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你既信我,我自不必多問
姜雲音雖是故意說與左縝聽,想要緩和左縝對傅明洲的偏見與誤解,但卻說的都是實話。
在傅明洲給她的捲軸里,左縝介紹的下方,清楚寫著「可信之」。
除去脾性上的描述,傅明洲沒說左縝一句不好,甚至還清楚寫明了,左縝曾立下過哪些汗馬功勞。
單就這一點,她對傅明洲便多幾分欣賞。
君子坦蕩蕩,不會搬弄是非。
左縝一怔,沉默了。
……傅明洲同新帝說,自己是可以信賴的?
左縝的心情有些難以言喻的古怪了,尤其是在他叭叭說了一大通,「針對」傅明洲的發言后,聽到這樣的言論,他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
……難道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先帝將遺詔交予自己,便是對傅明洲有所疑,不能隨便掉以輕心。
左縝兀自思量了一番,還是維持著先前的立場,對姜雲音道:「臣會督促攝政王推進繼位大典事宜,新帝有任何需要臣的地方,儘管找臣。」
「勞左親王費心,」姜雲音欣然應了,委婉道:「繼位的事暫且不急,待我多了解熟悉些大梁的情況后再議。」
她接著問道:「左親王可否給我看一眼,先帝遺詔?」
左縝回道:「今日來得匆忙,明日再給新帝送來如何?」
姜雲音頷首:「有勞,辛苦左親王了。」
送走左縝后,臨近傍晚,南枝和刀姨等人在玉華宮安頓了下來。
晚膳,一如從前在姜府那般,大家熱熱鬧鬧的一起享用。
晚膳后,成公公又來了。
姜雲音在看到成公公的第一眼,眼角眉梢便掛上幾分愉悅欣喜,主動詢問道:「攝政王有空見我了?」
成公公到嘴的話被姜雲音搶先,笑著點頭:「小主子真是料事如神呢。」
姜雲音邁步:「走吧。」
南枝下意識的跟上,姜雲音沒有阻攔。
成公公一如既往在前邊領路,敏銳地察覺到姜雲音情緒不錯,便笑著感慨道:「小主子今日似乎心情甚好?」
姜雲音沒有否認,目光掃過南枝,輕「嗯」了聲。
與家人團聚,自是輕鬆快活。
先前一直擔心傅明洲會不會把南枝他們留在手裡當籌碼,但今日晚膳聽南枝他們提起來往梁國的這一路,除了第一晚中了毒,醒來便在行駛的馬車上以外,這一路他們白日坐馬車趕路,晚上住宿客棧,並未受苦。
姜雲音覺得自己應該去和傅明洲道一聲遲到的謝。
再一次邁進溫暖彌散著檀香的屋內,姜雲音步子輕快,並不遮掩自己的好心情。
倒是跟在姜雲音身後的南枝遠遠瞟見了坐榻上的人,驚訝得瞪圓了眼,極小聲地同姜雲音說道:「小姐,這梁國的攝政王長得好生眼熟,好似……賣我們房子、乞巧節那日救了我們的男兒郎啊!」
姜雲音給了肯定的答案:「是他。」
南枝還未來得及消化這個消息,姜雲音已熟稔地在傅明洲對面落座,輕聲道:「王爺忙完了?」
他們有兩三日未見了,但每日他都會讓成公公送來捲軸,對她有疑惑的地方,會及時回饋解惑,儼然如同嚴師。
她猜想他今夜喚她過來,要麼是為了下午左縝去了玉華宮的事,要麼是想當面考核她,再要麼當是晉國宸帝那邊有消息了。
總之,他不會無故尋她。
平心而論,和他的每次會面她都有收穫,她是樂意同他交談的。
傅明洲沒似之前一樣同她不痛不癢地,場面地含蓄兩句,而是直接將矮案上的字條遞過去,說道:「晉國探子來信。」
姜雲音心道果然,毫不意外接過字條。
字條上的話很是簡短:宸帝昭告天下,太子身故陽城。
姜雲音並不意外,只是有些感慨道:「慕容信果然冷血自私至極。」
他一開始便計劃要慕容燁聯手賀越澤,讓慕容宏死在陽城,自然不可能再付出任何代價,從梁國手中「解救」慕容宏。
直接昭告天下,公布慕容宏的「死訊」,便可以斷了梁國的「籌碼」。
傅明洲神色淡然,接著告知道:「王皇后已集結以王家為首的世家,欲救晉國太子。」
