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更02――生米熟飯
百里辭愣住,目光變得極為複雜。只看著溫十香一臉失落的樣子,心下一陣陣的疼。
「身為浮香書院的學子,莫非你不知道浮香書院的院規嗎?還是說,溫十香同學在這最後關頭,想被退學?」身邊傳來戴綾羅的聲音,徹底喚醒了百里辭。
他閉了閉眼,認真的看向那人:「小小年紀,專心學業就好!不要給書院抹黑,更不要給溫府丟臉。」
抹黑?丟臉!溫十香輕笑,卻聽戴綾羅道:「走吧!十香同學也該回去上課了!」她說著,看了看百里辭。轉身邁出一腳,忽的向下倒去,幸好百里辭眼疾手快,將她扶住,方才發現戴綾羅扭了腳。
他回身看了一眼尚且站在原地的溫十香,看見她握緊的左手,停在脖頸處,只淡淡道了一句:「回去處理一下傷口。」說罷,便將戴綾羅打橫抱起,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一股鑽心的疼意,席捲她的心房。溫十香捏緊了拳頭,緩緩放下手,目光一直看著那兩人離開。
戴綾羅的心思絕對不簡單,綾羅綾羅,戴綾羅。
溫十香驀地想起了百里辭發燒那晚,他嘴裡念叨的名字。就是綾羅、、、、、、
這麼說來,她就是百里辭說的那個喜歡過的女子!
——
直到傍晚時分,溫十香都沒有再回天字班的教舍,只是一個人坐在花樹下發獃,直到唐笙畫找到她。
「你沒事吧?」唐笙畫擔心的看著她,目光打量著她面無表情的臉,只見溫十香搖了搖頭。
唐笙畫在她身邊坐下,與她一同看著天際的夕陽,猶豫著道:「剛才我看見百里夫子送戴夫子離開了書院,竟然是抱著出去的!你說他們是不是太不看場合了!」她說的稍稍激動了一些,忽的想起了什麼,猛的捂住嘴,歪著腦袋看了看溫十香。見她沒什麼大反應,她這才舒了口氣,接著道:「你一直沒去上課,莫非一直坐在這裡?」
溫十香勾了勾唇,「恩,不想去上課,周圍都是奇異的目光,也沒什麼好學的。」她說著,回頭看了唐笙畫一眼:「畫畫,我不想呆在書院了!」她現在覺著呆在書院沒什麼意思,溫三水離家出走了,將來她也用不著考取功名,在這書院呆著還得每天看見那兩個人,心裡實在難受。
唐笙畫拍了拍她的肩膀,問道:「那你和夫子怎麼辦?你要是離開書院,也許再也看不見他了!你不是說喜歡他嗎?」
說起百里辭,溫十香的心便微微抽痛:「人家都有婚約了,再說了,我其實知道百里辭心裡有一位姑娘。」目光轉向別處,她牽強的勾了勾唇,接著道:「我想回去陪陪我爹,大哥離家出走的事,他要是知道了,一定很傷心。」
「溫大哥又離家出走了?」唐笙畫愕然。
溫十香點了點頭:「是呀,所以我想退學。」
「退學?那你就是放棄夫子了?十香,你說他有婚約了,你說他心裡有一位姑娘,可我覺著夫子是喜歡你的。」
「是嗎?」她抬目,笑了笑:「我才曾經也有過這樣的錯覺!」當他親吻她的時候,溫十香以為他是喜歡自己的;當他捨命相救的時候,溫十香同樣以為,他的心裡自己是十分重要的。但是今日百里辭的樣子那麼疏遠,往日的關懷全都給了戴綾羅,留給溫十香的是一道背影,甚至連頭也未回。
「你要是真的想退學,不如讓百里夫子知道,若是他能夠上溫府去找你,你就反將一軍,一定能把夫子搶回來!」唐笙畫說著,一手捏成拳頭,在溫十香面前揚了揚。
「搶?怎麼搶?」溫十香來了興趣,雖然心底告訴自己不要再肖想什麼,但是聽到唐笙畫這麼說,還是忍不住懷揣著一絲希望。
「倘若夫子去府上找你,那就證明他是關心你的,他心裡一定有你。那你可要把握好機會,讓他不得不娶你才行。」
