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窩棚

轉眼間，來到這個城市已經四個多月了，這幾天的風越來越冷了，北方的天氣要比我南方老家入秋的早。8月底，早晚就要穿長袖了。東北的秋天很短，不到一個月就該入冬了，雖然破衣服破被子我撿了幾條，可是要想在東北度過寒冬，必須有遮擋風寒的地方。

我早就找好了，那就是鎮上唯一的公共澡堂子，浴池的熱水是自己燒的，有一個大火爐在浴池後邊，白天鍋爐工不停的往裡填煤，保證水一直是熱的，晚上10點以後澡堂子關門后，鍋爐工就會找些最大塊的煤蓋在煤火上，在把風門關上，要爐子里的煤就會緩慢燃燒，還不會熄滅。他管這叫封爐子。

2個月前我就時不時的來這邊跟鍋爐工閑聊，開始他一見到我就攆我走，後來我把石頭給我留的客人吃剩的豬頭肉、香腸、燒雞，把裡邊咬過的挑出來自己吃掉，好的放到袋子里，再讓石頭給我留點客人喝剩的酒。拿著這些再去找鍋爐工的時候，他看到我手裡的東西，愣了一會，揮了揮手讓我過去。一來二去的我們就很熟了，我也知道了他姓王，大夥都喊他「鍋爐王」。

現在我每個禮拜會給他帶一兩次熟食和酒，這要取決於小石頭，因為他是我的上游供貨商。當我提出冬天要在鍋爐旁過夜的時候，鍋爐王毫不猶豫的答應我了，表示現在就可以晚上在這睡。當時我拒絕了，那時候還沒出伏，晚上要是睡這不得熱死。

現在入秋了，我就要考慮做好準備，一降溫我就要隨時在這過夜了。雖然鍋爐暖和，可是東北冬季的寒風很凜冽，如果不做好防風準備，就算有鍋爐也會凍死人。我想在鍋爐旁邊用木板搭一個窩棚，可當我把想法跟鍋爐王說的時候他斷然拒絕了。

「知道為什麼把煤棚建在10米以外的距離嗎」鍋爐王吐了一口煙圈，緩緩的問道。

「不知道」我疑惑的答道，其實這個問題在我心裡藏了很久了，為什麼要把煤放到那麼遠的地方，每次填煤都要用手推車推過來，又麻煩又耽誤事。

鍋爐王扭過頭看了一眼煤棚，悠悠的說道：「防火」。

他扔掉手裡的煙頭，用腳狠狠的捻了捻，說道：「夏天鍋爐的溫度高，如果把煤堆在鍋爐旁很容著火引起火災。」他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繼續說道：「即使是冬天，掉進去火星子也有可能會起火」隨手將水杯放到了桌子上。

「知道為什麼火車運煤的時候要經常洒水嗎？」鍋爐王擦了擦手，繼續說道：「那是因為運煤過程中煤塊之間會產生熱量，煤灰很容易自燃，一整車的煤燃燒是滅不到的。只能等到它燒完，所以要時不時地給煤上澆一些水」

聽到這讓我想起了我偷跑出來時坐的煤車，都是潮乎乎的，我還以為煤本來就是濕的。

「王叔，那為什麼我看你在往鍋里填煤前，也會在煤塊上灑一些水呢？」我好奇的問道。

「哦？你還蠻精的嗎」鍋爐王聽到我的問題，坐直了身子，驚奇的跟我說道。「嗯，鍋爐工給煤塊洒水是因為這樣可以讓煤扔到爐子里讓火一燒，會產生煤氣，這樣會燒的更旺」

「原來如此」我喃喃道「那我冬天怎麼辦，又不能打窩棚，一颳風還不得把我凍死？」此時我也沒了辦法。鍋爐王也沒有說話。

過了大概十分鐘，鍋爐王突然開口，「我給你在這牆上釘兩個鋼筋掛鉤，再把一扇木板掛上，就像一扇大門一樣」鍋爐王站起身，在離鍋爐一米遠的牆上比畫著。「這就是你的木板牆，白天打開貼在牆上，晚上你在合道鍋爐旁，晚上鍋爐的溫度低，燒不著木板，這樣你就可以擋風了」

