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更03――(必看)轉折
百里辭走後,溫華方便低頭看了看依偎在他身旁的十香,笑著抬手,撫了撫她的長發,「陪爹爹在府中走走如何?」
溫十香抬目,看著他不禁問道:「出什麼事了嗎?怎麼爹爹這麼晚還沒睡。」
溫華方微微愕然,莫非他表現得這麼明顯,就連溫十香都瞧出了端倪嗎?
「沒有,只是想起你娘,所以睡不著。」他笑著說道,只好這麼矇混過關。
溫十香瞭然的點了點頭,拉著他到了後花園里,又命人搬來了茶几凳子,備了酒菜,將溫華方請到亭中坐下。
而她自己,則回房裡翻出了娘親珍藏多年的舞衣。
這麼多年,她找碧娘教的那支舞,一直忘了跳給溫華方看。既然今日他念起了娘親,十香又記起了七歲時,溫華方壽辰時答應過的賀禮。這麼多年都沒有跳給他看,今晚就好好讓溫華方回味一下也好。
——
美酒佳肴,歌舞聲起,長廊燈下,緩緩步出一道倩影。美目流轉,輕輕落在不遠處亭中坐的溫華方身上。燈下玉面微側,玉指青蔥展開,一顰一笑便在曼妙的舞姿中魅惑開來。她移步,右腳緩緩抬起,又慢慢放下,柔韌的身姿舞出一種美妙。如此熟悉的曲調,如此熟悉的舞蹈,頓時勾得那亭中之人,淚眼朦朧。
這就是她為他生下的女兒,儘管性子頑劣,但是心思卻是無比細膩溫柔的,如此體貼的女兒,希望來生還能再有。
溫華方朦朧了雙眼,看著那燈影下的人,靜靜享受著這片刻的溫馨。
這大半輩子,他都是在朝中摸爬滾打,少有機會與子女相聚。現在卻來後悔,不知晚是不晚。
——
次日,溫十香忙完了婚前的最後一些瑣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說起來,這日子也過得真快,明日就是她與百里辭成親的日子了,她還記著那晚的擁抱,也還記著那晚溫華方紅了眼眶的模樣。
月已經欺上柳梢,溫十香卻還站在窗前。
簡葉進門,將明日要穿的喜服放在桌上,方才轉身向她道:「小姐早些休息吧!明日可得早起!」
溫十香點了點頭,明日的事不容出差錯,她只是想到自己大喜,溫三水卻沒能看見,心裡難免有些難過。
輕嘆了一氣,十香抬手關上了窗,回床上睡覺去了。
——
翌日,天色微明,簡葉便將她喚了起來。
其實溫十香多想告訴她,她昨夜是很晚才睡著的。只要一想到今日就要嫁給百里辭,她的心裡就按捺不住的高興。
顯然,她不說簡葉也看出來了。
「小姐,您昨晚是不是被人打了,怎麼眼圈黑成這樣?」簡葉說著,伺候她洗漱,爾後端來紅艷艷的喜服,為她穿上。
溫十香抬手揉了揉雙眼,往銅鏡里看了看,確實是挺黑的,像是被人打了一般,就連臉色也不是很好,蒼白得沒有血色。
簡葉為她更衣,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弄錯了什麼。等到衣服穿好,她才將溫十香拉到銅鏡前,將她摁在凳子上,拿起玉梳子看了看銅鏡中的溫十香。
「一梳梳到尾!」她念叨一聲,一手輕輕的斂過溫十香的一頭青發,手上的玉梳子從上梳到下,十分順暢。
簡葉揚手,又來第二句:「二梳白髮齊眉!」接著又像方才那樣,梳到發尾。
最後,「三梳兒孫滿堂!」
最後一梳落下,溫十香才笑著問她:「你是從哪兒學的禮數?」
簡葉微微紅了臉:「這都是找府里的老婆子問的,本來開始的三梳應該由夫人來梳,是奴婢冒昧了。」
溫十香回頭看向她,輕輕握過她的手,笑道:「簡葉,你真是天下最好的丫頭,也是我溫十香的好朋友。」
聽她這麼說,簡葉便揚唇笑了:「小姐也是天下最好的主子!」
主僕二人一陣輕笑,爾後簡葉才接著為她梳妝打扮。完成最後一道工序,溫十香的那張臉瞬間美了七八分,整個人也神清氣爽起來。
「小姐一定是天下最美的新娘子!百里夫子娶了你那真是他的福氣!」簡葉在一旁看著,將鳳冠拿了過來。
外面已經熱鬧起來,響亮的鞭炮聲傳遍的太師府,溫十香剛剛戴上鳳冠,唐笙畫便來了。
「哇,十香今日真是好美啊!」她輕嘆一聲,讚許的豎起大拇指。
溫十香見她到了,又摘下了鳳冠,向她招手。
唐笙畫進門,二人在桌前坐下,她看著溫十香放在桌上的鳳冠,羨慕的道:「十香你可真是幸福,就要如願以償嫁人了!」
說起這個,溫十香倒是有話想問唐笙畫:「你還沒告訴我你到底看上了哪家公子了?說出來,明日本姑娘便去給你搶回來!」就算是有心上人又怎麼樣,照搶不誤。
唐笙畫卻看了看她,笑著搖了搖頭:「沒事了,反正都過去了。」宿白已經消失了,她又不知道他到底是哪家公子,也許是真的沒有緣分吧!
