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賈珍穿越篇(四)
裴揚偏了下身子,只覺得左肩一陣火辣辣的痛,身子晃了一晃,退後一步,勉強扶住了茶几才穩住身形。賈璉,賈蓉和賈琛見狀,急忙跑了過來,兩個小的眼裡還泛著淚光,一副欲哭不哭的樣子,更是惹人憐惜。裴揚深深吸了幾口氣,總算感覺好了點。轉身對三個孩子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又命令小廝們看好王氏,便到院子里前去接旨。王子騰雖然並非賈珍,但是亦有官階在身,門口院子里王家的僕從更是站了一地,萬萬沒有不出面的道理。王子騰到底有幾分理智,看了看賈珍那被鞭子抽破的衣裳和那道分明的血跡,不免有些忐忑,只希望來傳旨的太監與自己有舊,到底隱瞞一二才好。
兩人整了整衣衫,緩步來到院中。看到前來傳旨的內侍,王子騰不由眼前一黑。來人正是大明宮內相杜仲,肅淵帝的心腹,最是無欲無求,在朝臣中也頗有口碑。杜仲能侍奉御前,自然是個眼尖的,立馬看到了裴揚身上的血跡,在白色織錦金線團紋的衣服上尤為顯眼。聯想到剛在院中隱約看到正堂的動靜,又瞥了眼一臉嚴肅的王子騰,果然發現他的袖口有些不對勁,隱約露出了一小截,形狀有些像條鞭子,倒和賈珍衣服上的破處對的上號。那幾位跟著賈珍出來的小公子也是一臉憤憤,看向王子騰的目光尤為不善。杜仲心中盤算一二,已有了幾分猜測,這王子騰委實太過囂張,為人也確有些霸道了。
杜仲心中已經思緒萬千,面上卻絲毫不顯,只含笑看著賈珍擺好香爐,做好迎接聖旨的準備,方打開聖旨,洋洋洒洒地念了一番,先是表彰賈珍治家有道,謙遜嚴謹,頗有世家風範;又免了賈政官職,只令他在自家好生反省。裴揚跪接聖旨,面上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皇帝果然聖明,竟趕在此時傳旨,分明是知道了賈家的動靜,也聽聞王子騰打上門來,唯恐耳聽為虛,不知實情,方才命內侍一探究竟。王子騰卻是如遭雷擊,自己今日帶人強闖寧國府,可是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行蹤,本是想威嚇賈家一眾人等,讓賈珍和賈氏一族不敢輕舉妄動,卻不料賈珍如此硬氣,非但沒達成給妹妹妹夫撐腰的目的,只怕還招了上頭的忌諱,不由暗自盤算著如何圓過此局方好。杜仲冷眼看著王子騰頗有些氣憤懊惱的神色,又見賈珍雖有些驚訝,卻很快平靜下來,不免有些讚許。雖說賈珍文不成,武不就,十足地紈絝,掌管寧國府和賈氏一族才不至令君上猜疑,唯恐軍權旁落;又借著整頓榮府的契機,換下了國公府的牌匾,實在是個聰明人。要知道,肅淵帝雖然寵愛老臣,方允許他們雖降級襲爵,卻依舊掛著國公府的牌子不予追究,到底也放在了心上,一見到賈珍如此知情識趣,自然很是欣賞。此外,他雖因憐憫老臣,念在賈代善臨終的份上給了賈政一個六品的實缺,卻不料賈政實在不堪重用,無論才能人品交際均是慘不忍睹,只靠著家族的蔭庇,方才不曾被辭退,如今正好有了現成的理由擼了他的職位,何樂不為?