聞言,姜雲音明白傅明洲收到的情報遠不止遞給她的那張字條,但他獨獨將字條給了她,自有深意。
她略一思量立即瞭然,將字條收入袖口,會意道:「我會去勸說慕容宏與我們合作。」
傅明洲有一瞬的恍惚,為她這句「我們」。
姜雲音又說:「只是就此一張字條,或許不足以讓慕容宏相信,王爺可有其他有說服力的東西予我?」
傅明洲遞過來另一張字條,姜雲音剛伸手一接,這字條的觸感明顯與上一張不同,是很名貴稀有的紙張。
她攤開一看,依舊是簡短的一句話,但字跡和上一張字條的筆跡全然不同。
上面寫著:勿傷我一雙孩兒,一切好說。
看來,這是王皇后的筆跡,而不是探子傳信所寫。
姜雲音再次將這張字條收入袖中,詢問傅明洲:「王爺打算如何處理?」
「便依你所想,」傅明洲是一切在掌控中的淡然,道:「李飛捷隨時待命,看你要如何同慕容宏展開合作,我這邊會配合你。」
姜雲音問道:「王爺會去見慕容宏嗎?」
她知慕容宏很想見梁國的掌權人,亦對傅明洲有好奇之心。
雖說今日因為左縝,慕容宏已知曉她是梁國新帝,但他大抵一時間無法將她真的視作梁國皇帝來對待吧。
傅明洲掀了掀眼皮,把問題拋了回去:「你需要我同你一道去見慕容宏?」
言下之意:你一人說服不了他?
姜雲音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淺笑回道:「不需要,我一人能說服慕容宏同我們合作。」
傅明洲只是情緒難辨地「嗯」了一聲。
姜雲音今日心情不錯,話便多了一些,主動挑明問道:「這是王爺對我的考核?」
這幾日他對她拋出的考題可不少,也不知她交上去的答卷,他滿意與否,給了幾分。
傅明洲回了兩個意味深長的字:「不止。」
他補充道:「這是你回到梁國,知道遺詔后做的第一個決策,我說過我尊重你的決定。」
這是他第二次提起這句話,姜雲音聽著,心境同之前已大不相同。
她點點頭,晚了三天,一語雙關地回應他三天前的那番話:「我信你。」
三天前,他說會全心全意助她坐穩帝位,輔佐她平定中原,他唯一要的只是她的信任。
當時她並未表態,跳過了這個話題。
但今日南枝等人安然抵達,左縝那些話都從另一角度證明傅明洲同她說的都是實話,加上成公公所言,都讓她心裡那顆信任的種子萌芽。
傅明洲只是安靜望著她,一雙墨眸如夜色深沉。
兩人眼眸里都有太多可探究的東西,又有太多的碰撞與不可言說。
屋內的氣氛有些微妙的不同。
最後是姜雲音先開口打破了沉默,她問道:「王爺不打算問問我,左親王下午同我說了些什麼?」
傅明洲攏了攏狐裘,徐聲道:「你既信我,我自不必多問。」
左縝會同她說什麼,他心中有數。
他這輩子受慣了流言蜚語與非議,幼時有鄰里數落他是來向他父母討債的災星,挑唆他父母遺棄他。
再後來,他咬著牙一路尋到任長庚時,軍營里的壯漢們質疑他一個有今朝沒明日的病秧子,只會拖累行軍,不能助益大家。
他自知堵不住悠悠眾口,他亦不在意這些聲音,任長庚信他即可。
直至,任長庚去世那日,左縝宣讀遺詔,字字句句如刀,在他自認為已無堅不摧的心臟上,生硬的劃開了條口子。
……原來,他也不信他。
姜雲音捕捉到傅明洲眼裡明明暗暗的情緒,對於左縝他們兩人有了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她亦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目光落在他燭火映照下有些蒼白的臉色,不再明裡暗裡的較量,而似好友般問起了日常:「王爺今日可喝葯了?」
不待傅明洲回答,一旁的趙沉搶先回道:「沒呢,您進來前一刻,王爺還在看摺子。」
成公公亦幫腔附和道:「小主子和王爺是一個賽一個的勤於政務,恨不能不眠不休!」
趙沉:「王爺今日午膳后都沒眯一會眼,這般下去身體……」
傅明洲斜眼瞟了趙沉一眼,無聲制止他。