「我想,若是有緣,一定能夠在一起的。就像你和夫子一樣,現在不是修成正果了嗎!」她說著,端起鳳冠細細打量,又無聊的數著上面的珍珠,最後等到管家進來傳話說吉時快到了,新郎已經到了。溫十香這才將鳳冠戴上,簡葉又替她蓋上鴛鴦蓋頭。
爾後,兩人便扶著溫十香邁出了閨閣,往前院去了。
——
前院早已來了許多賓客,一桌桌宴席擺滿了庭院,中間鋪了紅毯,一直從長廊延伸到臨時搭建的台上。而此刻,溫華方就坐在台上,靠著太師椅,目視著長廊上那一對新人走來。
因為是上門,溫十香沒有坐花轎,但是此刻,她正牽著一根紅綢,紅綢那頭就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人。十香微微偏頭,目光觸到百里辭的鞋子,唇角揚起一抹淡笑,幸福的味道逐漸蔓延開去。
「真不敢相信,就像做夢一樣。」一旁宴席上的碧娘看著紅毯上的兩人嘆道。
身邊的唐笙畫點了點頭,附和道:「是啊,真是像是做夢一樣。但還好十香的美夢成真了!」
她們的聲音不大不小,傳進了溫十香的耳里。蓋頭下,她唇角的笑意更加深了。
「吉時已到!」管家高呼一聲,四周傳來一陣歡呼聲。
溫十香二人也上了台階,在溫華方面前站定。
只聽管家號令:「一拜天地!」
溫十香忐忑的心安穩了些,緩緩轉身,與百里辭一起共拜天地。如此一來,這一生便得到上天的眷顧,希望能夠長相廝守,白頭到老。
「二拜高堂!」
隨著管家的喊聲,百里辭與溫十香一併轉身朝著溫華方深深一拜。溫十香的心裡一陣溫暖,這十六年的養育之恩,她感恩戴德。
「夫妻對拜!」
這是最後的拜禮,只要拜下去,她和百里辭就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了。一旁的唐笙畫很是激動,只要十香成了親,以後再見到宿白,她就可以大膽表明心意了。這就是最好的結局!