「勞煩杜大人親至,實在惶恐。不如在下陪大人去花廳一坐,如今正院實在忙亂不堪,只怕委屈了大人,還請大人見諒。」待撤了香案,復命人往賈政那裡走一趟,裴揚就便杜仲寒暄起來。杜仲本就得了肅淵帝的意思,只笑著道:「咱家難得走一趟,威烈將軍竟連正廳也不讓咱家進,這可說不過去了。」「大人這可是折煞在下了,不過就是些家務事沒料理乾淨,倒讓您見笑了。」裴揚態度舒緩自然,許是因為往日的觀念,裴揚對待這些宮裡的內侍態度和對待常人沒有什麼差別,讓一向能夠揣摩心思的杜仲覺得很是舒服。
「將軍大人還是宣一下太醫吧,咱家這才瞧見將軍大人竟是受傷了。」杜公公肅了肅神情,眼睛不經意地瞟了瞟王子騰。「哈哈,不過小傷而已,方才想要動動拳腳的時候反倒讓自己受了傷,真是慚愧。」裴揚不動聲色,言笑晏晏,把準備的尺頭塞進杜公公的衣袖裡,杜公公也不客氣,直接收下了,乾脆地就往正廳里而去。
「這是怎麼回事情?」杜仲剛進入正廳,看到主位的桌椅倒在了地上,旁邊是破碎的瓷器,一邊的小廝正緊緊盯著一身狼狽的王夫人以及兩個鎖得嚴嚴實實的箱子,不禁眉頭一皺,轉身向賈珍發問。王子騰正欲插話,只見一旁抽抽噎噎的賈琛搶先一步,大聲哭喊:「有人欺負我哥哥。」臉蛋哭得通紅,小手還指向了王子騰,倒惹得賈蓉也綳不住了,兩個小的哭作了一團,就連素來親近的賈璉也勸不住了。「大人,幼妹和犬子年幼不懂事,還請不要見怪。」裴揚連忙接過話頭,道,「說來也是下官治家不嚴,鬧出了些許事端,如今正請王大人接了他妹子回去,好歹正一正賈家的風氣」杜仲笑了笑,想到街坊包攬訴訟的傳言,不再追問,只喝了盞茶便回去了。
等到杜仲離開,王子騰的先前的氣勢已矮了五分。裴揚似笑非笑地看著王子騰,拿出了賈政親筆所寫的休書,打開了那兩口箱子的借據。王子騰雖然仗著權勢,從不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但是既是在御前掛了號,王氏被休已經是無可挽回了,更何況還有把柄在人家手中呢。最後他幾乎咬牙切齒,帶著王氏告辭。「王大人,等會我會命人把王氏當初的嫁妝送回王家。王大人可要仔細對著,免得出了什麼差錯,大家臉上都不好看。」不顧王子騰黑漆般的面容,裴揚端茶送客。王子騰一行人將將離去,賈璉,賈蓉他們便急忙吩咐管家去拿帖子找太醫來。
裴揚此時才覺得左肩的傷口有些黏膩,看到賈琛和賈蓉的眼眶又紅了起來,只笑道:「哭什麼,蓉兒,你可是個男子漢,是我們東府的繼承人。妹妹也別著急,哥哥這只是小傷,看著有些嚇人罷了,並不嚴重的。」恰逢賈璉進了裡屋,裴揚便將他叫至跟前,方神情嚴肅道:「今日不過告訴你們兩件事情,一件就是只要行得正,咱們就不怕什麼。咱們兩府雖說不如舊日,但是依舊也不是什麼阿貓阿狗可以欺負的。另外一件就是若是不想被他人欺負,自己也應該有實打實的本事才行。」賈璉和賈蓉都聽住了,良久才肅然應是。
「楊管家,放出消息,今日急怒攻心,需要靜養,這些日子就不見客了。至於這其中的緣由,想必管家必然清楚。」裴揚送走了太醫,才對管家交代道。老管家是看著賈珍長大的,在心裡把賈珍看成自己的孩子一般,心中極為心疼,暗忖這王子騰也太目中無人了點。裴揚揮了揮手讓他退下,又命賈璉,賈蓉回書房溫書習字,順便思考一下今日的事情。她剛才處理傷口的時候,真是鑽心地疼,直到現在還不能動彈,只好卧床休息。古代的醫療條件可不比現在,依那太醫所說,只怕今晚自己還得有的熬。