中制止，示意他不要影響父親吃飯的胃口。

鍾進賢吃了半碗飯就放下了筷子，用白色的手帕擦擦嘴后說道：「孝恆、孝謙。你們吃好了到我書房去。」說完就起身先行離開了飯桌。孝恆和孝謙面面相覷，然後趕緊吃完了飯放下筷子去了父親那裡。

孝恆回到房裡眉宇間也滿是憂慮，這個模樣和他的父親極像。婉儀雖然自己心情不怎麼好，但看到孝恆這個樣子便也關心地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唉～～真是不太平啊。」孝恆搖搖頭道：「當兵的來了．．．．．．唉～～要錢要糧。」

婉儀的臉色也沉了下來，「真是越來越霸道了。」

「唉～～也只好屈服，人家有槍啊。」孝恆搖搖頭倒了杯水說道：「鎮長給每戶鄉紳都派了指標，估計這回秋收來的糧食．．．．．．三分之二都要充公嘍。」

「這麼多？」婉儀吃了一驚，「這是要打多久的仗啊？」

「這倒還是其次，關鍵是糧食都被征去了，留下的除了留作種子的部分不多了，物價必定抬高。」孝恆嘆口氣道：「到時候讓那些農戶怎麼過年關呀。」

婉儀搖搖頭，「這些人什麼時候能離開杭州呢？」

「不吃飽喝足，他們怎麼會走？吃苦的總歸是窮人。」孝恆說道：「還有所謂的孝敬。」

「孝敬？」婉儀看看孝恆，「孝敬什麼？」

「錢吶！」孝恆嘆口氣說道：「爹說準備三千大洋。唉～～就當花錢求平安吧。」孝恆抬頭看到婉儀坐在窗前的梳妝台前，一手支頤煞有心事地望著夜空。孝恆輕輕走過來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今晚的夜空烏雲密布沒有一點星光，就連月亮也長時間地被遮掩在烏雲里。「看什麼呢？滿天烏雲，有什麼好看的？」

婉儀放下手來回頭對他說，「那不看了。晚了，睡吧。」

夫妻二人寬衣躺下，孝恆總感覺婉儀這幾天的心情還是很沉重，於是悄聲說道：「婉儀，自打從省城回來你就悶悶不樂的，是發生了什麼事嗎？我可以幫到你嗎？」

「沒什麼。」婉儀略顯睏倦地說道，「可能是成天悶得慌吧。我明天去綢緞莊吧。」

「去綢緞莊？」孝恆問道：「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沒有。打發時間罷了。」婉儀的聲音越來越小，一會兒就好像睡著了一樣。

第二天一早，婉儀就去了自己的綢緞莊，孝恆也由她去。婉儀的心事並非他想探聽就能探聽到的，他知道她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只是他略有內疚，一直以來總是她幫著自己，而他卻對她的煩悶無能為力。孝恆心想著等軍隊納糧征款的事情結束后再好好哄哄婉儀。

大小姐的突然到來令流雲庄的掌柜和夥計們都緊張起來，還以為大小姐是來視察工作的，無不勤快賣力。而婉儀也是這裡看看那裡走走，心不在焉。

掌柜的給婉儀倒了杯茶，「大小姐，這裡有幾塊樣板，請您過目。」

婉儀隨手拿來翻了幾頁后就起身說道：「我出去走走，你們忙吧。」說完就出去了。她在街市上逛逛，看到一些適合意沛和小魚的東西就買一點，看到孩子的玩具也買一點，不知不覺手裡就一堆東西了，女人．．．．．．可能花錢的時候才能暫時忘記煩惱的事情。

當婉儀發現她買下的糕點無法提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買了太多的東西了，「唉～～」正當她猶豫怎麼把這些東西帶回家的時候就聽到整齊響亮地腳步聲，回頭一看是二三十個士兵扛著大槍從身邊走過，街市上的小販和行人們都停下手裡的活計或者步伐向他們看去。桃源鎮這個安靜的小鎮難得見到這些陌生的士兵，也是第一次感覺到什麼叫做戰爭。