本來可以美美滿滿,幸福一生。奈何,這世間太多的變局。
就像那封書信的到來,並不是溫十香可以預料的。
就在他們相對拜去的一瞬,流清匆忙的跑了進來,指名點姓叫了百里辭的名字。這最後一拜,便只有溫十香一人深深拜了下去。她的心底咯噔一下,手上的珠鏈啪嗒斷了,珠子散了一地,就在她與百里辭之間蹦蹦跳跳。
百里辭看了她一眼,轉身去接下了流清呈上來的書信。
「是一個男人送來的,說是戴姑娘給您的親筆書信!」流清說著,目光歉意的看了看一旁蓋著蓋頭的溫十香。
他的話清晰傳進了溫十香的耳里,一旁的百里辭也看了看溫十香,當著眾人的面拆開了書信。
——
不過片刻功夫,溫十香只覺手裡的紅綢另一半被人拋下了,爾後便是百里辭步下台去的腳步聲。她心底擔心的事情,終是發生了。一陣刺痛瀰漫在她的心間,腳步聲越發遠去,眾目睽睽之下,那道紅影匆忙的向府門奔去,一副亟不可待的模樣。
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那台上的女子自己掀起了鴛鴦蓋頭。
「站住!」一道清冷的女音穿過眾人,傳進百里辭的耳里。
迴廊上的身影頓住,回頭向台上的溫十香看來:「十香,我有急事、」
「什麼事比成親還重要?」她冷聲打斷了百里辭的后話,目光慢慢抬起,落在那一身紅衣的男子身上。
繡鞋邁過地上的珠子,她輕移蓮步步下了台階,太師椅上的溫華方也站了起來。原本一臉喜色,現在也因為百里辭的舉動臉色微微有些難看。
這可是當著眾人的面,響亮的給了太師府一個耳光,若是就這樣讓百里辭走了,往後溫府的聲譽可就真的一敗塗地了。
「我、綾羅出事了、」男子的聲音十分無力,俊眉蹙起,似是十分著急。
溫十香已經步近,她今日紅妝花嫁,為的只是此生與他白頭偕老。她不惜忍受著所有人的流言蜚語,要與這個人成親,無非是因為自己用情至深,當真放不下。
「姑且不說戴綾羅心機深重,就算今日她真的出事,也輪不到你去管吧!」她抬目,含笑的目光看著百里辭。那一日小巷中瞧見的一幕又一次滑過她的心間,戴綾羅就是一根刺,一直扎在她的心裡,一直阻擋著她的幸福。所以今日,她是決不會讓百里辭去找她的。
百里辭蹙了蹙眉,的確,戴綾羅的事他理應避嫌。再者今日乃是他們的大喜之日,他本不應該離開,但是戴綾羅不僅是他的過去,還是他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信上說若是他不去救她,那麼今晚就會將她的屍首送到太師府來。這倒不是最重要的一點,最重要的是,那些人明明知道她的身份,卻還敢綁架她,可見這件事定然不簡單。
「若是你真要去救她,那就等我們拜完堂成完親入了洞房,賓客散盡,你再去。如今你這樣走了,置我於何地?置溫府於何地?」溫十香也蹙起了柳眉,這是她最大的讓步,若是百里辭不同意,那麼她綁也要綁著他成完親。
偏偏,百里辭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別胡鬧了,人命關天,你放心我去去就來!」他說罷,轉身便要走。
將將轉身,一道勁風便從後背襲來。百里辭側身避開,只見那頂鳳冠不偏不倚落在他的腳前。上面的珍珠掉了幾顆,險些砸爛。
他愕然一陣,身後傳來溫十香不肯罷休的聲音:「你今日休想走出溫府的大門!」
她說的十分肯定,顯然已經做好的萬全的準備。院子里的賓客已經嘩然,顯然對這樣的場景有什麼疑惑。
台上也傳來了溫華方的聲音:「來人啊!給我攔住姑爺!」他已經將百里辭當成了女婿,自然而然的改了口。
瞬間,涌了一干護衛上來,將院子團團圍住。百里辭就身在其中,與溫十香相對而立。
他看了她許久,目光里閃過一絲失望。又是失望,溫十香笑笑,看來她真是不能盡如百里辭的心意,只會一次次的讓他失望。
「你這是做什麼?非要鬧得眾人皆知才罷休?」他挑眉問道,眼裡慢慢滲出痛心。
溫十香卻更為痛心,她都不知道自己還要怎麼做,到底還要做到何種程度,才能讓眼前這個男人不要露出那種失望或是無奈又或是可憐的眼神。就像戴綾羅所說,百里辭是個極有責任心的人,正因為他的責任心甚至同情心,他總是太過拖沓,不能正確的做出選擇。但是也正因為他的責任心,溫十香才能使那樣的小手段,逼得他不得不娶自己。
「今日乃是你我大喜之日,我不想做什麼,只要你乖乖成親罷了!」她回道,步到他的面前。
多麼想與這個男人相濡以沫,長長久久一輩子。可是她握住那隻手時,卻被百里辭無情的甩開了。
「我平生最討厭別人威脅我或是逼迫我去做什麼,你以為僅憑這些護院就能攔住我嗎?」他語著,微微後退了兩步,看著一臉冷漠的溫十香不禁嘲諷的一笑:「我果真是選錯了人,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冷漠善妒,又這麼心胸狹窄了?昨日你與宿白一起,我可問過你緣由,現在綾羅危在旦夕,我不過是去救她,你就這幅模樣。」
這一字一句,輕描淡寫,卻字字句句扎進了溫十香心裡。
她心胸狹窄,冷漠善妒,倒是真想問問自己,何時變成了這副模樣?
