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她一直在監視著黎熹
那是一段慘無天日的黑暗時光。
換做任何一個人,都會被逼瘋、嚇死,亦或是自殺。
15歲的顧淮舟能在遭遇過那種慘絕人寰的刺激后,如今還能活得像個人樣,他也是真的很堅強了。
「難怪你怕黑。」
換誰被關在棺材里長達七天七日,期間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清楚恐懼地感受到生命力的流失,都會恐懼幽閉與黑暗吧。
「我有個事想問你。」
顧淮州:「嗯?」
黎熹問:「這麼問可能有些奇怪,但我還是想問問。」
見黎熹態度鄭重,顧淮州調整坐姿,變得端正嚴肅,「你問。」
「假如我們沒有在訂婚宴那天相遇。按照你原定的計劃,你現在也應該在做什麼?」
顧淮州不假思索地說:「我應該會去聖安醫院入職。」
「去哪個部門?」
「急診科吧。」不等黎熹詢問,顧醫生主動解釋了原因:「因為我的生活太死氣沉沉,毫無生機。急診科繁忙的節奏,更適合刺激我的神經。」
「不斷地面臨生老病死,對我是個好事。」
果然,還真是這樣。
聽到了顧醫生的回復,黎熹不由想到上一世車禍重傷后,顧淮舟在急診病房因她的死亡而嘶吼痛哭的情形來。
他那時,是不是已經認出了她?
仔細想來,顧淮舟應該是將她認出來了。
因為,在謝箏被爆感染艾滋病的當晚,黎熹就開車直奔聖安醫院去做了檢查。
...
那會門診下班了,她只能去急診科挂號。
她第一次遇到顧淮舟,就是在急診科的診室里。
那是初秋季節。
顧醫生穿一件長袖白褂子,戴著口罩與黑邊框眼鏡坐在辦公桌後方。
他並不像其他醫生那樣服務態度熱情,聽到患者進屋的腳步聲,對方頭也不抬地問:「患者,黎熹?」
黎熹:「我是黎熹。」
顧醫生如玉箸般白潔的手指在黑色鍵盤上快速地敲打,邊敲邊問:「有什麼不適?」
黎熹欲言又止,遲遲沒敢開口。
察覺到患者的奇怪,顧醫生這才抬頭,一雙瑞鳳眼隔著鏡片也難掩鋒利跟冷漠。
看清黎熹那張人見人誇的漂亮臉頰,顧淮舟神情仍然冷漠,如同在看一隻漂亮但沒有生命力的瓷器。
但對方也沒有不耐煩的樣子,只是又平靜地詢問一遍:「哪裡不適?這裡是醫院,患者面對醫生不應該抱有羞恥之心。」
黎熹這才鼓足勇氣,囁喏輕語地說:「我的老闆感染了艾滋,我是她的生活助理,我想來做個檢查。」
按理說,一般的醫生在聽到這話后,就該擺出防疫的架勢。
戴手套,穿防疫服,戴更具有防疫性能的口罩...
但顧淮舟什麼都沒做,也沒有勸黎熹去更專業的防疫醫院,他只是語氣從容地例行詢問:「你們之間有過親密的接觸嗎?」
怕黎熹理解不到位,他更直接地問:「你們有上過床嗎?」
黎熹小聲解釋:「我倆只是正常上下屬關係,我的老闆是女士。」
點點頭,顧醫生又問:「那你有觸碰過她的血液嗎?」
「我的老闆是電影演員,拍攝期間難免會有受傷,我曾為她包紮過三四次。這...算嗎?」
「算。」
顧醫生打開抽屜,抽出一隻醫用口罩遞給黎熹:「戴好,我帶你去抽血。」
黎熹跟著顧醫生來到夜診窗口。
考慮到黎熹情況特殊,顧淮舟直接讓值班的護士站在旁邊等著,親自為黎熹抽血。
顧醫生坐在裡面,黎熹坐在外面。
「伸手。」
黎熹是左撇子,她下意識伸出左手。
顧淮舟拆開一包嶄新的針頭,拿著沾了消毒液的棉簽,剛要往黎熹手背上塗抹消毒液,視線便定焦在黎熹左手上不動了。
他就那麼一動不動地盯著黎熹的左手。
久到黎熹懷疑對方是害怕了,黎熹苦澀一笑,她說:「抱歉,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黎熹作勢收回左手,顧醫生卻突然一把抓住黎熹的指尖。
力氣很大,完全不給黎熹離開的機會。
黎熹吃痛,她驚訝地喊了聲:「醫生?」
鏡片后,顧淮舟那雙漆黑的瑞鳳眼不再平靜冷漠。
他瞳孔微微地顫動起來,定睛看著黎熹,問她:「今年多大了?」
啊?
