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星野冬月從來都不是那種會隨便對事物抱有期望,對周圍的人抱有希冀的人。所謂「無欲則剛」，因為沒有想過要從身邊的事物和周圍的人身上得到什麼,所以冬月不會去依靠他人，也因此冬月總是那麼堅強。

當冬月意識到自己產生了怎樣的貪慾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感到了自我嫌惡。與此同時,她也察覺到了自己身上名為「堅強」的盔甲正在崩裂四碎。

冬月以為這次自己也會「沒事的」，因為以往的她總是只要花上一些時間就能默默地把「堅強」這身盔甲修復好。況且，黃瀨讓冬月看到了「可能性」。

黃瀨的執著讓冬月有種這次她能夠和他一起走到美好結局的錯覺。

『絕對、』

『絕對不會放開你的哦。』

『——絕對。』

那是黃瀨在冬月的夢中重複過幾十遍、幾百遍的話語。也是黃瀨在向冬月告白時無意識地脫口而出的話語。

那是給了冬月力量、給了冬月希望的話語。亦是讓冬月覺得再諷刺不過的話語。

一連串的淚水滑過冬月的腮邊,掉落在了冬月的床鋪之上。跪坐在床上的冬月正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放在自己身前的PFP。PFP的屏幕上正顯示出黃瀨茫然失措地摸到自己臉上淚水的畫面。

爾後,在黃瀨疑惑不解的表情之中，畫面從四角開始變黑。斑駁的電子雪花很快覆住了完全想不起自己先前做了什麼、為什麼會哭的黃瀨的臉。PFP的屏幕上畫面越來越淡。

「………………」

長長的沉默之中,冬月感覺到了痛楚。

那是宛如心臟最柔軟的地方被刨挖開來，整個胸腔被打開一般的痛楚。

「…………………………」

冬月試圖平靜下來,然而伴隨著她的呼吸，細碎的抽泣聲也越發地擴散在空氣之中。

從虛空之中走出的奇奇看著眼前的這一幕，它想開口安慰冬月，然而它張開了嘴巴才發現這個時候自己能說的話一句都沒有。而自己若是把任何一句安慰話說出了口，那句話必定會成為殘忍的謊言。

「……是的、我一開始、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我一開始就知道的、我一定……會被忘記……」

冬月想笑，可她那往上翹去的嘴角僅僅是扭曲成一個難看的弧度。心臟收縮到令人痛苦的程度，血液像是在冬月的血管里飛速逆流。眼淚延著臉上的淚痕蜿蜒，最終爬過小巧的下巴掉落在PFP的屏幕之上。

「會被所有人忘記……」

對於這理所當然、不該有任何疑問的結局，冬月是瞭然的，但她怎麼都無法釋然。

「會被……他忘記……」

卻依然無可救藥的想要去相信所謂的「奇迹」。

因為——

他，黃瀨涼太曾經為她星野冬月創造過奇迹。

無論冬月的意識到其他的哪個二次元世界去，亦或是回到三次元的身體里，冬月始終反覆做著有關黃瀨的夢。在夢中，不需要再受到任何立場束縛的黃瀨與冬月坦誠相待，爾後相依相伴。

——那是心靈的縫隙之中寄宿著驅魂的黃瀨思念著冬月、愛慕著冬月而製造出的夢，也可以說是黃瀨用驅魂的力量創造出的能與冬月在一起的新世界。

這樣的新世界自然是極度不穩定的。超越了一般常理的這個新世界的存在模糊而曖|昧，能說是「有」、是存在的，也能說是「無」、是虛幻的。停留在這個新世界里的意識無法對這個世界里發生的事情有著確實而清晰的認知，也因此在這個世界里發生的事情是只是轉瞬即逝的「夢」。

驅魂的力量不是無限的。而黃瀨對冬月的愛情越深，這份愛情就會越快地將黃瀨的心靈縫隙填滿。心靈的縫隙越小，驅魂就越難吞噬其附身的人的負面感情，驅魂的力量也會隨之減弱。

本來，被驅魂附身的人是不可能在驅魂弱體化的同時還使用驅魂的力量的。如果黃瀨的心意不是那麼強烈，不是那麼堅定，即使他能夠使用驅魂的力量把冬月的意識帶入新的世界里、讓冬月「做夢」，冬月的意識也不可能對那個世界產生認知。就算產生了一定的認知，事後冬月也不可能會記起自己做了怎樣的夢。

要有多麼強烈的感情黃瀨才能在無意識當中用驅魂的力量製造出一個全新的世界並將自己的意識帶入那個世界之中……這種事情冬月也不知道。只是，她、星野冬月想同樣的情況下自己未必就能做得到黃瀨所做到的事情。