裴揚又安撫了賈琛,命奶娘帶下去休息,方在床上準備眯上一會兒,卻翻來覆去難以入眠。今日這一鞭子,她本分明可以躲了過去。只是若非今日受傷,此事怕沒那麼容易了結。雖然如今榮寧二府不懼怕王子騰,但是到底已見頹勢,本就不能硬拼,天時地利均不在己方,只能依靠人和了。若自己不曾受傷,雖站在了有理的一方,卻難免有些刻薄寡恩的傳言。金陵四大家族向來同氣連枝,賈家竟不顧昔日情分,不顧王子騰的幫扶,不依不饒休了王家的姑奶奶,反對賈家不利。就連皇帝也難免有所偏袒,極有可能對王子騰闖進寧國府睜隻眼閉隻眼,權當他是為妹子出氣,畢竟賈家這一代,可沒出過什麼人才。如今情形卻是一變,只要放出消息,皇帝恐怕心生忌憚了。自古帝王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王子騰手握重兵,縱馬京城,打傷賈府的掌家人,可謂驕縱已極。自己又佔了道理,就算王子騰有心報復,也得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這樣的情形下,她再加把力好好管束一下族中子弟,安生度過這中間的十來年,直到賈璉賈蓉這一代憑藉科舉立起來,也不是不可以。裴揚想到這裡,不禁有些沮喪,她算是看明白了,這老皇帝也不像那些紅樓小說那樣對賈家多麼的放縱,雖然看重四王八公,但是到底也忌憚著,這聖旨便算是對她的識趣的表彰吧。
王子騰帶人打上寧國府,意欲倚仗權勢壓人,又打傷賈家族長的消息傳得飛快。老百姓們對這種王公府第的傳聞很感興趣,又隱隱聽說是賈氏族長查到了王氏竟然盤剝百姓的事情,方做出處置。原本為了兩家的顏面,只打算悄悄處理,傳出病逝便是了,只沒想到這王氏的不講道理竟是一脈相承,她哥哥竟然打了賈家的族長,兩家鬧翻了不說,這正直清明的族長反倒受了無妄之災,真真令人嘆息。「我聽我那個在榮國府大門當差的表哥聽他在二門值夜的姨媽聽她在寧府當小廝的弟媳的姨侄說的,當時他可就在一邊看著呢,那一鞭子甩得真真狠毒,竟是要往人家臉上抽的,幸虧賈族長躲了過去。後來啊那老管家拿去燒的衣服可有好一攤子血跡。如今威烈將軍還閉門謝客,怕是還起不得床吧。嘖嘖,沒想到這王大人還真是厲害,連三品大員都敢抽,一點也不顧及幾輩子的交情。」坊間如此熱鬧,言官自然也聽說了此事,第二日,便有御史彈劾了王子騰,肅淵帝早從前去傳旨杜仲那裡得知了前因後果,對王子騰如此橫行霸道目中無人非常不滿,這賈珍雖無實缺,但也是他金口玉言賜封的三品將軍。他王子騰今日敢對賈氏一族如此猖狂,若是再讓他擔任高官實缺,是不是哪天不如意就要逼宮了。肅淵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尋了王子騰的短處,奪了他的兵權,又以蔑視律法降到了六品,命他閉門思過。
等到王子騰憋了一肚子的氣,灰頭土臉地回到家中,卻看見族人齊聚一堂,面色憤慨,氣勢洶洶。王氏本是枝繁葉茂的大家族,不少適齡男女正在議婚,不想竟出了這等事情,先前傳出王氏因為違反國法家規被休已經讓族人蒙羞,王子騰的所作所為更讓王氏一族沒臉見人了,誰敢要這麼一門目中無人的親戚,竟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就算族中女子溫柔嫻靜,知書達理,亦只能待字閨中。至於族中男丁,即使出息有為,亦無法娶得名門大家之女為妻。那已經定親了,今這兩日以來,紛紛被退了親事;那前兒才出嫁不久的幾位姑太太,也被一紙休書休了回來,即使是世交也只能和離,嫁妝院子里擺放著呢。