黎熹愣了幾秒鐘,才輕聲應道:「...滿23了。」
「嗯。」
顧淮舟用冰涼的棉簽擦拭黎熹的手背,他像是聊家常,問黎熹:「你的手很漂亮,中指上的痣也很特別,是天生的嗎?」
「對啊,生下來就有。」
「那很難得。」
顧淮舟將針頭插入黎熹手背靜脈血管,很快也很輕。黎熹甚至都沒怎麼感受到疼痛,鮮血便順著軟管流進抗凝管。
顧淮舟垂眸觀察採集情況,他說:「先給你做個HIV抗體檢查,別擔心,一般來說這種病毒沒那麼容易傳染。」
也不知是不是意外,黎熹覺得這個醫生的態度突然變得和善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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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麻煩了。」
黎熹若有所思。
抽好血,顧淮舟拔出針頭,用棉簽按住黎熹手背上的針孔。
然後。
然後他沒鬆開。
他沒鬆開,黎熹也不好主動抽回,旁邊的護士也沒好意思提醒。
顧淮舟一邊為黎熹按傷口止血,一邊問她:「你跟謝嬌月認識?」
因為一年前在訂婚宴上發生的醜聞,黎熹在東洲市也算是惡名遠揚了。
所以聽見顧淮舟問自己是不是認識謝嬌月,黎熹便以為對方認識謝嬌月,也認出了自己。
她譏笑一聲,反問顧淮舟:「你認識謝嬌月?難道你也聽過我在訂婚宴上勾引謝行雲,被謝家掃地出門的事?」
「你也覺得我不自愛,感染艾滋病是活該?」
「...」
黎熹火氣很大,說話難免藏著怨氣。
但顧淮舟自始至終都很平和。
他完全無視黎熹的怒火,只是若有所思地說:「被掃地出門...你是謝家養大的?」
黎熹撇了撇紅唇,「算是吧。」
顧淮舟沒再說別的。
他鬆開棉簽,見黎熹傷口不冒血了,這才說:「先別急著走,跟我去化驗室。」
黎熹錯愕不已,「我可以去?」
「嗯。」
顧淮舟說:「我親自幫你做檢驗。」
聞言一旁的護士錯愕地張大了嘴。
不是檢驗科的醫生,能隨便進檢驗工作室?
但顧淮舟偏偏就進去了,還把黎熹也帶進去了。
那個深夜,顧淮舟就待在檢驗室里分析黎熹的血液數據。黎熹看不懂,又擔心自己真的感染了艾滋病,便乖乖坐在凳子上看醫生忙碌。
有幾次她想事想得出神,等她回神時,總能看到那個醫生目光灼熱看自己的樣子。
黎熹被看得莫名其妙。
「恭喜。」
顧淮舟拿著剛出爐的檢驗報告,跟黎熹道喜:「你沒有被感染。」
那一刻,黎熹有種劫後餘生的欣喜感。
「謝謝你,醫生!」
醫生告訴她:「我姓顧,我叫...」
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態,顧淮舟沒敢直接將真實姓名告訴黎熹。
「你叫我顧醫生吧。」
黎熹便真誠地叫了聲:「顧醫生,今天晚上辛苦你了。」
「想要謝我的話,不如...陪我吃一頓早餐?」顧淮舟說。
這個提議也有些冒昧。
但黎熹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畢竟顧醫生為她忙碌了半宿,別說是請對方吃早餐,就算是吃滿漢全席那也是應該的。
「好啊,我請顧醫生吃早餐。」
「那請稍等。」顧醫生說:「我先回休息室換身衣服。」
「好。」
這一等,黎熹就等了足足一個小時。
再見顧醫生,他脫了白大褂,換了一套偏休閑風格的黑色西裝,還戴了一條黑灰色的細長圍巾。
他換了一副金色窄邊眼鏡,黑色碎發明顯洗過吹過,做了個慵懶的微分背頭。
整個就是一清冷貴公子,看得黎熹心動淪陷。
他們去了醫院附近的一家早餐鋪,店裡裝修得很有腔調,有兩層樓。
他倆坐在二樓臨窗的位置。
黎熹注意到早餐廳里用餐的客人幾乎都是情侶,她還挺不好意思。
那頓早餐,顧淮舟點了足足12種早餐樣式,但他卻只碰了其中三四份。
多數時候都是黎熹在吃,顧淮舟在看她吃。
分開始,顧淮舟還跟黎熹要了微信,理由是:「HIV也有潛伏期,如果你後續有任何不適,都可以諮詢我。」
於是黎熹就跟他加了微信。
接著,黎熹就離開聖安醫院想去謝家撕逼。
然後就把自己撕進了那場連環慘烈車禍。
托顧醫生的福,她死前好歹吃飽喝足了...