賣糕點的小販嘆口氣搖搖頭說道：「他們每天都在街上走過來走過去，弄得人心惶惶，大家都不敢上街，咱們生意都沒法做了。」

「等拿了錢拿了糧，他們自然就走了。」婉儀轉身依舊看著那些糕點，似乎糕點的問題比那些大兵更嚴重。

「需不需要幫忙？」突然有個男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婉儀還以為是孝恆，但剛抬頭就看到對面的小販張大嘴惶恐地看著她的身後，她意識到背後的人不是孝恆，這聲音．．．．．．她的心一陣狂亂．．．．．．

「買了這麼多東西？」背後的聲音繼續說道。

他就在自己的身後，他在等待她的轉身。或許這個照面在她心裡念上了整整三百六十五日，甚至更多。可現在就要見面了，她卻害怕了。

「婉儀？是你嗎？」他明知故問，「那日在杭州街頭匆匆一瞥，還以為看錯了。派人去查問才知道原來真的是你．．．．．．」

「你也知道要找我嗎？」婉儀突然回身質問他！他一身戎裝顯得神氣威武，本來白皙的膚色變成古銅，更有男人味了。這一霎那，婉儀突然又有心動的感覺。

他沒有回答她，而是低頭看她手裡的東西，「很重吧？來人！」

「有！」一聲令下，立刻有一個士兵出現在他身邊。

「替鐘太太把東西送回去。」他吩咐道。

「是！」士兵從婉儀手裡拿過東西，轉身就要走。

「等等！」婉儀說道：「送到綢緞莊去！」

士兵看看長官，他說道：「聽鐘太太的，送到綢緞莊去。」士兵轉身快步離去。

他對她笑，笑容里依舊有當年的溫柔。「這麼久沒見，我們聊聊好嗎？」他看著她，眼睛里似有十足的把握。

她不喜歡他如此自信，彷彿能看穿她一樣，吃定了她。她想說不，但卻沒有。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為什麼不去？當初逃避的是他，又不是自己！為什麼不敢？「好啊！」她欣然答應，也想聽聽他的解釋。

兩人並肩走在大街上，引來不少人的目光。到了一間茶樓他們停了下來．．．．．．茶倌兒送上好茶和點心，好奇心戰勝了懼怕，偷偷抬眼看看熟悉的鐘家大少奶奶和陌生的軍爺，他腰間的配槍令茶倌兒的心一悸，馬上收回了眼神，快速退出了廂房。

這回總算只有他們兩個人了，可以像以前那樣說上悄悄話了。回憶在他們之間交替，一邊是他的．．．．．．一邊是她的．．．．．．

一個是大戶人家的大小姐，一個是大戶人家的小花匠。小姐最喜歡花卉，於是老爺就給她打造了一個花的世界，這個世界總要人去呵護，於是他來了。他用心呵護著能取悅小姐的花兒們，每當小姐看到這些花兒露出動人的笑容時，他的心裡綻放地比這些花更燦爛。有一天小姐注意到了他的笑容，於是他們開始交談，從花卉的種植到外面的世界再到青春懵懂的心事，漸漸地彼此的心裡都有了對方。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牽了她的手，她只記得那是一個細雨蒙蒙的春天。她有很多第一次都是與他一起，第一次心動、第一次牽挂、第一次牽手、第一次親吻。她以為他將是自己第一個男人也是唯一一個男人，但這卻被她的父親一手摧毀。她看著他被捆綁起來，看著父親用一張張鈔票扔在他的臉上要他離開自己的女兒，她心疼他．．．．．．她願意與他遠走天涯不管富貴還是貧窮。她準備好了行李告訴他在某一個深夜一起離開，可她在夜幕下一直等到東方亮白，他沒有再出現．．．．．．

想到他走之後的那些日日夜夜，想到自己為他落的淚和日漸消瘦的身軀，她心裡不免恨他。「你為什麼要一個人走？」婉儀突然抬頭犀利地看著他，「我等了你整整一夜！」

她的進哥看著她仇視的雙眸，長嘆一聲。「我不想你吃苦．．．．．．」

「那你又回來幹什麼？」她又一次質問。

「我忘不了你．．．．．．」他凝望著她。雖然容貌已然改變，但眼神依舊未變。

「我已經嫁人了！」她略顯絕情。

「我知道！」他不以為然，「你一年半前嫁給了桃源鎮豪紳的兒子，鍾孝恆。他們家世代是地主，還經營著糧食的生意。你父親看中的就是這個吧？和季家門當戶對！」

「是！不僅是門當戶對！」婉儀驕傲地說道：「我丈夫還很疼我。」

進哥笑了笑道：「他是個老實人對嗎？我相信他很疼你。」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曾經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喝得上得雨前龍井，依舊自信地說道：「但我也相信，你很愛我。」