「對了，上邊在做塊板，用合頁跟木板牆連上，做個頂子，上邊也就不會進風了。」鍋爐王繼續說道。

「對、對、對，王叔，我現在就去找木板」聽到這我興奮的撒丫子就跑。

我用兩天的時間收集了所需的木板，釘子合頁什麼的鍋爐王那有，我還收集了一些人家扔掉的舊海綿，還掏到了別人裝修剩下的幾塊有點殘缺的保溫板。

一上午的時間鍋爐王就幫我把簡易的窩棚搭好了，下午我把我以前準備好的舊棉被、海綿、棉服什麼的運了過來。鍋爐王給我找了個大木箱子，就是那種打包機器的簡易木箱子，把我的這些家當放到裡邊，擱在了煤棚邊上。

晚上我用這幾個月撿廢品賣的錢和偶爾路邊撿的錢，加起來也就有個百十塊錢吧，這是我僅有的家當，給鍋爐王買了一瓶二鍋頭，買了一隻燒雞，和一些熟食，還有一碗加了肉的牛雜麵，因為鍋爐王最喜歡吃這口，但是他平時不捨得吃。

當他看到我手裡的東西時，甚是驚訝，你這是從哪弄來的，偷的嗎？鍋爐王瞬時變了臉。

「王叔，你別生氣，這都是我買的，錢是我賣廢品攢的，還有些是撿的」我急忙解釋道。

「孩子，你記住了，任何時候不能偷，哪怕再窮、再難也不能偷」鍋爐王語重心長的說道。「我在問你一遍，這裡邊有沒有偷的」

「沒有，絕對沒有」我鄭重的說道「自從我來到這個鎮子就再也沒偷過了，王叔。過去偷也是張瘸子逼我的，來到這我就不想再偷了」

「好孩子，過來吧，別害怕」鍋爐王一把把我拉到身旁，大手輕輕的拍了拍我的頭輕輕的說道「我怕你走上歪路，那你這一輩子就毀了」

「放心吧王叔，我就是餓死也不會去偷」我再三保證道。

「哎，你這孩子，花這冤枉錢幹什麼」王叔疼愛的說道。

「王叔，您幫了我一個大忙，我也不知道怎麼報答您，就想用我賺的錢給您買點好吃的」

「行了，那咱爺倆就好好吃他一頓，就當慶祝你有個小家了」

於是一老一小，在爐火光的照耀下，開心的吃了起來。鍋爐王把牛雜麵分了一半給我，還把大部分牛雜給了我，可我剛放到嘴裡就吐了出來，太辣了，辣的我直掉眼淚，看的鍋爐王哈哈大笑。

「你小子真是無福消受啊，這麼好的東西可惜你吃不了，那就便宜老子了」鍋爐王邊說邊把他老伴給他準備的盒飯遞給了我。我們倆吃到很晚，也說了很多話，迷迷糊糊中我就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我伸了伸懶腰，突然發現胸口有什麼東西在扎我，我拽開衣服一看，是一百塊錢，紅彤彤的一百塊。我知道這是鍋爐王給我的。其實鍋爐王的條件也不好，夫妻倆帶一個老娘，還有一個兒子。老娘有糖尿病，妻子年輕時因為在礦場工作，感染了塵肺病，因為當時感染的工人太多，老闆卷錢直接跑了，一分錢也沒賠。現在不能幹重活，開了一個小裁縫店，給別人縫縫補補、遷錢褲腿、修修拉鎖什麼的，賺不了幾個錢。鍋爐王白天浴池上班，晚上去電器城打更。好在兒子爭氣，考上了省城最好的大學，在學校還打了兩份工，學費生活費都自己掙。這一百塊錢對鍋爐王來說也不少，他連自己最喜歡的十塊錢的牛雜麵都不捨得吃，就可想而知。

下午一點我回到鍋爐旁，想把一百塊錢還給鍋爐王。「本王有錢，不差這一百，本王的兒子明年就畢業了。明年春天就要去一個什麼世界500強的企業上班了，本王以後真的要稱王了」鍋爐王囂張又搞笑的說道。「這錢對你更有用，馬上冬天了，要是弄不到吃的，我又不在的時候，你可以拿錢應急，冬天不吃飯晚上可熬不過去。」