王子騰真是又羞又惱,只怨賈珍行事狠毒,竟是要讓他們王氏一族萬劫不復。不過他已是無法顧及自家妹子了,族人因為他的魯莽行事深受其害,他便是忙得焦頭爛額,溫言安慰族中子弟亦無法挽回局勢。很快,王家便在族老的安排下重新推舉了族長,王子騰一脈則淪為旁枝,本人也被族中長老懲罰不提。至於王氏,一早便到家廟修身養性,待到核實了罪狀,更是族譜除名,被族人扭送官府,遭受牢獄之災。裴揚聞知此事,難免有些愧疚。雖說王子騰王氏以至後來的王熙鳳無視國法,欺凌百姓,做出了種種惡事,可謂自作孽,不可活,那些被牽連的王氏族人卻是何其無辜。眼見他們難覓良緣,飽受唾棄,裴揚心中自是不安,但念及族中眾人,又強壓了下去。自己的手段難免凌厲了些,但若不依此行事,紅樓原著中賈家覆滅的情形,便成了多年後的真實寫照。她從不是什麼救世主,能救得只有自己和自己能力範圍之內的人。就算再來一次,她依然如此選擇。更何況依照她從前的脾氣,她更願意把王夫人扭送官府,但考慮到賈府的名聲不能毀,賈家的根基不能動搖,方才作罷。「哥哥,你在想什麼?照我看,這才是真正的罪有應得。」賈琛年紀小,不知牽連的厲害,只覺得如此方暢快,正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裴揚莞爾,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並不說什麼,賈琛愛憎分明素來是她所欣賞的。
「哥哥,你為什麼明明好了,還裝病不出呢?真是悶死了。」賈琛年幼,對裴揚的做法很不能理解。「妹妹,這世人多的是喜歡同情弱者,只消那人結局慘淡,無論之前他再十惡不赦,都能夠原諒,反責怪原來的苦主心胸狹隘。那王氏的所作所為,因著家族的名聲,到底被隱瞞了不少。若是小傷不足一提,難免有人責怪我們過於斤斤計較,反倒不美。因此,哥哥這病哪裡能好得那麼快?」裴揚笑了笑,不忘點了點賈琛的額頭。這丫頭雖小,卻機靈得很,裴揚也多給她講講世道,免得養成原著那冷心冷情的性子,不容於世人。說來這些日子,他可是沒少讓管家找口風嚴的郎中,三天兩頭地往威烈將軍府上跑,葯香都瀰漫了整條寧榮街。對外只說自己精神不濟,時有暈眩,遲遲不得痊癒,竟是不能見客。賈琛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抱怨道:「這世人也太不講道理了,只一味的偏聽偏信,竟是不論是非對錯。早知道我就在西府好生病上幾場,天天哭個鼻子,想必自然會有人替我討回公道。」
「妹妹這可是傻了,沒事好好咒自己生病做什麼?若是按我說來,凡事依本心而為,不可為了迎合世俗,生生磨去了傲骨。就好比欣賞畫作,難道因為一些人批評吳道子的畫,吳道子的畫就不是好畫了?這公道二字豈是那麼容易的。因此人生在世,行事但求無愧於心,無所謂流言困擾,也就罷了。至於手段,乃是末節,切不可舍本求末。」裴揚和賈琛說了一會兒話,就讓賈琛回院子好好休息休息。等會兒,她還要檢查賈璉和賈蓉的功課。
家塾做館之人她已經有了人選,只等過幾日親自上門拜訪邀請。明天,她還得先去梳理一番家塾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