所以這是奇迹。

是黃瀨涼太所創造的奇迹。

是黃瀨涼太的戀心、熱情與執著所創造的奇迹。

「不是說過絕對不會放開我的嗎？！」

在那個只有彼此的存在才如此鮮明的世界里，如同纏|綿交織的藤蔓那樣慢慢把身體重疊。將手環上黃瀨的頸項，被黃瀨的手擁住身體。聽到對方心跳聲的同時微笑起來。

不會再被人拋下，不用再去拋棄別人。

不會再被人忘卻，不用再去遺忘別人。

因為不再是一個人了，所以哪怕世界下一秒毀滅也不會害怕。

「不是說過絕對不會忘記我的事情嗎？！」

冬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近癲狂。如果是，為什麼自己還能如此條理清晰地去斥責黃瀨？如果不是，自己又怎麼會斥責一個根本就不存在於這個次元之中的「紙片人」。

「不是說就算有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無論多少次都會再想起來我的事情來的嗎——？！」

看著PFP屏幕上那淡到極致，已經連黃瀨的輪廓都無法看清的畫面，冬月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瘋狂地往下墜|落。

「那就想起來！！！」

決堤的淚水之中，哪怕身體被驅魂洞穿成抹布的樣子也從未慘叫過的冬月嘶聲悲鳴。

「想起來啊，黃瀨涼太————…………！！！！！」

像是在嘲笑冬月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徒勞那樣，回到了初始的系統界面的PFP屏幕上，通往黃瀨所在的二次元世界的端末在冬月的眼前顯示著：資料刪除中。

拿起PFP用力的搖晃著，試圖關掉PFP電源的冬月用力地搖晃著自己的腦袋。

10%……

（奇迹、）

「不要……！」

20%……

（奇迹……）

「不要！！！」

（再一次讓奇迹——）

30%……

「求求你！！停下！！！我不要——……！！！！！」

（為什麼、奇迹還有沒有發生？）

『老師教訓學生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即使被自己這張惡劣的嘴巴噴出的毒液糊了一臉，他還是會背著穿不慣高跟鞋的自己、帶自己回家。

50%……

（發生吧……）

『我會為老師保密的！』

即使知道了自己是個連卡拉OK都沒有去過的御宅族，他還是用同樣的笑臉面對自己、接納自己。

70%……

（求你發生吧……！！）

『老師你好歹也是女孩子，還是生病中的女孩子。有什麼事情多少也依靠一下我，依靠一下這個在你身旁的男人啊。』

即使自己總是對他頤指氣使，在他的面前擺出一副「老師」的大架子，他還是把自己當成柔弱的「女孩子」，讓不懂得依靠他人的自己去依靠他。

90%……

（求你！！！）

『我會等的！我會等著老師的！等到老師能把我當成一個男人來看待……！我會一直等下去的……！所以、所以現在老師把我當學生、當小孩子來看就可以了……』

即使沒能被自己正視、沒有被自己當成戀愛的對象，他還是笑著對自己說他會等，並且會一直等下去。

99%……

『……歡。喜歡！！喜歡！！！我喜歡老師！！！』

『我想要和老師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只要老師、不，只要冬月在我的身邊……什麼都讓它放馬過來吧！』

（奇迹——）

並沒有發生。

100%——

「嗶——」的一聲，隨著省略號停止起伏，PFP上的畫面也隨之完全消失。

「如果一開始就註定是這樣的結局……」

「那就不要創造什麼會讓我產生希望的奇迹啊……………………！！！！！」

哭喊的聲音早已嘶啞。冬月朝著對痛苦的自己無動於衷的黑色屏幕發出了崩潰的慟哭之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這一刻，奇奇似乎聽到了冬月的心支離破碎的聲音。雖然奇奇很清楚這只是幻聽，可它依舊心中一片酸楚。

於是，奇奇明白了。

（原來、——）

（冬月心碎的話，我的心也會跟著碎掉啊。）

（這種如此酸澀而痛楚的滋味……就是人類所說的「愛情」、了吧？）

如果喜歡的人在自己面前痛苦，自己也會感到痛苦。

如果喜歡的人在自己面前背上，自己也會感到悲傷。

奇奇曾以為自己能在冬月最痛苦的時候安慰她，為她療傷，讓她看向自己。可現在的奇奇不要說是為情敵的消失而感到開心了，它甚至連冬月的臉都無法直視。

（因為是我，害得她如此痛苦——）

如果沒有遇上自己。

如果沒有和自己成為搭檔。

如果沒有進入二次元的世界去抓捕驅魂。

——星野冬月或許不會有更加幸福的人生，可星野冬月也不必遭受這樣的不幸。

如果自己沒有自私的打著小算盤。

如果自己能多為冬月考慮。

如果……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麼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