「話是這麼說,他憑什麼娶我啊?」他們沒有婚約,甚至是否兩情相悅都不知道。
唐笙畫眯了眯眼,曖昧的一笑,向她勾了勾手指。溫十香狐疑的看了她一陣,將腦袋伸了過去。
忽而,溫十香一聲「不行!」響徹蹴鞠場,唐笙畫趕緊捂著自己的耳朵,淡淡道:「這是唯一的辦法,你看你二姐不就是前車之鑒嗎?你要是真的喜歡百里夫子,那就一試,反正你也不小了,離開書院遲早是要嫁人的!」
她說的十分輕鬆,但是就剛才唐笙畫覆在她耳邊說的那些話,溫十香想想都臉紅心跳的。
但是一想起百里辭抱著戴綾羅離開的那道背影,溫十香的目光便沉了沉。
次日,溫十香果然回了溫府,還向書院提出了退學的事情。
——
秋季已經漸漸逝去,溫十香披著一件披風在院子里散步。她已經回來兩日了,唐蕭的事情早晚都會暴露,所以她回來之時,便向溫華方將一切都說得清清楚楚。
「三水這孩子,天性放蕩,這一生只怕是拴不住的。」溫華方說這話時,神情頗為無奈。溫十香就坐在他身旁,側目看著他的臉,這才慢慢發現他的俊容已經漸漸變老,這些年,其實真的辛苦了溫華方。
她還記得當時她問爹爹,想不想把柳姨娘接回來,畢竟少年夫妻老來伴。他上半輩子一直愛著十香的娘親,一直為她孤獨著,已經夠了。
但是那人卻說,這一生從未孤獨過,就算以後溫十香也嫁了人,他也不會覺得孤獨。
十香不明白,到底是多深的感情,才能叫溫華方這般堅守。若是今生她能從百里辭那裡得到那樣的感情,該有多好。
「小姐,百里夫子來了!」簡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神思。
溫十香為之一振,急忙抬頭看去,只見那方長廊上,果真站著那個一身白衣的男子。白衣孑然,面容俊朗,三千墨發敵不過一截素白色的髮帶。
百里辭就站在迴廊上,依舊是那樣複雜的眸光,遙望著院子里一身雪色的少女。這兩日,他靜心思慮過,綾羅和十香,必然要擇其一而終。聽聞她要退學的事,他原本平復的心境,又被擾亂了。
他只一昧的告訴自己,僅此一次,最後一次過來看看她。
方才看見她一個人獨自站在院中,暮色下的身影,十分落寞。宛然與這寂寥秋季化為一體,一道道景色都成了背景。
「簡葉,去備些酒菜過來,夫子尚未用晚膳吧!」她笑著,提步向屋裡走去。吩咐簡葉下去準備,方才將百里辭請到屋子裡。
屋裡,十分溫暖。溫十香解了披風,掛在畫屏之上,方才回身向門口站著的百里辭笑道:「進來吧!」
她還能揚唇輕笑,與他談笑,看來並非他自己想象中難過。看見溫十香如此洒脫,百里辭卻微微有些失落。現在的他,對於溫十香來說,就像唐蕭似的,唐蕭與溫九香在一起的時候,她也是如此,一笑了之。如今,她還是這樣!
若是當真喜歡一個人,定然不會這般輕易就放下,只能說是他自己高估了自己在溫十香心目中的地位。
「夫子今日造訪,必然是勸學而來,我猜得對不對?」她說著,與他一同在桌邊坐下。
不一會兒,簡葉便領著幾名丫鬟,將酒菜端了上來。
看著滿桌的酒菜,百里辭抬目看了看溫十香。她今日著了一襲紅衣,柳腰緊束,袖口窄小,艷紅之色,倒是將她的婀娜身姿,絕色容顏完全突顯出來。雪色的肌膚,與血色的紅衣相映,總是將她襯得妖嬈了一些。
溫十香起身,執起酒壺為他斟了一杯,眉目淺淺的落在杯酒之間,殊不知百里辭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看著她淺笑的容顏,他忽的想起了什麼,看了看她的左手。手上還纏著一絲薄紗,不知傷勢如何了!