婉儀不喜歡進哥的這份自信，顯得她很沒有骨氣。當初是他拋棄了自己，自己又為什麼要對他念念不忘？女人有時候也是需要一副傲骨的。「我已經是別人的妻子，一切都晚了。」

「婉儀～～」他伸手握住了她細白的手，他曾經侍弄花草的手變粗了，上面甚至還有幾道疤痕，吃不準是什麼東西造成的。「我離開陰山縣后就去了山東，參加了孫帥部隊。我拼了命在鬼門關前走了好幾回，終於贏得了現在的一切！而這只是開始，我相信我將來的仕途一定會更好！」他的語氣帶著驕傲，大有一雪前恥的氣勢。

「那又怎樣？與我何干？」婉儀把手挪后，從他的手掌中退了出來。

他的手追隨著上前又一次握住她，「所以一切都不晚！當年我失信了，傷了你。現在你肯不肯再給我一次機會？」

「機會？什麼機會？」婉儀說的平淡，但她無法否認自己此刻的心依舊是萌動的。

「再給我一次和你在一起的機會。」進哥知道她明知故問，但也認真地作答，「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失望！相信我！」

婉儀看著他，心想著：如果這句話在那個時候說她現在會是什麼樣？她不是不相信他，他現在的地位和權力，又怎麼會再逃避呢？只是現在的他已經不是以前的他，而最要緊的是現在的自己也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她的手再一次退縮，這一回乾脆放在了桌下。「我已經是鐘太太了。」她略帶失望地說道：「就算你有勇氣，我也沒有了。」

「你有！」進哥很肯定地說道：「從你的眼睛里我看得到，你依舊愛我！我還是你心裡的那個陪你看曇花一現的進哥！」

眼淚不自覺地從眼眶裡落下，落在雲石的桌面上，一滴一滴猶如珍珠般地凝成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兒。她沒有承認也沒有不承認，只是低下頭來彷彿在欣賞自己製造的「珍珠」。

進哥起身走到她身後，雙手按在她的肩頭，雙掌微微施力給予她更多的信心。「婉儀．．．．．．之前我怕你會跟著我吃苦，現在我不怕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多少個夜晚他出現在自己的夢裡，他的笑容那麼溫柔讓人痴戀。現在他終於又一次真實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和夢裡一樣，只不過容貌有了很大的變化．．．．．．婉儀神情恍惚地回到家，甚至都沒有回綢緞莊取自己買的東西。晚飯並沒吃，只是推說身體不舒服。她半靠在床邊，乏力地去思考。

這時候孝恆端著一碗餛飩走了進來，「吃點東西吧，別餓著了。」

孝恆的出現讓婉儀有些煩躁，本來她就在艱難地選擇，他卻不知輕重地闖進來妨礙自己。「都說了我不舒服，不餓！」她的聲音高了些，略顯不耐煩。

孝恆把餛飩放在桌上側過頭看看她，沒有責怪的意思。「那就放著吧，勉強吃下去也不好。」他從另一邊的廂房裡拿來一堆的東西，「這些東西你要不要看看怎麼處置？」

婉儀回頭一看正是今天自己買的東西，她這才回想起進哥讓人把東西送去了綢緞莊，這會兒怎麼又在孝恆手上？「這．．．．．．」她緊張地看著孝恆。

「你這幾天心情總是不好，昨晚又突然說要去綢緞莊。我做完鋪子的事情就去了綢緞莊，想看看能不能幫你。但掌柜的說你出去了，我等你到打烊才回來。這些就順帶帶回來了。」

「我．．．．．．我去．．．．．．」婉儀的思緒有些混亂，就連想一個借口和解釋都有些困難。

「他回來了是嗎？」孝恆突然打斷她的思緒，「你們見面了？」他微笑地看著她，這笑容看上去帶著些許羨慕、也有一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