傅明洲身弱氣場強,輕輕一眼,趙沉馬上住嘴垂首,不敢多言了。
姜雲音望向成公公,吩咐道:「去將王爺的葯端來。」
成公公喜出望外的應了:「是,小主子,老奴這就命人去取葯。」
這一番指令行雲流水,滿屋內都喜聞樂見,除了傅明洲。
他輪廓分明的臉上蒙上一層諱莫如深,沖姜雲音道:「你的確適合發號施令,他們都服你。」
這才幾日,他身邊的人便越過他,聽她指令了。
姜雲音輕笑,眼角眉梢裡帶著幾分得意,語氣卻是一派稀鬆平常,道:「王爺此言差矣,大家服我命令是因為我們目的一致,都盼著王爺早日養好身子。」
傅明洲挑眉不語。
姜雲音依舊是笑道:「等王爺身體好些,我還等著同王爺下棋呢。」
傅明洲又沉默良久,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應時,他薄唇張了張,輕聲道:「……好。」
姜雲音估摸著今晚的要事已談完,不想閑聊耽擱傅明洲休息,更因為想趁著時辰尚早,慕容宏當還未歇息,去同慕容宏談談正事。
於是她也不多鋪墊,直接說道:「不耽擱王爺了,我先回玉華宮找慕容宏聊聊。」
傅明洲頷首:「好。」
姜雲音倒沒急著起身,而是看了南枝一眼,沖傅明洲說出今晚來這準備好要說的言辭:「多謝王爺思慮周到,將我的家人安全送至我身邊。」
傅明洲再次點頭,欣然應了這道謝。
姜雲音這才起身,傅明洲看了成公公一眼,示意他護送姜雲音主僕回玉華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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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雲音走了兩步,又想起什麼似的,倏地駐足,有些好奇地問道:「不知葉隱去了何處?」
自從到了大梁皇宮,葉隱便會要去找傅明洲復命,之後她便沒再見過他了,每每面見傅明洲,他身邊跟著的是趙沉而不是葉隱。
傅明洲算得上有問必答的給她解惑,沒有隱瞞地回道:「我命他回晉國,重新整頓武林。」
姜雲音明白了,再次感慨傅明洲心思縝密,他對晉國的布局是方方面面的滲透,培養各方勢力進行圍剿。
或許一開始,賀宜山在壽辰那日,不見得能成功勸說其他門派投誠梁國,畢竟武林門派多數抱著明哲保身的念想,不參與朝政。
但經過賀越澤勾結朝廷,給生父和各掌門下蠱控制,屠殺各門派人士,一定會引起公憤,這時葉隱只需略微出手,便能輕鬆說服大家投誠。
她很是欽佩,傅明洲真是將「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招玩得爐火純青,回回都能坐收漁翁之利。
姜雲音開口道:「我可否傳信給葉隱?」
葉隱出發不過三日,一切還來得及。
傅明洲應了,問道:「你有何事要交予他?」
姜雲音腦海里浮現出辛十五被釘在床柱上的模樣,嘆息道:「若他遇到靈劍派弟子辛東,告訴辛東,他的師弟辛十五一直在陽城客棧守候他,直至不敵賀家人而死。」
她答應過辛十五,不會告訴辛東,他被他親手所殺。
那時辛東受蠱蟲操控,說他是「賀家人」不算謊言。
傅明洲再次點頭:「好。」
姜雲音心裡有些暖意涌動。
傅明洲看似城府深,不好說話,但其實對她提出的要求之類的,他幾乎都回答「好」。
……他其實,是好說話的。
姜雲音說完后便同南枝抬步離開。
護送她們回玉華宮的路上,成公公百感交集,甚至有些想要喜極而泣,連聲感慨著:「先帝駕崩后,王爺像盞不滅的燭火,從不在意自己身體的燃燒,不聽任何人的勸。」
成公公:「從前王爺便只聽先帝的,現在有了小主子,王爺又有了肯聽勸的主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