「夫子,請用酒!」她落座,將酒杯遞到他手裡,微涼的指尖擦過他的手心,使得百里辭一陣悸動。
「這是皇宮裡賞的貢酒,學生知道夫子乃是懂酒之人,特意讓簡葉取了好酒過來!你且常常。」她自稱學生,十分有禮。
百里辭卻一陣狐疑,今日的溫十香有些古怪,不禁端莊大方,就連說話的口氣都完全變了。往日里那個野丫頭似是在兩日之間變成了大家閨秀,感覺大不一樣。
他舉杯飲酒,一杯酒下肚,卻不知是什麼滋味。
「如何?」溫十香突然問道。
百里辭尷尬的一笑,就酒杯遞了過去:「方才飲得太急,尚未品出味道,再來一杯可否?」他謙恭的道。溫十香急忙為其滿上,然後看著他又飲了一杯。
酒香繞齒,飲過留芳。百里辭放下酒杯,嘆了一句:「好酒!」
溫十香一喜,將酒罈遞到他手中:「那這一壇都給你喝!」
百里辭愕然,狐疑的看了看她,不解道:「你今晚怎麼如此豪爽?再者,我今日不是專程來喝酒的!」他想起了正事未辦,剛要開口給溫十香說些長篇大論。
便聽溫十香搶先道:「先喝酒,你若是將這壇酒喝完,我就回浮香書院繼續上課!」
聽她這麼一說,百里辭先是一愣,爾後什麼也不說,拎起酒罈便拚命的灌,顯然忘了當初他說溫十香不會品酒的事。說什麼酒要靠品,如今他自己也是一番牛飲。
溫十香支著腦袋看他,眼裡含著一絲精光,又想起唐笙畫出的主意。
其實留住一個人很簡單,就像溫九香那樣,用一個孩子就將唐蕭乖乖困在了身邊。不惜打破書院的規矩,與她成親。所以,唐笙畫給她出的主意就是,灌醉百里辭,將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看他還怎麼跟戴綾羅成親。無論如何,也要他負起責任!
唐笙畫說,感情是慢慢培養出來的。現在先抓住百里辭,逼他上門提親,將來再慢慢取得他的心,以後便能兩情相悅,廝守一生。
百里辭還在灌酒,溫十香看著他拚命的模樣,不禁揚了揚唇。其實他是喜歡自己的吧!這麼在意她的事,還刻意到府里來勸學,現在又為了她的一句口頭承諾,拚命飲酒。他一定也是喜歡自己的!
——
夜半三更之時,溫十香房裡依舊亮著燈籠。簡葉過來查看幾次,最後一次過來時,百里辭已經醉了,正說著一些聽不清的胡話,而溫十香依舊坐在桌前看著她,吩咐簡葉下去休息了。
天知道她家小姐打的什麼鬼主意,她只是乖乖服從命令,回了房間。
然而,溫十香卻依舊坐在桌旁,單手支著腦袋,看著醉得一塌糊塗的百里辭。
地上一個接一個的空酒罈子歪七八道的放著,對面那人的俊容也微微泛紅,目光十分迷離,應該是徹底醉了。
「十香——」他趴在桌上,呢喃著溫十香的名字。
她的唇角微微上揚,伸出食指,在他額頭戳了戳,喚道:「百里辭!」
那人朦朧應了一聲,趴在桌上一動不動的,像是醉死了一般。