「隨你怎麼說,今日我斷然不會要你拂了溫府的面子。」
就是因為這句話,百里辭徹底怒了。
「面子?溫府的面子比人命還重要?」他嗤笑一聲,轉身大步往府門外步去。護院一擁而上,百里辭出手也毫不留情。
院子里頓時一片混亂,賓客都退讓開去,只見那一身紅衣的男子混跡在一幫護院之中,一陣陣痛吟聲傳了出來。
這本來是大喜的日子,現在卻打打殺殺,溫十香看著都想笑。前日她尚且笑別人的婚禮是場鬧劇,今日,倒是她自己的婚禮成了鬧劇了!
看著百里辭打傷一個個護院家丁,溫十香唇畔的笑意更深了些。她只想著巷子里百里辭抱著梨花帶淚的戴綾羅,還有戴綾羅說過的那些話。指甲深深陷進了掌心裡,她掌心的疤痕又開始微微泛痛。
又一個家丁被打傷,溫十香再也壓不住心底的怒氣,身上的嫁衣一拂,提氣便越過眾人頭頂,翻身落在溫府大門前。百里辭將將打退了攔住去路的家丁,一抬頭便撞上了那一雙冷漠含恨的眼睛。
是深深的恨意,使得他渾身一顫,當即在門檻前頓住了腳。
溫十香看著他,今日他若是要走,那就從她身上踏過去。既然婚禮已經被攪亂,那就讓它更亂一些。她是不會放他離開的,就算他說她冷漠善妒也好,無理取鬧也罷!
「十香,別逼我!」百里辭沉默了許久,方才說道。
溫十香聽罷,只是揚揚唇角:「是你在逼我!」
「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若是不想娶我,當初就不該上門提親,如今既然已經決定要娶我,那就收起你泛濫的同情心,乖乖跟我成親。」
「我是一定要去救她的!」他說得斬釘截鐵。
溫十香卻是挑眉一笑,笑意雖然苦澀,「好,那就再比一場吧!」
這句話,猶如一顆石子,扔進了百里辭的心裡。
他還記得當初的溫十香,她說,夫子,我們再比一場如何?
可是溫十香並沒有給他那麼多空暇的時間,已經一掌劈了過來,招招都是沖著百里辭的要害去的。那人一邊閃躲,一邊道:「別鬧了,你這樣只會讓我後悔!」
後悔!
溫十香咬唇,心間一酸。
「好啊!你後悔,總比我後悔強!」她說著,手下接著攻擊。
百里辭卻是一愣,就在失神之際,被溫十香一掌打在胸口,往後退了幾步。
一陣疼意從胸口傳來,他抬目向那紅衣的女子看去,不禁閉了閉眼:「溫十香,你可真是自私。」
「我是自私,你說我自私,那我就自私到底。」心底的痛逐漸遍布全身,她的眼底升起一團雲霧,卻是招招凌厲的向百里辭攻去。
溫府門前,一男一女兩道紅影交錯著,唐笙畫與碧娘只能站在一旁看著,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副模樣!
皓腕輕轉,素手抓住了百里辭的右手,那人回身一掌,逼向溫十香。她劃開一步,又是一掌打在百里辭的後背。兩道身影分開,那人背對著她,忽的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方才那一掌,分明是他不肯避開,硬挨的。
「你為什麼不還手?」溫十香吼道,眼裡湧出一股熱流。
那人緩緩回過神來,嘴角掛著一絲血跡,笑了笑:「今日算是我的不對,如果打死我你能解氣,那就請便!如果不能打死我,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就一定要去救她。」
他的語氣十分篤定,溫十香看了那人良久,終究心死如灰。
百里辭終究是百里辭,溫十香終究是溫十香。也許自從他們相見,便註定這一生,她要敗在他的手裡。他如此說來,就是拿他自己的性命相要挾。簡直直戳溫十香的要害!
