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猶豫再三
婉儀並沒有想隱瞞孝恆,但只是希望自己想通后再告訴他,可沒想到他卻先問了自己。
孝恆見她有些局促忙寬慰道:「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想問一問,是不是他回來了?」
「是。」婉儀也坦然承認,「他回來了。其實在省城的時候我就看到了他,不過當時並未相認。沒想到......」婉儀嘆口氣,「沒想到他奉命來了桃源鎮。」
「是奉命而來還是特地而來?」孝恆柔和地問道。雖然問的口氣很和善但婉儀還是帶著些許困惑看著他。孝恆知她可能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忙解釋道:「若他真的特地而來,那真是有心了。也不枉你等他這麼久。」
「是嗎?」婉儀的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不舒坦,不知道是因為邱進歸來還是因為......
孝恆長嘆一聲,說道:「我真是羨慕你啊!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他起身來回走了幾步,然後停在了婉儀面前,他凝神看著她,彷彿是一個就要遠行不知歸期的朋友。「他會帶你走嗎?什麼時候走?需要我幫你準備些什麼嗎?」
「你很想我走嗎?」婉儀突然發起怒來,定定地看著孝恆。這怒火連婉儀都覺得很莫名。
孝恆更是愣了一愣,一張臉僵硬起來。但一會兒馬上又恢復了柔和,「當初我們約法三章,我答應過你只要他回來就放你和他走。」
當初的約定!婉儀頗有怒氣的眼神變得哀婉起來,這不能怪孝恆甚至還要感謝他,他是個守承諾的人。「我再同他商量商量。」婉儀很睏倦,乏力地卧在床上,沒一會兒她就睡著了。
孝恆在一旁寫著字,想要添茶時抬頭看到了打盹的婉儀。他悄悄地走過來將床上的薄被拉過來替她蓋上,她的眉頭緊鎖著心事沉重的樣子。桃源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孝恆去綢緞莊的路上聽到了不少「熱心人」的閑言碎語,聯繫到這幾日她的反常,他立刻明白髮生了什麼。孝恆明白她的難處,這無疑是讓她再重新選擇一次。孝恆坐在床的另一頭,側過頭看著沉睡中的婉儀,一年多的相處他已經習慣了有她在身邊,甚至習慣了早起看到她已經坐在梳妝台前整妝。他們之間沒有秘密,可以說她是全家最了解自己的人,和她在一起很有安全感,很多事情不用自己說她就能揣測到他的心思。這是她的冰雪聰明,也是她大家閨秀的教養。孝恆一直記著,等有朝一日進哥回來后答應她的承諾,只是時間一長就慢慢地淡忘了,也感覺那個傳說中的進哥不會再出現。但沒想到他真的回來了。眼前的妻子,或者說更像是紅顏知己的女人,很可能就要離開自己了。孝恆心裡頗有不舍,但自己許下的承諾又怎麼可以不兌現呢?所以他顯得很淡然很洒脫。婉儀和自己有著極為相似的過去,自己無法得到的可以讓她得到,成全了她似乎也是成全了自己。孝恆覺得自己做得很對,也很君子,只是違心地強作寬容很吃力。還好婉儀睡去了,自己才不用再演下去。他很明白自己的心,他不想婉儀離開!
一覺醒來已經後半夜,婉儀發現了自己身上的薄被,是他替自己的蓋上的。咦?孝恆呢?床上就她一人。婉儀起身點亮燈,看到孝恆在對面書房裡的搖椅上睡著,身上蓋著一件薄棉衣,他不想吵醒她。婉儀有些口渴,倒了杯水握在手心裡朝書房走去。
她站在書房的門廊邊朝里看,孝恆歪著頭酣睡,如同一個稚氣的孩子。他是個多麼木訥老實的人啊,為了這個家委曲求全犧牲了自己所有的慾望。婉儀感同身受,所以才會如此體諒他。剛嫁給他時他總是一張愁苦的臉,但當他們真正坦誠相處之後她終於能偶爾看到他靦腆的笑容。他們有著極為相似的過去,他想得到的也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所以幫助了他就等於幫助了自己。婉儀把這份同情化作了習慣,每天都會想著今天發生的瑣事會不會讓孝恆煩心,自己又能做些什麼讓他愁眉舒展呢?若是自己決定同進哥離開,他會不會又變回以前那個總是陰鬱沉沉的孝恆呢?那個時候又會有誰來心疼他體諒他呢?她愛進哥,愛到蝕骨。她也心疼孝恆,疼到心痛。她盼了這麼久的人回來了,她終於要解脫了。這個決定理當乾脆而堅定,可此刻她卻猶豫不定,她能聽到自己心裡有一個小小的聲音:不想走!