溫十香站起身,踢開了地上的空罈子,過去扶他起來。重重的身體壓在她肩上,十香一手攬著百里辭的腰際,慢慢將他往裡屋扶去。儘管他渾身酒氣,溫十香也管不了那麼多了,將那人往床上一扔,便步到外屋,關上了房門。
等她回到裡屋時,百里辭已經蜷縮成一團,往床內靠去。溫十香站在床前,想起唐笙畫說的生米熟飯,還有她交代的事情。她當即解開了手上的薄紗,然後青蔥玉指,撥開了衣襟上的扣子,慢慢解下腰帶,最後退了長裙,外衫,著了一身單衣,爬上床去。
臉頰微微發著燙,屋裡十分安靜,靜得十香聽見了自己猛烈地心跳聲。
她跪坐在床上,低頭看著百里辭的俊臉。那一雙緊閉的眼睛,還有那捲長的眼睫,她看得心底一陣悸動,慢慢抬手撫了上去。
指尖劃過他稜角分明的俊臉,無論是眉眼還是薄唇,都一一撫過。十分溫柔,目光也逐漸溫柔。
她埋下頭,緩緩靠近那張臉,目光流轉在那人的臉上,慢慢合上眼帘,朱唇沾上他的俊臉,手指也輕輕挑開了那人的外衫。
帳外的燭台尚且點著,屋裡猛的一聲悶響,溫十香尚未反應過來,便被那人一個翻身壓在了身下。
她的氣息不再平穩,目光慢慢移到百里辭的臉上。他的雙眼依舊緊閉著,俊臉壓下,輕輕在她唇瓣上輾轉,就在溫十香以為要發生什麼事的時候,身上那人突然頓住了。
溫十香這才慢慢睜開眼,看著趴在她身上安然睡去的百里辭,不禁又氣又笑。她通紅的俏臉逐漸泯滅在黑暗之中,屋裡一番暖意盎然,一切都靜靜發生著。
——
翌日,清晨。
一縷薄薄的陽光,從窗戶照了進來。房門被人敲響,床上的男子這才逐漸睜開了眼帘。一陣頭痛之後,百里辭望著帳頂看了一會兒,這紗帳的顏色似乎有些陌生。敲門聲隔了一陣又響起,百里辭正打算起身,卻發現左手被什麼東西壓著,抬不起來。
他側頭看去,目光觸到那張安靜的睡顏時,當即愣住了,腦袋裡一片空白。
這是?
「小姐!該起床了小姐!」門外傳來簡葉的聲音。
百里辭猛的回過神來,目光盯著枕在他手臂上的溫十香一陣茫然,恰巧,她的眼睫顫了顫,慢慢睜開了眼睛。
溫十香抬手,揉了揉眼睛,視線逐漸清晰,將眼前的百里辭看得一清二楚。
她先是一愣,爾後揚了揚唇:「你醒了多久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坐起身。百里辭這才發現他們兩人身上都只穿著薄薄的單衣。
他張了張嘴,最終忍不住問道:「我怎麼、我怎麼在這裡?昨晚、昨晚我們、、、」
溫十香已經從他身上爬過去,光著腳去了外屋。
百里辭愣了愣,猛的掀開了被子,只見那天青色的床單上,染了一團嫣紅的血跡。他的瞳孔驀然收緊,像是看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盯著那抹嫣紅髮愣。
昨晚、昨晚他和溫十香…。
「小姐!」簡葉剛揚手正要接著敲門,房門便被溫十香拉開了。
她依舊是睡眼惺忪,打了個哈欠,放簡葉進來,又折身往裡屋去。方才好像看見百里辭醒了!