「你去吧!我只最後說一句,你如果走出這道門,你我之間就再無瓜葛。」她淡淡道,心裡酸痛,眼裡卻是一陣熱浪洶湧。
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儘管心底痛的要死,卻還是要笑。
對面那人看了她許久,也躊躇了很久,最終還是步出了那道門檻。
「我會回來的。」走過溫十香身邊時,他輕語了一句。
擦肩而過的一瞬,溫十香便心死了。從前的愛與恨,現在跟著他的腳步一同散去。這世間沒有什麼是放不下忘不掉的。就算她使了小手段,留住了百里辭的人,但是他的心裡依舊牽挂著戴綾羅。她不要柳姨娘那樣的結果。
他會回來的,溫十香卻不會再站在原地等他。
她不是傻子,她不會傻傻的等一個在大喜之日死活也要拋下她離開的男人。
天邊集結了烏雲,溫府門前的女子依舊面朝著溫府站著,那個身著紅衣的男子,已經拐過了街角,不見了身影。
賓客們尚且未從這場鬧劇里回過神來,唐笙畫步出門來,看了看空空的長街,再看看梨花帶淚的那張臉,黯然道:「你真的就這樣放他走了?」
溫十香的眸光閃了閃,卻是一笑:「不然你要我打死他?」
她卸掉了頭上的鳳釵,甚至連肩上的霞披一併解了。這場鬧劇終究要個結局,院子里的賓客也需要人送走。她並沒有吃什麼虧,那一夜根本什麼也沒發生。若是真要說付出了什麼,那也只有一片真心,她給過了,他不要罷了。
轉身回到宴席上,她再次踏上台去,眼裡的悲光默默收起,轉身親自向大家道歉:「今日之事,是我溫十香對不起各位,感謝大家前來,現在請大家用膳吧!」她說罷,又吩咐管家,等到用過午膳,便將客人一一送走。
——
午後的天,逐漸沉了下來,就像溫十香的心情。她就坐在房頂上,看那片陰鬱的天,身上的嫁衣已經脫下,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色裙衫。青絲瀉下,靜靜垂在肩上,她的目光平視著前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唐笙畫與碧娘站在對面屋檐下,看著房頂上坐著的溫十香,心裡不禁擔心。她的表現過於平靜,當真是與平日里的溫十香大相徑庭。
「依我之見,應該把百里辭找回來,向她負荊請罪。」碧娘提議道。
唐笙畫卻搖了搖頭:「十香已經被傷得徹徹底底,我從沒見過她那麼難過。」難過得眼淚都掉幹了,難過得心也空了。若是今日換做是她,若是宿白這樣對待她,也許她會比溫十香還要難過。
「這百里辭也真是的,不看看場合,竟然就這麼丟下十香跑去找什麼戴綾羅,他是瘋了吧!」
「我們先回去吧!就讓十香自己清凈兩日。」唐笙畫轉身,目光掃過那屋頂上落寞的身影,微微嘆了一氣。碧娘也嘆了一氣,隨之離開了。
整個太師府都空了,四周一片寂靜,靜得讓溫十香害怕。
傍晚時分,一陣冷風拂來,溫十香抱緊了膝蓋,慢慢將頭抵在膝蓋上。一絲愜意的冰涼落在她的手背,一抹素白,瞬間化去。
她的目光向手背看去,最終抬頭望了望天空。
只見將盡的黃昏,天空慢慢飄著一片片白色的東西。落在發間,化去;落在手背,也化去。
「小姐,下雪了!您趕緊下來吧!」簡葉站在院子里喊道。
溫十香伸出手,接住一瓣飄落的雪,冰涼浸入骨髓,她心間的痛意被凝結。又坐了片刻,天上的雪開始下大,看見簡葉著急的搬來了雲梯,溫十香這才從屋頂躍了下去。
「何必勞師動眾的,放回去吧!」她輕聲道了一句,轉身步進屋裡。弄得簡葉嘆一口氣,還得將雲梯搬回去。
「十香!十香!」一進門,便聽見窗台上掛著的兩隻鸚鵡叫著她的名字。溫十香側目看去,忽的想起了什麼,轉身喚簡葉端個火盆過來。
不一會兒,簡葉端了火盆過來。只見溫十香從盒子里取出了那本高山流水的曲譜,翻看了幾眼,便動手一頁頁撕了下來。
火盆原來是用來燒書的,火星隨著燃升的熱氣上浮,又飄到別處,旋身落地。屋裡被弄得烏煙瘴氣的,簡葉也蹲下身來:「小姐,您這是做什麼啊?」
「沒什麼,只是燒掉一些東西,讓自己徹底死心罷了!」她說著,將手裡剩下的曲譜,全都扔了進去。爾後,轉頭看了看盒子里的玉簪,不禁蹙了蹙眉。這玉器怎麼燒?忽的,她站起身,揚手便要將玉簪砸了。
簡葉見了急忙拉住她:「使不得啊,小姐!今天可不能摔東西!」雖說今日的喜氣已經散了,但碎了東西到底不吉利。
溫十香作罷,想了想,便道:「那你去給我取一把小鋤頭來!」
「小姐您要做什麼?」
「既然不能摔,那我埋了也行!」她說著,便步去了院子里。簡葉一陣無奈,只得去給她取了鋤頭來,看她蹲在那棵枯樹下,紛飛雪中慢慢在樹下挖了一個坑,將玉簪扔了進去,爾後扒土掩埋了。
埋掉了玉簪,溫十香緩緩起身。腦海里又浮現出無數道身影,他執扇也罷,掩面偷笑也罷,躺在叢中也罷,這一幕幕一道道全都閃過她的心尖。溫十香問自己,他到底哪裡好?自己又是何時開始動情?為何又愛得這麼深,壓根是不一樣的感覺。
這就是愛嗎?不是輕易說放下就能放下,就像現在,儘管她斬斷了關於他的所有,也已經嘗到了他帶來的傷痛,但是心底還是壓抑不住的想起他。
——
「小姐!不好了!」管家慌忙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溫十香的神思。
她回身看去,只見管家匆匆忙忙的從長廊上跑來。
她移開目光,不知還有什麼事是不好的,今日她可是經歷了最不好的事,只怕沒有事比這更糟糕了!