第二日午後,綢緞莊掌柜的送信來給婉儀,這是邱進派人送去綢緞莊的,約她在昨日的那個茶樓相聚。婉儀接到信后猶豫片刻就換了衣服出去了。
邱進一見婉儀就顯得很興奮,「婉儀!你考慮好了嗎?」他拉著她的手渴望地望著她,希望她能給出他想要的答案。
邱進身著軍裝的時候眼神滿是犀利,令他的手下無不唯命是從。但他看著自己的時候,眼神卻一如既往地溫柔和渴望,這讓婉儀的心柔軟起來。「你急什麼?我還在想......」她想暫時把他搪塞過去。她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
「怎麼能不著急?」邱進心急地坐在她身邊,「開始秋收了,幾戶地主已經把分派的糧食交上來了。估摸著十來天就能把糧征齊,上頭也要我回去了。」
「是嗎?」婉儀不免被他催得心煩意亂,「你不要催我,現在我這個處境哪兒是說走就能走的呀?」這的確是婉儀的心事,就算要走,怎麼走?走了之後留下的那個人怎麼辦?
「你父親強逼你嫁給鍾家,你還猶豫什麼呢?」邱進很希望婉儀能斬釘截鐵地決定,並立刻跟他離開,而不是現在的拖拖拉拉,這和他試想的不符。突然他意識到了什麼,看著她問道:「難道你喜歡上了那個鐘孝恆?」
「你說什麼?」婉儀不知道哪裡來的怒火,怒視著他。「我是真么薄情寡義的人嗎?我不像你,說走就走,也不管留下來的人有多痛苦!」
邱進看到婉儀生氣忙道歉,「你別生氣,我實在是著急了。」他緊握著她的手委屈地說道:「我太想你跟我一起走了,迫不及待!」說著就俯身親吻她。
他的吻一點點地落在她的臉上、脖頸上,溫柔中又帶著一點霸道。過去他們之間也有親昵的舉動,那時候更多的是緊張和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發現。婉儀推開了他,心跳得厲害臉上更是緋紅一片。「別這樣!被人瞧見如何是好?」
「我的人在外面守著,不會有人進來!」邱進皺著眉看著她,「你怎麼和以前不一樣了?」
婉儀抬頭不服氣地說道:「我還覺得你和以前不一樣了呢!」
邱進深吸一口氣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畢竟這麼久沒見,大家有所改變也是常理兒。只要你我的心未曾變過就行。」他望著婉儀,道:「我沒變過!你呢?」
「我......沒有變過。」她覺得自己一直沒有變過心。
邱進聽了顯得很高興,這句話彷彿是顆定心丸,他臉上又浮現出笑容來。「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可能你說的對,你現在的身份不是說走就走的。我們還有時間,我等你!這一次我不會再棄你而去,一定等你到最後!」
傍晚,婉儀回到鍾家正好趕上吃飯。這幾日她總是出去,金如珍有些不滿。「婉儀,這些日子你怎麼老是往外跑啊?你是鍾家的大少奶奶,更多的時間應該放在家裡才對。」
「娘,這幾天秋收有些忙,鋪子里忙不過來。綢緞莊上也沒人照看,所以我才讓婉儀幫忙去打理一下。」孝恆忙幫著婉儀解釋,這才把金如珍的話給堵住了。婉儀向孝恆投去感激的目光,夾起一塊紅燒肉放在他碗里以示謝意。
吃了飯後孝恆知道婉儀正在心煩,於是故意和她分開走。婉儀也樂得清靜,她不想去想那些讓人糾結的抉擇,不知不覺走到意沛樓下便打算上樓和意沛聊幾句。
意沛正在逗傳繼玩兒,見婉儀來了忙招呼她坐下。「孝恆說你這幾天幫他看鋪子,累嗎?」
「不累。」婉儀過來看到笑呵呵的傳繼,心情也好了一些。「傳繼這孩子越來越壯實了。」
「是啊,都能吃大半碗粥了呢。」意沛笑道:「小腿兒整日地一蹬一蹬的,像急著要走路一樣。」意沛真的把這個孩子當作了自己的孩子,說起他的成長滿是喜悅。
看著意沛越來越喜歡這孩子,婉儀不免想起孝謙與她的將來。有了這個孩子,他們還走得了嗎?孩子名義上是意沛和孝和的兒子,若是孝謙帶著孩子一起走,這孩子該如何稱呼他們呢?族譜上又會怎麼詮釋他們這段關係呢?婉儀想著想著就為他們擔心,如果自己還在或許還能替他們好好兒幫襯幫襯。可現在她要走了,他們的將來恐怕是看不到了。
「意沛,你覺得自己現在幸福嗎?」婉儀突然問道。