她進去裡屋,只見床上那人已經下來,一邊撿起地上的衣服穿上,一邊看向溫十香。
正要說什麼,卻看見簡葉端著銅盆站在珠簾外。
簡葉自然也看見了屋裡正忙著穿衣服的百里辭,愣了片刻,忽的「啊!」了一聲,手裡的銅盆便掉在了地上,熱水灑了一地。
溫十香回頭向她看去,目光十分淡然的道:「再去打一盆熱水,就當什麼也沒看見,快去吧!」
簡葉急忙點頭,撿起地上的銅盆便往外跑去,儼然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溫十香回頭,百里辭已經穿好了衣服,此刻正定定的看著溫十香。看她一副淡然的模樣,他不禁問道:「昨晚的事,是怎麼回事?」他只記得昨晚,溫十香命人拿來了許多酒,全都是上等中的上等。他還記得,溫十香答應過,只要他將那些酒喝光,她就會書院繼續上課。
所以百里辭才會那麼拚命,一壇接一壇的往肚子里灌,直到慢慢醉了,最後發生了什麼也就忘了。
溫十香慢吞吞的穿著衣服,不理會那人著急的目光,直到簡葉重新打了水回來,她才款款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覺得會發生什麼事?」她說著,美目輕抬,向那人看去。也不顧簡葉還在場,慢慢步了過去,一手環上百里辭的脖頸,曖昧的一笑:「夫子,你想知道自己昨晚都做了些什麼嗎?」
她的話,不僅令百里辭臉紅心跳,就連一邊的簡葉都聽不下去了,只道了一聲「奴婢退下了」便離開了房間。
屋裡只剩下,溫十香與百里辭。她貼得太近,近得他能嗅到她身上淺淡的女兒香。心底一陣躁動,百里辭勉強壓抑著,輕輕拉下溫十香的手,一臉難過的道:「十香,你到底想怎麼樣?」發生了這種事,她卻如此鎮定,就算是傻子也能想到,這件事都是溫十香一手計劃的。百里辭如此聰明的人,又豈會不知道。
當他看見床單上那抹嫣紅時,他就知道,這一生再也無法與眼前的女子撇清關係。
「我不想怎麼樣!只是想知道,昨晚的事情要是讓我爹知道了,他會如何;還有院士,還有——」她故意拖長了尾音,回頭看了百里辭一眼,深深一笑:「這事若是戴綾羅知道了,不知道她會怎麼樣?」
面對眼前這個滿面笑意的溫十香,百里辭不禁向後退了兩步。這還是他認識的溫十香嗎?她怎麼會想出這樣的辦法,又怎麼會將自己的清白如此輕易就毀掉。真是讓他分外寒心!
溫十香卻不得不如此,唐笙畫說一定要比戴綾羅更加魅惑,一定要更狠,否則留不住百里辭的人,也留不住百里辭的心。
所以,她揚唇問道:「夫子現今有什麼想法?昨夜的事,十香希望夫子能夠負責!」
她說負責!她要他負責!
百里辭心間正煩悶著,忽的聽見她這樣一席話,頓時冷笑了兩聲。
的確是冷笑,因為溫十香在他的眼底,沒看見絲毫的笑意。只有鄙夷,還有無盡的失望。
「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百里辭說著,向她靠近了一步,俊眉挑起,目光流轉在她的臉上,最後落在她的眉間:「你就這樣毀了自己的清白,為了什麼?為了我娶你嗎?」
溫十香聽著他諷刺似的話語,緩緩垂下了眼帘,卻不認輸的勾起了唇角,等著他的后話。
果然,百里辭抬手覆上她的右臉,順著她的臉頰,抬起她的下頜,逼迫著溫十香直視他。
四目相對,他看見了那雙眼裡的雲霧,以及雲霧間朦朧的自己。
「現在知道後悔了嗎?現在哭有什麼用?」他以為,溫十香是後悔。
實則不然,她從沒後悔過,「我不後悔,我只是怕你不負責任!」
我只是怕你不負責任!
這樣一句沉重的話,卻從溫十香嘴裡輕易溜了出來。他的心被狠狠地撞擊了一下,良久才回過神來:「你胡說八道什麼?昨晚的事,都是你自作自受!」前半句暖了溫十香的心,她以為他會溫柔的說一句「你放心,我一定會負責」,怎知,後半句竟然是「都是你自作自受」。
他說她自作自受!
