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敵情一再變如水
八十六年前,時當北魏永熙元年。
那一年的閏三月二十九日,在韓陵山下發生了一場雙方兵力達到二十餘萬的激烈戰鬥。
戰鬥的一方是時為北魏大丞相、柱國大將軍、太師的高歡,一方是掌握著北魏實際統治權的爾朱兆等爾朱氏聯軍。高歡的兵力只有三萬步騎;爾朱氏聯軍,兵力號稱二十萬步騎。
高歡當時剛打下鄴城,在眾寡懸殊的情況下,他沒有選擇在鄴城固守,而是率部出到韓陵山附近,列以圓陣,迎擊爾朱氏的聯軍,最終在步兵與騎兵的配合下,大敗了爾朱氏聯軍。
這一場戰鬥,對高歡也好、對爾朱氏也好,都具有著重大的意義。
高歡以此掌握了北魏的實權,並在兩年後,北魏分裂成了東魏和西魏;至於爾朱兆等爾朱氏,有的在此戰後未久便被擒殺,有的投降了南梁,爾朱兆則在次年走投無路之下,自縊而死。
對於這一場決定了北魏命運、並奠基高歡後來所肇建之北齊政權的戰鬥,魏徵是相當熟悉的。
十六國、北朝時期的大小戰鬥,不知發生過多少!但韓陵山此戰,卻絕對是其中最為著名的以少勝多的戰例之一。三萬對二十萬,取得了大勝。高歡出眾的膽略與高超的軍事才能在這一戰中表現得淋漓盡致。李善道對這一場戰鬥,曾經做過詳細的了解和復盤,以作學習。
因對此戰,他也很熟悉。
「韓陵山?玄成,你說李大黃的目的地可能是韓陵山?你是說?」李善道愕然說道。
魏徵說道:「劉將軍言之甚是。李大黃非膽怯之徒,而今我軍尚未至臨漳,他卻就領眾出城,西南而行,這確是有些古怪。西南方向,只有兩個地方可為他的目的地。一個是安陽,一個就是韓陵山。他若不是撤回安陽的話,則唯一剩下的可能,也許其目的地就是韓陵山了?」
劉黑闥、高延霸等都不知道在韓陵山這裡,曾發生過那麼一場激烈的大戰,故而,對李善道、魏徵的對話,他們皆茫然不解。
高曦、蕭裕卻都知道這場戰鬥。
蕭裕已經聽明白了魏徵的話意,他不敢置信地說道:「長史的意思是,李大黃這廝竟然有意想要效仿高歡,在韓陵山布陣,與我軍野戰?這、這……,這不太可能吧!」
高曦也不敢置信,說道:「雖說我軍與李大黃部眾寡懸殊的形勢,與高歡迎擊爾朱兆等時的形勢相同,可他李大黃,難不成居然認為他可和高歡相比?退一步說,他即便是能與高歡相比,將軍卻絕非爾朱兆!他要真敢是此打算,將軍,李大黃這是在自尋死路!」
劉黑闥忍不住了,問道:「賢弟,你與長史、蕭高兩位將軍,到底在說甚麼?什麼韓陵山?」
就由魏徵代李善道,把高歡與爾朱兆等的韓陵山此戰,簡略地給劉黑闥等講說了一下。
劉黑闥聽完,哈哈大笑,說道:「賢弟,原來是這麼回事。要非聽長史說,俺還真不知韓陵山此處,曾打過這麼一場鏖戰。韓陵山此地,莫不是極為險峻?」
張升來過韓陵山,與劉黑闥介紹說道:「此山背洹水,平地突兀而起,遠眺望之,鬱鬱蔥蔥,氣象略有,但要說險峻的話,此山並不高,佔地也不大,稱不上險峻。」
「既不險峻,一座小山罷了,李大黃帶出城的又只一兩千步騎,以俺料之,他的目的地必非此山。」劉黑闥根據張升所說,做出了他的判斷,斷言說道。
李善道沉吟說道:「若非此山,那李大黃率部出城的僅存可能,就是他的確是要撤回安陽。」
劉黑闥又想了想,說道:「俺雖覺得他不是膽怯之輩,如果他是要撤回安陽的話,未免古怪。可於今觀之,西南方向也確是唯剩安陽一地,可為他的目的地。賢弟,也許他真是怕了咱了?」
陳敬兒一直沒怎麼說話,主要在聽諸人說。
就李大黃為何會於此際率部出城這件事,諸人討論到現在,也討論得差不多了。
他已得出了他的判斷,這時便呲牙一笑,說道:「怕了郎君,亦不足為奇。前幾天,李大黃欲援洹水時,還沒見識到郎君的用兵之能;現下不然了,我軍不到半日,在郎君的指揮下,就攻下了洹水,料之消息傳到臨漳,這廝焉會不驚?驚而生懼,因棄城遁走,好像也很正常。」
李善道將手中直鞭,在安陽、臨漳兩縣上邊點了一點,將直鞭丟回到框中,嘿了聲,罵了句髒話,說道:「他媽的,這賊廝鳥,早不出城,晚不出城,咱們才剛議好明日攻臨漳的戰法,他率部出城,西南而遁了!咱們剛才這半晌的議論,算是白議了。……粉堆!」
位在諸營將末尾的楊粉堆連忙起身,應道:「末將在。」
「多派斥候,將李大黃部離開臨漳縣城后的動向,探查清楚!看看他究竟是不是要撤回安陽。」
楊粉堆應諾,立刻出帳,執行此令去了。