然而,溫十香還是被管家接下來的話嚇住了。
「老爺——老爺被抓了!」管家喘了口氣,話剛說完,便見溫十香猛的回頭看著他。
「你說什麼?」她不敢相信,溫華方怎麼會被抓,這天下誰這麼大的膽子,竟然敢進溫府抓人。
管家歇了口氣,這才接著道:「是皇上,皇上派人來捉拿老爺了!」話落,只見眼前一道身影閃過。
「小姐!」簡葉急忙跟去,只見溫十香已經向著前院跑去。
十香趕到時,溫華方已經被官兵扣了起來。來人似乎剛宣完聖旨,乃是那日她生辰前來送禮的公公!
「爹!」溫十香喚道,急忙跑了過去:「放開我爹,你們好大的膽子!」
「攔住她!」那公公尖聲尖氣的聲音道。兩名官兵便向溫十香涌了過來,十香豈是輕易就能作罷的人,當即旋身一腿,將兩人踢了開去。
「你們為什麼要抓我爹!」她步上前,將溫華方拉到了身邊。大哥走了,二姐嫁了人,百里辭丟下她,如今她便只剩下爹爹了,這些人想做什麼?連她最後的精神支柱都要搶走嗎?
那位公公當即怒了,看向溫十香,又尖聲細氣的道:「溫華方涉嫌貪污朝廷賑災的餉銀,幾十萬兩黃金可不是小數目,皇上現在龍顏大怒,要捉拿他回去好好審問,若是一經查實,這太師府一併封了,家產充公。本來家眷應該發配邊疆或是送入掖庭宮。好在太子求情,皇上開恩放你們一馬,現在竟然還敢阻攔咱家抓人!來人啦,給我把這壞事的丫頭捆起來!」他一聲令下,身後的官兵便悉數向溫十香涌去。
她推開溫華方,隻身困在人群中,揚唇笑道:「這可是我聽過最大的笑話,我爹貪污?試問這世間還有誰比我爹爹更加清廉!」話落,刀劍便向她斬來。
簡葉扶著溫華方,溫華方則是老淚縱橫,看著十香,一陣難受。貪污之事,他知道必有蹊蹺,但是沒想到皇上如此不信任他,竟然相信那幫烏合之眾的說辭。
溫十香雖然會點武功,但終究只是些三腳貓的功夫,雙拳難敵四手,最終被扣押住了。
那位公公得意的步到她面前,看著那張俊俏的臉,嘖嘖兩聲:「真是不知好歹的丫頭!來人啦!把溫華方帶走!」
幾名官兵向溫華方步去,簡葉被推到了一邊,眼睜睜看著溫華方被扣住。
「你們放開我爹!」十香一陣掙扎,心底湧起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她害怕溫華方此去,便不能再回來了,她害怕失去最後的親人,她答應過溫三水要好好替他盡孝,偏偏老天爺就是這麼殘忍。
百里辭棄她而去,溫華方入獄,太師府這番是真的空了。
——
「小姐——」
天色已經完全沉了下來,雪依舊下著。溫十香卻還坐在溫府的大門前,兩眼無神的看著前方。簡葉端著一碗熱湯步到她身邊,緩緩蹲下:「吃點東西吧!你這一日沒吃東西了!」
溫十香不回,連目光都沒有移動,依舊失神的看著前方。她要等溫華方回來,他不可能貪污的,皇上查清楚一定會放他回來的。
「小姐,您吃點東西吧!奴婢求您了!」簡葉抽泣著,心間一陣難過。
「他說他會回來的!」溫十香忽的開口。
簡葉卻更加心疼,她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誰。
如今,她身邊再也沒有一個親人,想起百里辭離開時說的那句,我會回來的。她就抱著那一絲希望,在這裡等著。明明告訴自己,不會在原地等他,怎知,終究還是欺騙自己而已。
溫十香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只盼著溫華方罪名洗脫回來,亦或是百里辭回來。
但是一夜過去了,大雪未停,她在門前坐了一夜,簡葉也陪了她一夜。