溫十香笑了,猛的揮開百里辭抬著她下頜的手,指著門外,冷冷的道:「你給我滾!」
百里辭看了她一會兒,果真從她身邊步過,離開了。
屋裡只剩下溫十香一人,心口再次抽痛起來,儼然比上次還要痛。
唐笙畫說,這招一定會奏效,現在卻弄巧成拙。在百里辭心裡,她已經變成一個不自愛的女子。天知道他會不會負責,也許昨夜又是一場夢,一場溫十香此生做過最美的夢。
——
又過幾日,長安的天灰濛濛的一片,又開始下雨。如今已是秋尾,溫十香再沒有去浮香書院。
已經好些日子沒看見百里辭,那日的事情,簡葉替她瞞著,並沒有告訴溫華方。
細雨如剪不斷的愁思,在窗外下的淅淅瀝瀝。溫十香坐在書案前,那兩隻鸚鵡互相理著羽毛,溫十香的面前卻安放著一隻盒子。
這是那日生辰,流清遞給她的。說是百里辭送的,一直放了許久,她一直沒打開。
今日閑來無事,她便讓簡葉取來這盒子,此刻正伸手打開了蓋子。
目光隨著慢慢劃開的蓋子看去,只見一支玉簪靜靜壓在一本琴譜上。放下蓋子,溫十香伸手將玉簪和那本琴譜,取了出來。
玉簪晶瑩,光澤美妙,手感微涼。上部是精雕的玉蘭花,手工精製,想來打造之人十分用心。她放下簪子,目光移到一旁的琴譜上。上書四個大字——高山流水。
這是《高山流水》的曲譜,這詞曲乃是喻指知音,百里辭送這兩樣東西給她,到底是什麼用意?
溫十香正思索著,簡葉便從門外進來報:「小姐,府外有位姑娘,說要見您!」
她抬目,蹙眉問道:「哪位姑娘?」
簡葉臉色變了變,如實回道:「就是上一回,在此借宿過一晚的姑娘!」
聽她這麼說,溫十香便猜到了那人是誰。上一次,溫三水將她帶回來,這一次她來有什麼事?
溫十香起身,步出門去。簡葉隨即跟上,一同出了府門。
只見那台階之下,一名婀娜女子執著一柄枚紅色的油紙傘,獨自站在雨中。看她單薄羸弱的模樣,若是叫溫三水看見,定然是要心疼的。
一想起溫三水,溫十香的臉色便沉了下去。她站在府門前,看著雨中的戴綾羅,只開口問道:「戴姑娘今日造訪,所謂何事?」
戴綾羅聞聲回眸,看見溫十香時,一雙水眸除了憤恨,還有一絲不甘於無可奈何。她只盯著溫十香,認真的道:「綾羅有事,想請溫姑娘出去談談。」
溫十香勾唇,接過簡葉遞來的油紙傘,撐開步進雨中:「正巧,我也有事要跟你談。」
戴綾羅愕然一陣,兩人便順著長街,往宦水河的方向走去。溫十香找她談的,是關於溫三水的事情,她只想問問,戴綾羅心裡可有溫三水的一席之地。
——
兩名貌美的女子,各撐著一柄油紙傘,並肩漫步在雨中。此等盛景,引得無數路人回看。
步了許久,戴綾羅才回頭看了溫十香一眼,道:「我聽阿辭說,你設計他,你們、」後面的話,她難以啟齒。溫十香卻知道她想說什麼。
她只勾了勾唇,淡淡的一笑,側目看了戴綾羅一眼:「想不到他竟然對你如此坦白!」的確是想不到,百里辭這是什麼意思?是想把一切都怪罪在她的頭上,讓戴綾羅體諒他嗎?
「你不介意嗎?」她忽的問道,目光定定的看著戴綾羅。
那人先是一愣,爾後苦澀的扯了扯嘴角:「我不介意又能怎樣?阿辭說了他要對你負責,所以溫十香,這場仗,你贏了!」她說著,目光看向前方,緩步而去。
溫十香卻愣在了原地,睜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方才戴綾羅說的話。
百里辭要負責?她說這場仗是她溫十香贏了!這麼說來,百里辭會娶她,真的願意負責了?