陳敬兒問道:「郎君,李大黃若果真是撤還安陽,那接下來,我軍是不是就直接渡洹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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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賊廝鳥,若真是逃還安陽,得了他這兩千步騎的補充,安陽,咱們可確是就得要費點勁,才能打下了。」李善道摸著短髭,思索著說道,「待探明了這賊廝的去向之後吧,咱們再做決定。臨漳縣城現已是空城一座,明天,我軍仍向臨漳開進,先把臨漳佔下。」
李大黃部總共也就兩千步騎,他帶出城的也是一兩千步騎,這也就是說,臨漳城內,而下必是已無守軍。那麼無論李大黃出城,其意究竟為何,順勢先把臨漳佔下,自乃是正理。
諸將起身,齊齊應諾。
關於臨漳縣城怎麼打為好此事,明顯是已經沒有必要再議。
李善道與諸人不再計議此事,話題轉開,說了些前日打洹水時的事,又說了些若是李大黃當真撤回了安陽,那接下來安陽怎麼打的事,等等,閑聊到兩更時分,諸將紛紛拜辭。
送走了諸將,魏徵等也各回帳休息了,李善道獨在議事帳中,對著架子上的地圖,重新開始看來看去。他現在已是相當地明白,為何後世的那些將帥喜歡看地圖的原因。地圖就是主將指揮作戰的重要依據,不把地圖上的東西搞明白,爛熟於心,戰鬥就沒法指揮。
固然,當下的地圖與後世的地圖,在精確度等方面是不能比的,但縣邑、鄉村、山巒、河流、道路等等,該有的基本的東西,當下的地圖上卻也都有。多看看,總是有所幫助。
一面看地圖,一面通過地圖上直觀的內容,設想底下來的進戰。
不知覺間,已近三更。
焦彥郎升任了中軍左一營的營將后,蘇定方被李善道擢為了親兵營的營將。守在帳門外,蘇定方見著夜色越來越深,而一直不見李善道出來,他擔心李善道的睡眠,數入帳中,想要請求李善道回帳休息,但李善道正沉浸於琢磨底下來的戰事中,每次都只是點點頭而已。
沙漏上的時刻,已到三更。
再有兩個時辰,各部兵馬就要睡起、朝食,準備拔營了,蘇定方一咬牙,決定再入帳中,無論如何,也要催促李善道睡上一會兒。卻就在此時,匆匆的腳步聲傳入耳中。
他舉目望之,見是楊粉堆舉著個火把,在夜色中跑來。
「郎君還在帳中?」
蘇定方應道:「是,將軍還在帳中。」
「俺有緊急軍情進稟。」
蘇定方掀開簾幕,先通報了聲,得到李善道的允可,放了楊粉堆入帳。
「郎君!王君廓遣人,送來了一道急報。」楊粉堆說著,將急報呈上。
李善道從地圖上移開視線,接住了急報,打開來看。
急報不長,很快看完。
他面色微變。
這道急報,印泥封著口的,楊粉堆沒有看,不知道是什麼內容。
覷見了李善道的臉色,楊粉堆問道:「郎君,可是王君廓部攻成安不利?」
「王君愕在邯鄲的舊友,報訊與王君愕,說是數千武安郡兵自永年而赴邯鄲,不日即至。」
楊粉堆猛一下還有點糊塗,說道:「永年?武安的郡治么?」
「正是。」
楊粉堆說道:「永年的數千郡兵南往邯鄲?」反應了過來,面色頓時大變,說道,「郎君,武安的郡兵這是要搞什麼?是為防我軍北入武安,還是打算南下來援魏郡?」
等了會兒,沒等來李善道的回答。
楊粉堆抬頭,瞧見李善道一手拿著這道急報,一手撫摸著短髭,目轉地圖上,狀若沉思,不知在想些什麼,便稍微提高了聲音,又問了李善道一遍。
李善道回過神來,說道:「暫時還不清楚。」
他的目光還在地圖上游移。
「郎君,若只是為防我軍北入武安還好,若是欲南下來援魏郡,怎麼應對?」
李善道過了片刻,視線離開了地圖,透過掀開的簾幕,往外頭望了眼,沒有回答楊粉堆的此問,問道:「什麼時辰了?」
「回郎君的話,三更天了。」
李善道說道:「已經三更了?你趕緊回帳睡會兒。明天一早,遣得力斥候北探武安郡兵動靜。」
楊粉堆恭敬應諾,見李善道別無話吩咐,悄悄地退出了帳外去。
蘇定方攔了他下,問道:「大都督,甚麼急報?」
「王君廓的急報,郎君沒與俺說,俺也不知。」
蘇定方不是為問急報的內容,他是關心李善道何時能睡,因又問道:「將軍說沒說何時就寢?」
「將軍只是令俺趕緊睡會兒。蘇小郎,俺看將軍,一時半會兒怕是不會睡的。你若困了,不妨可眯一會兒。」拍了下蘇定方,楊粉堆取回來時舉著的火把,便自去了。
這一夜,李善道不曾合眼。
蘇定方與輪值的親兵,在帳外守衛了一夜,也都不曾合眼。
天蒙蒙亮時,李善道從帳中傳出了命令,令蘇定方去請魏徵、劉黑闥來見。
魏徵就在本營,劉黑闥在他的營中。
等他兩人到齊,帳幕放下,李善道與他兩人在帳中直待到營中將士俱起、吃過朝食,方才三人出帳。李善道下令說道:「全軍開拔,中午前,抵至臨漳城下!」
……
離臨漳縣城還有十來里地時,楊粉堆又馳馬送來了一道急報。
是有關李大黃部去向的情報。
李大黃部並沒有在韓陵山屯駐列陣,其部繞過韓陵山,已經將要進至到洹水北岸。
過去洹水,就是安陽縣城了。「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