但在搶救室里,她生命力完全喪失后,聽力卻遲遲沒有消失。
她聽到了男人悲痛的哭吼聲。
那時候黎熹不懂顧醫生為自己痛哭的原因。
直到此時,揭開12年前的真相,黎熹才明白顧醫生的苦楚。
「...不過,熹熹為什麼問我這種問題?」顧淮舟覺得很奇怪。
黎熹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如果我說,我曾死過一次,就死在你的急診室。我死後,你跪在搶救床旁邊哭得像個失去了一切的孩子,你信嗎?」
顧淮舟呼吸一滯。
他一把抓住黎熹的手,近似絕望地追問她:「你為什麼會死?」
「如果我說,我倒霉地遭遇了連環車禍,你信嗎?」
顧淮舟半晌都沒說話。
「哈哈哈,逗你的,那就是個夢啦。」黎熹掙脫開顧淮舟的手,她拉開羽絨服袖口看了看腕錶。
「時候不早了。」
黎熹一邊起身將包往肩上挎,一邊說:「我要回去了,劇組剛開工,前期我得跟著劇組,方便隨時調整劇情。」
「你好好養身體,我應該沒空來看你...」
黎熹將圍巾手套都戴上。
恰好這時護士拿著過敏葯來了。
顧淮舟接過護士手裡的抗過敏葯,跟之前那一盒放在一起,全部塞到黎熹的挎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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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熹背了很大也很軟的黑色斜挎包,看上去很能裝。
顧淮舟真想把自己也塞到那個包里。
「我送你吧。」
黎熹將信將疑地看著顧淮舟的腿,實話實說:「顧少爺柔弱不能自理,起身都要人攙扶,你確定要送我?」
「...」顧淮舟摸摸鼻子,坦然承認:「我那是裝的,故意博你同情跟憐愛。」
好不要臉!
「我就送你到電梯那邊。」
「那好。」
為了配合顧淮舟的身體,黎熹特意放慢了腳步。
褚旭他們眼見老闆跟准老闆娘並肩往電梯廳這邊來,他們趕緊隱藏到各個隱蔽的角落,不當電燈泡。
送黎熹到電梯門口。
顧淮舟突然說:「我想問,在夢裡,你車禍重傷之前,我們相認了嗎?」
「...那時候是不認識你的,但你應該認出了我。」黎熹舉起左手在顧淮舟面前搖了搖,她俏皮地說:「那會兒,我的僱主感染了艾滋病,我晚上去醫院掛急診號,是你親自幫我抽血做的化驗。」
聞言顧淮舟便說:「那我一定認出了你。」
「怎麼說?」
顧淮舟態度坦率:「因為我想追你,所以才會親自給你做化驗。」
否則,一個急診科值夜班的醫生,犯得著親自去給患者做化驗?
他何時成了爛好心的人?
況且,醫院各部門之間職責不同,不能越科操作,他都開後門去給黎熹抽血做化驗了。
不是想追她,又是什麼?
顧淮舟突然將黎熹摟在了懷裡。
黎熹提醒他:「你現在不是我男朋友了,男女授受不親。」
顧淮舟輕聲提醒她:「熹熹,你有沒想過,那場車禍不是意外?」
黎熹美眸瞪圓了,難以置信地說:「你覺得車禍是人為?可那是連環車禍,死了很多人,誰那麼大膽子?」
謝嬌月?
謝行雲?
姜晴空?
那會兒亂成一鍋粥了,謝行雲跟姜晴空忙著辦婚禮,謝嬌月一門心思也要對付謝箏。
誰還會將目光放在她身上?
除非...
黎熹嗓子發緊起來。
察覺到顧淮舟抱著自己的雙臂驟然變得強硬緊繃,黎熹啞聲問道:「你懷疑,是那個變態殺手?」
「...她一直在暗處監視你我?」
見黎熹這麼快便想到了答案,顧淮舟輕嘆一聲,他說:「我們熹熹果然很聰明。」
「熹熹。」
「那個人是真的想要殺了我,她故意找人陪我玩遊戲,就是想要看我在恐懼中慢慢地死去...」
「可她萬萬想不到,你竟然真的破了她的迷局,找到了我。」
「我猜,她一定還在暗處觀察著你。」
「所以當她看到你我重逢,她怒了。她殺你,是為了再一次將我摧毀。」
試問。
顧淮舟如行屍走肉般活了13年,突然找到了心裡的那縷光。
他以為自己終於能回到人間,能擁有幸福了。
這時候,黎熹卻死了。
死在他的急救室里,就死在他的面前。
那麼,他心裡僅有的寄託也就斷了。
顧淮舟逃過了15歲那年的恐怖虐殺,卻逃不掉28歲的情劫。
這就是那個恐怖殺手的可惡之處。
黎熹渾身冰涼。
她從沒想過那場車禍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倘若顧淮舟的擔心是正確的,那麼,那個變態的女殺手,她究竟藏在哪裡?
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