戴綾羅行出不遠,回頭看了看頓在原地的溫十香。眼裡流露出一絲嫉妒,還有一絲戲弄的意味。就算百里辭說要負責,就算百里辭說他真的喜歡溫十香,就算他們會成親,她也不會讓溫十香贏得這麼輕鬆。
「你的手段果然比我高明!竟然懂得利用阿辭的責任心。看來當初是我小看了你,我以為,你只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黃毛丫頭,是我輕敵了。」她遙遙說道。
溫十香抬目向她看去,只見戴綾羅的嘴角仍舊掛著一絲笑意。
「你笑什麼?」十香蹙眉。既然她都已經輸了,為什麼還笑得出口?她不是應該哭嗎?至少也傷心一下,讓溫十香體驗一下勝者的喜悅。
戴綾羅才不會讓她如意,她只輕蔑的一笑,嘆氣道:「阿辭說,儘管我與他不能成親,但是他心裡愛的人一直都是我。為此,他說了,以後就算與你成親,也還是會納我做妾。」
她的話就像利箭穿過溫十香的心臟,她微微抽痛了一下,卻牽強的一笑:「做妾你也願意?」她以相同的輕蔑,回送給戴綾羅。
卻見那人,掩唇輕笑道:「做妾又如何?我與他是真心相愛的,並且,阿辭說了,會將我扶正!」她說罷,傲然一笑,看向溫十香的眼神就像看笑話一般。
柳姨娘的下場忽的呈現在溫十香腦海中,她忽然明白了柳姨娘的心痛與無力。就像戴綾羅所說,即使是納妾,他也可以將其扶正。就像溫華方一樣,當初本該是柳姨娘的妻室之位,生生被他轉給了溫十香的生母。所以這一生,柳姨娘是怎麼度過的?她當日的心情又是如何?能忍受自己心愛的男人,愛著別的女人嗎?
反正溫十香現在就算是想想以後百里辭也像溫華方那樣待她,都像是被萬支羽箭穿心了一般。
「溫十香,你就好好等著阿辭上門提親吧!」戴綾羅的聲音傳來。
十香猛的回過神來,這一日便這樣渾渾噩噩的度過,甚至連溫三水的事情,都忘了問戴綾羅。
——
冬月之初,溫十香他們的學業正式結束了。
這一日,唐笙畫從將軍府偷了許多好酒到太師府找溫十香。兩個人悄悄溜到了三春樓,找碧娘一醉方休。
席間,唐笙畫問起了她與百里辭的事情。
碧娘這才知曉,原來這些日子,發生了這麼多事。
「十香,你那晚真的與夫子…。」後面的話,被唐笙畫擠眉弄眼代替了。
溫十香瞧著她,不禁想笑,卻只是執起酒杯,淡淡道:「當然了,你要是不信,那條床單我還讓簡葉收著呢!」
聽她這麼一說,唐笙畫的俏臉瞬間就紅了。溫十香與碧娘相視一笑,問道:「畫畫,莫非你也?」她說著,也學唐笙畫一陣擠眉弄眼,害得那丫頭的俏臉更紅。
「那百里辭到底上門提親沒有?」碧娘關心的是這件事。畢竟溫十香獻出了自己的清白,一個女兒家的清白是最為重要的,若是百里辭不提親不娶她怎麼辦?
十香止了笑,放下酒盞,聳了聳肩:「沒有啊!兩個月沒見了。」
唐笙畫與碧娘對望一眼,碧娘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無妨,若是他不肯負責,咱們還可以告他!」
「告他!這可是十香自己設計的,怎麼還反倒告夫子!」唐笙畫反對道,不禁握住溫十香的另一隻手:「以我之見,夫子定然還沒準備好,也許過段日子他就上門提親了!」她說著,不禁轉開了話題:「十香,到時候我可要羨慕死你啊!結束了學業就成親,真是太棒了!」
碧娘一聽,打趣的道:「聽你這話,看來動春心的還不止十香一個啊!」她說著,曖昧的看向唐笙畫,只見那丫頭已經羞澀的垂下頭去了。
溫十香看著她們,舉杯飲酒,兩人在三春樓待到次日清晨,方才離開。
離開時,唐笙畫已經醉了,溫十香只有些頭暈,但神志還是清醒的。她扶著唐笙畫一路往太師府去,走走停停,偶爾唐笙畫還在在路邊吐上一吐,弄得溫十香也差點吐了。
好不容易挨到太師府,天色已經大亮。
十香一到府門前,便換來守門的侍衛,幫忙把唐笙畫扶進去。怎知,經過大堂時,卻見溫華方坐在主位上品著茶。
「爹,您還沒去上朝啊?」她問道,又看了看天色。現在也不早了,溫華方應該去上朝了才是。