天邊泛起魚肚白,一絲光亮照明了大地,溫華方沒有回來,百里辭沒有回來,她等來的是另一道聖旨,抄家的聖旨。
——
看著那一幫人在府里橫行霸道,搜刮不少金銀珠寶,說是溫華方貪污的罪名屬實,現在家產充公,家眷全都趕出太師府,最後封了這太師府。
「小姐,不管你去哪兒,奴婢都陪著你!」簡葉站在她身旁,一邊抹淚,一邊道。
溫十香卻站在太師府的牌匾下,隱忍了許久的眼淚終究落了下來。沒了,什麼都沒了。爹爹沒了,百里辭沒了,家也沒了。她卻還是不信溫華方真的貪污了!
「小姐,您去哪兒?」簡葉肩上掛著兩個包袱,眼見溫十香轉身衝出去的身影,急忙跟去。生怕她做出些傻事,到時候可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
追隨溫十香一路沿著長街小跑,她終究停了下來,就在將軍府門前。
如今唯一能找的只有溫九香了,她到底是溫府的小姐,就算嫁了人她身上還是留著溫華方的雪,所以溫十香來找她,求她救救溫華方。
「讓我進去!」她紅著雙眼,沖守門的將士喊道。
偏偏那些將士已經領命,不許有關溫府的人前來打擾府里的任何人。十香不知道她在門外求救的時候,唐笙畫被關在房中,不許出門。
簡葉陪著她,一直在將軍府門前等著,街上來來往往,行人似流水走過。不知不覺,便到了晚上。一頂軟轎在將軍府門前停下,唐蕭從轎子里下來,溫十香像是看見了一絲希望,急忙奔過去抓住了他的手。
「求求你,求求你讓我見見二姐!我求求你!」她的聲音略微沙啞,不知道今天在此哭喊了多久。
唐蕭側目,看著眼前這個臉色蒼白,唇瓣也慘白,紅腫著雙眼,髮絲凌亂的溫十香。當即愣了愣,這還是溫十香嗎?她往日的盛氣凌人去哪兒了?如今這副模樣,就連一旁的簡葉都比她好上許多。
「她不會見你的,更不會幫你。」他說著,慢慢撥開了溫十香抓住他的手。
溫十香卻愣住,眼裡徘徊的淚水仍舊打著轉:「不會的,你讓我見見二姐!我求求你!」她的手再次抓住那人的衣袖。
唐蕭回身,目光看進溫十香的眼裡,心間猛的一跳,蹙了蹙眉。他忽的生出一計,唇角勾了勾:「她是不會幫你的!你求她,還不如求我!」
溫十香的心沉了下去,看著眼前的男子,想起了那晚假山後的事,不禁顫了顫身體。
「好——」閉眼,無力的聲音道著,握住他衣袖的手慢慢滑了下來:「我求你,求你。」
男子的眼裡閃過一抹複雜,唇畔的笑意卻是更深了些。
「你等著。」他說罷,轉身步進府門去了。
溫十香無力的抬目看去,簡葉扶著她,看著她慘白的臉色,不禁擔憂的道:「小姐,二姑爺答應要幫忙了,您別擔心了!」
她不擔心,她只是猜測著唐蕭幫她的目的。
雪片刻不停的下著,一片片如飄落的梨花,落在溫十香的眉間,發上,甚至浸濕了她身上的衣服。簡葉從包袱里拿出一件大紅色的披風為她披上:「這雪下的好大,小姐不要凍壞了身體。」
溫十香側目看了她一眼,輕輕將她拉到身邊,一併裹進披風裡:「你也不要凍壞了,傻丫頭!」的確是個傻丫頭,所有人都離開了溫府,就連管家也離開了。雖說管家也讓溫十香去他家中住下,但是溫十香卻不肯,她要救溫華方,一定要救。
在將軍府外等了許久,唐蕭卻再沒出來。在雪中站了一夜,溫十香的腳已經麻木了,臉蛋也麻木了,若不是簡葉摟著她,一直互相取暖,只怕今夜她們已經凍死在這雪地里了。
天色將明之時,一道紅色的倩影步了出來。那人穿了一件洋紅的芙蓉妝花狐狸皮襦襖,頭上簪了一珍珠發簪,染成火紅色的狐狸毛襯著她白皙如雪的肌膚,越發顯得水晶般剔透,將項上的翡翠吊墜的光芒都掩了下去。
「二小姐!」簡葉看見那人,便先行撲了過去,噗通跪在地上叩頭道:「二小姐救救老爺吧!求求二小姐救救老爺!」