怎麼撕吧鍋爐王也不要，更何況我才5歲，根本沒勁跟他死吧，我只好把一百塊錢塞到了貼在胸口的內兜里。

「等我長大了一定讓鍋爐王過上好日子，還要把王嬸的病給治好」我暗自下定決心。

轉眼間一個月過去了，氣溫驟降，剛到十月，已經下過三場大雪了，氣溫也降到了零下。鍋爐王每天晚上不到九點都會幫我把我窩棚搭好，因為是個小鎮子，浴池營業到八點半，九點鍋爐王收拾完就可以下班了。鍋爐王怕地上冷凍著我，又給我找了兩塊底盤，就是貨場墊在貨物地下防潮的木條盒子。我在把撿來的破皮大衣鋪在上面，在鋪上海綿和破褥子，最上面在鋪上鍋爐王從鄰近給我要的一件駐了蟲的羊皮襖，上邊在蓋上兩條破被子，還是挺暖和的，就是早上還是會被凍醒，因為早上的爐子只剩溫乎了，被子就會被凍透。

入冬以來大壯他們追過我幾次，一次沒成功，追我的時候因為路太滑，大壯還把牙摔掉了一顆，滿嘴都是血。他踉蹌的爬起來，邊噴血邊大罵道：「小叫花子，別讓抓到，抓到你把你滿嘴的牙都敲下來」我頭都不回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知道，我跟他們的仇結死了，以前他們追我只是為了消遣，抓到了頂多踹兩腳、打兩巴掌，主要還是享受攆我的過程。可現在花頭既受了傷又丟了面子，以後落在他手裡肯定沒有好果子吃。以後就要小心行事了。

「媽媽，別走……」正在睡夢中的我，突然被一陣刺痛和嘈雜聲驚醒。就是開頭的那一幕。躲了三四天，他們還是找到我了，這次他們的手上多了木棍和石頭，而且人數也比以前多了很多，大概十幾二十個，看來他們這次是要不死不休了，這個鎮子是待不下去了。我只能玩命的跑、不停的跑，往縣城的方向跑去，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終於跑不動了，回頭看了看，發現他們沒有追上，我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可能是太累了，沒多久就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我想站起來了繼續走，可是右腿傳來刺痛。我挽起破棉褲腿，看到膝蓋腫的比饅頭都大，應該是我睡著時他們用棍子把我打醒的那一下。我從路邊抓了一捧雪，敷在膝蓋上，一會工夫疼痛感就沒那麼強烈了，大概過了半個小時，經過反覆換雪冰敷降溫，膝蓋開始消腫了，腿也不那麼疼了。我準備再次站起，後背一使勁也傳來了疼痛感，與此同時頭上也有痛感，我伸手摸了摸，發現後背也腫了，頭上還有一個雞蛋大小的包，估計是我逃跑的時候他們用石頭和碎磚頭砍的。我顧不得後背和頭上的傷，忍痛站了起來。邁步向前走去，右腿只要一使勁就會疼，我從路邊樹上掰下一根枯樹枝，大概有水管粗細，用它當拐棍。我一瘸一拐的向縣城走去。我必須在天黑之前走到縣城，要不然我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我努力向縣城走去，也不知道今天怎麼了，今天路上一輛車都沒有。快傍晚的時候颳起了風，風越來越大，因為我逃出來匆忙，頭上的狗皮帽和棉手套都跑丟了，現在寒風刮在臉上就像無數的刀子刮過，無比生疼。

太陽還是無情的落山了，北風呼嘯，凜冽的寒風吹在臉上越來越刺骨了。就在我快堅持不住的時候恍惚看到了前面有微弱的燈光。希望就在眼前了，我一定要堅持住，只要到了縣城我就能活下去，我身上還有一百多塊錢。我咬緊牙關繼續往前走去。

今天滴水未進，此時肚子內如同烈火在燃燒，加上後背的傷讓我直不起身子，那種感覺漸漸的蔓延開來，蔓延到我紅腫的後背，蔓延到刺痛的膝蓋，蔓延到頭頂的大包，漸漸的，漸漸的，我終於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