「幸福?」意沛困惑地看著婉儀,苦笑一聲道:「我有什麼資格談論幸福?自從貞節牌坊建成的那一刻,幸福兩個字就不再屬於我了。」意沛把傳繼抱起來說道:「不過我也該知足,有了傳繼后我的生活也有了樂趣,看著他一天天長大再歡喜不過了。」
「你就不為自己的將來想想了?」婉儀試探性地問道。
意沛搖搖頭,「沒有將來了,只是有一日過一日罷了。」意沛嘆口氣,順著婉儀的問題自己深思下去。其實現在又有什麼奢求呢?有愛的人在身邊,雖然不能公諸於世但至少能天天相見;又有一個孩子在身邊,雖然不是親生但也是自己一手撫養長大。這些夠了,她應該學會知足常樂。「婉儀,你看!這孩子長得倒是越來越像鍾家的人了呢。」意沛抱著孩子說道。
婉儀仔細端詳,果然發現了孩子眉宇間的相似。「你這麼一說倒還真是那麼回事兒呢。」婉儀細細一想,道:「我看這孩子的眼睛長得很像孝謙呢!」
婉儀似有意又似無意的一句話令意沛遐想,也有一些尷尬。她不敢去想太多,免得令自己不知足。她抱起傳繼說道:「來來~~吃飽了該睡覺嘍。」說著就抱著他輕輕撫拍。
「唉~~若這孩子真是你的骨血那就好了。」婉儀感嘆一聲就起身道:「我累了,回去了。」
和進哥一起是婉儀一直以來的冀望,現在就要實現了。她還是決定走,只是走之前有些事情要做。若她留在鍾家,這些事情可以慢慢去做,但現在時間有限一定要儘快去做。
孝謙一直忙於莊子上的秋收,想儘快繳糧送走那些當兵的。鎮長安排下來的數目已經悉數點算好,他命人捆紮好后準備送去鎮公所。
「我去吧。」孝恆看一切就緒就說道:「你為了征糧的事情心裡總不痛快,我怕你去了鎮公所後會和當兵的起衝突。況且你這些日子太忙了,也該好好休息一下了。」對此孝謙並無異議,他也懶得去應酬那些當兵的。
邱進正在鎮公所的後院小憩,聽說鍾家的人押糧來更聽聞是鍾家的大少爺,就立刻整裝前去迎接。「呀!這位就是鍾家的大少爺呀!」他看到了孝恆,顯得很熱情。不過在他眼裡,孝恆一身青色暗花壽字紋褂子,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一看就是呆板的富家少爺模樣。雖然孝恆的容貌也很清秀,但他有信心這不是婉儀喜歡的類型,於是又平添了幾分自信。
「您好,邱連長。」孝恆也仔細打量著邱進,他主動請纓也無非想見見這位進哥。他一身筆挺的呢子軍裝,身材挺拔很是英偉。這就是婉儀喜歡的男人?也難怪,這麼有男子氣概的人總是會讓女人有安全感。孝恆不免有些自慚形穢了。「幸會幸會!」兩人握了握手。
「哎啊~~真是有勞大少爺親自送糧來。」邱進寒暄道,「裡頭喝杯茶如何?」
「不了!不了!還有事兒。」孝恆指了指身後的糧車,「還請邱連長點算數目。」
「好說,好說。」邱進派人去點算,自己則把孝恆帶到廊下,「糧食我看數目已經齊了,那麼錢呢?大少爺可曾準備好?上頭催得緊,我也是沒辦法。」
孝恆笑道:「正在籌備但畢竟數目大,還需時日。我想再過兩天就能湊齊給您送來。」
「那就好!」邱進點了點頭。突然士兵過來同邱進耳語,他忙推託有事急匆匆離開了。
到了茶樓,邱進吩咐人在外嚴密把守后才進廂房。「婉儀!你找我?」
「是!」婉儀已經坐在房裡,一盞茶滿滿的一口未動但已經涼了。她抬起頭來看著邱進,道:「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決定跟你走。」
「真的嗎?太好了!」邱進歡喜地把婉儀抱在懷裡,「我就知道你會跟我走。見了鍾孝恆后我更加肯定了!你始終是我的!註定是我的!」
「你見過孝恆?」婉儀困惑地抬頭看他。
「啊~~他剛才送糧到鎮公所,同他會了會。」邱進不以為然地說道。
婉儀倒是很緊張,「你別為難他!他是老實人!」邱進撇撇嘴點了點頭。婉儀看著他說道:「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做到了我們就走!」
「噢?什麼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邱進信誓旦旦。
「很簡單!」婉儀走到窗邊透過虛掩的縫隙指著鎮口那座貞節牌坊,擲地有聲地說道:「拆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