溫十香卻站在原地不動,因為她看見了溫九香臉上鄙夷的神色。她不是來幫她救溫華方的,因為在那雙鳳眸里,十香看見了一絲笑意。
果然,後面的家丁上前一腳踢開了簡葉。簡葉來不及防備,被踢到了小腹,一陣鑽心的疼瀰漫看去。溫十香這才動容,急忙上去扶她。
溫九香的肚子已經日益大了起來,她低頭撫弄著發尾,看著溫十香,淺淺一笑:「我倒是哪兒來的狐狸精,竟然勾得我家相公不惜冒著觸怒公公的危險,前去求情,還說要納你做妾!原來是我的好妹妹,溫十香!」她說著,話音一轉,俯身下來,看著溫十香紅腫的雙眼,又是一笑:「如今看來,我應該毀了你這張妖媚的臉,以絕後患!」
她說著,從頭上拔下那支珠釵,猛的向溫十香臉上劃去。十香當即愣住,顯然沒想到她會忽然向她出手,倒是簡葉,猛的一蹭,擋在了溫十香面前。
「簡葉!」十香微張著嘴,目光愕然的落在地上。看著那一滴滴鮮紅的血滴下來,她的眼淚不禁又涌了出來。
「想不到,你這丫頭倒是個衷心的角!」溫九香一釵未能得逞,第二釵就不用再想了。
她轉身,餘光掃了地上的溫十香與簡葉一眼:「來人,將這兩個人給我趕出長安去!」
下人領命,溫十香便被迫將簡葉扶起,被他們一路趕到了長安城門前。
飄落的雪,一一落在這往日里分外喧嘩的長安城內。那些人到了城門前,便將兩人退了出去。
「快滾吧!我家少夫人說了,若是再見到你二人,定然不會輕易放過!你們好自為之!」說罷,那幾名家丁便轉身回了城中。
溫十香扶著簡葉,就站在長安城的城門之下,看著這偌大的長安城,她頓時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簡葉的手尚且捂著臉頰,溫十香側目看了她一眼,眼淚奪眶而出,「對不起,這傷應該是我受的!」
「小姐說什麼傻話,老爺將奴婢帶回來的時候便說了,這一生奴婢都是要保護小姐的,能為小姐受一些苦,奴婢很開心!」她說著,血染的唇角依舊上揚著,像是冬日的暖陽一樣溫暖。
看著如此溫暖的簡葉,溫十香的心稍稍溫柔了一些。她抬手,拉下簡葉沾滿血跡的手,入目是一片血紅,那一道血口子,沿著她的眼角拉下,足有食指那般長。這樣深的傷口,若是落下了印記,那她溫十香此生,可是當真對不起簡葉了。這般一想,她心底便升起一股恨意。
恨趕她出長安的溫九香,恨那個說要幫她卻想納她為妾的唐蕭,甚至恨那個不露面的唐笙畫,更恨拋下她的百里辭。他說過,我會回來的!
「簡葉,我們走吧!」
「小姐,那老爺怎麼辦?」
女子的眉梢落了一片雪,她的眸光閃了閃,輕聲道:「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
天色沉下,她的目光最後一次落在長安城內,最終從城門的牌匾上劃過,扶著簡葉,轉身頭也不回的離去。
他日,她定然會回來。那些帶走的恨意,總有一日,會帶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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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章碼的我有些壓抑,不過後面就好了哈!謝謝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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