怎知她剛要走出大堂,餘光卻掃到了右方椅子上坐的人影,當即頓住步子,側目看去。
那人向她點了點頭,淺淺一笑,一如當初溫潤模樣。
溫十香愣住了,不由步子一轉,邁進屋去:「夫子!」
溫華方放下茶盞,臉色不佳的瞪著溫十香:「你過來把事情給我說清楚,否則看我不打斷你的腿!」聽到溫華方一聲大喝,十香當即嚇了一跳,噗通跪在地上。
溫華方盯著她,緩緩站起身來:「百里辭是來提親的,你說說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踱步到溫十香面前,佯怒道。
十香卻以為是真的怒了,但是聽見溫華方說百里辭是來提親的,心裡一陣暗喜。
「爹爹恕罪,都是十香的錯,爹爹您打斷十香的腿吧!」她俯下身去。
溫華方卻是愣住了,什麼時候,溫十香這麼配合了?竟然這麼乖的認錯。
他抬目看了百里辭一眼,其實心底高興極了。方才百里辭說了,他家境寒酸,沒什麼聘禮,以後也許會讓十香吃苦。溫華方當機立斷要他入贅,誰知那小子愣了一愣,竟然答應了。
如此一來,即使十香嫁了人,也依舊可以留在溫府,那麼他也就不用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了!再者,百里辭也是十香心儀之人,能嫁給自己喜歡的男子,溫華方豈有不恩準的道理。
「好了,爹爹不生氣了!但是十香,百里方才說了,他家中寒酸,沒有聘禮,你還願意嫁嗎?」他問道。
溫十香猛的抬頭來,點頭道:「女兒願意!」
「那沒有媒人呢?」
「不礙事!」
「他入贅呢?」
「那就最好不過了!」溫十香一陣感動,心底的欣喜之情完全掩飾不住。
他們父女倆的對話,倒是讓一旁的百里辭愣了愣。他沒想到,儘管他什麼都不能給她,溫十香卻還是願意嫁給他。就連那一絲絲喜悅,也完全控制不住似的。
他揚唇,彎了彎眉眼。她還是一如既往,一切心事都寫在臉上。
辭別了溫華方,百里辭便回去準備三日後的入贅了。
溫十香一路邁著輕靈的步子,回到房裡。簡葉看她一臉壓抑不住的喜色,不禁笑著問道:「小姐,你這是怎麼了?」
溫十香看了她一眼,彎了彎眉眼,只問:「唐笙畫怎麼樣了?」
簡葉,這才將她領到了裡屋,指著床上的唐笙畫道:「還睡著,你們昨晚到底喝了多少酒?」
「說起昨晚,其實都是碧娘在灌酒。」本想讓唐笙畫喝醉了,來個酒後吐真言,怎知那丫頭一喝醉,就倒在桌上睡了,簡直睡得比豬還死。
溫十香心情大好,看了一眼床上的唐笙畫,轉身向簡葉道:「你去讓馬夫把馬車駕到府門前,我要送她回將軍府去!」
簡葉領命,轉身去了。
不多時,溫十香便扶著唐笙畫,搖搖擺擺的從太師府里出去。上了馬車,她才算鬆了一口氣,揚手掀起帘子,對馬夫道:「去將軍府!」
車輪轉動,太師府在溫十香眼底流轉而過。她將唐笙畫扶正,腦袋靠在自己肩上,舉目看著車外的風光,心情無限的好。
馬車穿過長街,將軍府坐落在城門口那邊,溫十香便一路欣賞了街道兩旁的新鮮玩意兒。忽的,她的目光掃過一條小巷子,兩道熟悉的身影映在她的眼底,溫十香臉上的笑意,瞬間泯滅了。
「停車!」她喊道。
「吁——」馬夫拉著韁繩,馬車就在這熱鬧的長街上停了下來,引得許多路人駐足觀望。
溫十香掀起車簾的手不禁捏成拳頭,目光透過一處飛檐,落在不遠處的小巷子里。那裡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男子俊朗,女子美貌。兩個人似是在談論什麼,溫十香慢慢蹙起了柳眉,心口微微有些犯堵,卻是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們。
直到那女子撲進了男子懷中,而男子的手輕輕撫著女子的後背。
她的心間又是一疼,頓時想起了戴綾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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