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贏、贏了……?」
「贏了……」
一男一女兩位年輕律師呆然站立在法庭之上。
閃光燈亮成一片,刺眼的閃爍之中,媒體代表們的詰問聲也如同潮水那樣向著場內的眾人涌去。無視往自己這邊遞來的麥克風、話筒、錄音筆以及其他的採訪工具,兩位年輕律師相視一眼,接著不顧自己還站在法庭之上,發出了興奮的高喊。
「我、我們贏了——!!!」
「萬歲——!!!」
留著齊肩短髮、正在收拾公文包的娃娃臉女子被大驚小怪的同事們嚇了一跳,她無可奈何而又頭痛不已地咧了咧嘴:「我說你們啊……要慶祝咱們能回去慶祝么?還是你們想讓媒體多拍幾張你們發傻的樣子發電視、網站、雜誌和報紙上去?」
「我們被拍成傻子沒關係啊!重要的是冬月姐你出了風頭啊!!」
年輕的男律師說著用充滿了崇拜的眼神看向了女子、年僅二十五歲的星野冬月:「我都沒想到咱們可以拿下這個集體訴訟的案子!要知道對方可是錢多勢大後台硬的大公司啊!!」
「就是就是!冬月姐今天的辯護實在是太精彩了!看得我都想哭了!」
見同期在冬月的面前說了一堆好話,年輕的女律師也馬上緊跟同期的腳步開始了溜須拍馬的那一套——要知道眼前這個有小鬼子血統的女人可是律所的大紅人。不僅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律所的合伙人之一,還是律所最出色的女性律師。傳聞她和高級合伙人之一、也是律所王牌的律師傅恆有著那啥那啥的關係,傅媽媽也早已認定了她就是自己獨子的兒媳婦。
當然,年輕的女律師可不會因為這些事情就認為眼前這趾高氣揚女人就真的很有本事很有能耐。要她來說,眼前這女人不過是沾了傅恆的光。
傅恆年紀輕輕,但他的人脈和閱歷可不是一般的小律師能夠比擬的。畢竟他的父親是在國外也享有盛名的大律師,名媛出身的母親又是商界女強人。再加上傅恆本人既有天賦才能又肯鑽研學習,還能吃苦耐勞,他能成為勝訴率高到離譜的律師實在是在周圍人的意料之中。被這樣的傅恆手把手帶出來的律師又怎麼可能會差?
至於為什麼不是別人而是眼前這個頤指氣使的女人能俘獲有「X大男神」之稱的傅恆……這年輕的女律師認為無非就是這麼幾個字:「近水樓台先得月」。星野冬月曾經是傅恆的學生。學生時代她就和身為大學教師的傅恆走得很近。大二就在傅恆的指引之下進了傅恆和他的兩位好友共同成立的律所。光是做傅恆的助手星野冬月就做了近三年。這女人要是不和傅恆發生點什麼才真是奇了怪了。
「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找點哭之外的事情做做。例如思考一下如何組織辯護方案。」
聽冬月這麼說,年輕的女律師立刻點頭哈腰地笑道:「冬月姐說的是!說的是!我一定會多多學習的!」天知道她內心正在腹誹冬月這是蹬鼻子上臉、給點顏色就開染坊,一天只會欺負屬下,實在是太自以為是也太令人厭惡了。
「……」
充斥在耳朵里的是虛偽的奉承,冬月清楚的在下屬的眼中看到了她的真是想法。
(不快、不甘、不服氣不耐煩。……雖然還不到憎恨,但也相當討厭我啊。)
「那就好。」
冬月說著笑了笑。拿起公文包就走的她在一片閃光燈之中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切……還以為自己是走紅地毯的明星呢!這麼目中無人!要不是我們幫她,她怎麼能贏這場官司!」
馬屁拍在了馬大腿上,不但沒得到冬月的賞識還連一句好話都沒得著的年輕男律師
以怨怒的眼神瞪著冬月那嬌小又孤傲的背影嘀咕道。
「呵呵~」
年輕的女律師聞言很快把頭湊到男同事的耳邊,曖|昧的與男同事咬耳朵道:「人家可是咱們傅男神的『那個』,咱們可是惹不起的~這種話你以後還是少說。還好今天聽見的人是我,否則~……」
「是是~您提醒的是~小的我先謝謝您了啊!」
回以同期一個曖|昧的笑容,年輕的男律師對著冬月走遠的背影搖了搖頭。
「星野小姐!祝賀您又一次刷新了您的勝訴記錄!請問您對這次的案件有何看法?!」
「星野小姐!您是否想譴責被告化工廠毫無人性的污染行為?!」
「星野小姐!請告訴我們您勝訴的秘訣!!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嗎?!」
走出法院的同時從包里拿出了復古的大框墨鏡戴上,獨自一個人迎向更多閃光的冬月在記者們一疊聲的質問中對眼前的一切視若無睹的前行著——身著鮮艷的酒紅色短外套的她是鉛色天空下灰色階梯之上黑壓壓的人群中唯一的亮色。
見冬月始終不對提問做出任何回答,一名記者攔住了她的去路:「請問您和傅恆傅律師究竟是怎樣的關係?!有傳聞說您和傅律師會在年內於國外完婚?!」
咔噠——
冬月的腳步在這一秒停下。圍著她移動的人群先是一愣,接著無數閃光燈再次瘋狂的亮起。
「一句話就好!星野小姐!請對我們說一句話!」
「星野小姐!!」
冬月臉色微變。對準了這樣的冬月,媒體們更是拍個沒完。站在原地的冬月先是在眾人面前彎下腰,接著在眾人的注視中、在鏡頭的拍攝下脫掉了自己腳上的高跟鞋。
「啊——不行。果然還是穿不慣高跟鞋。」
兩隻黑色的高跟鞋被扔下了台階,發出了輕微的聲音。
「嗯,這樣舒服多了。」
無視完全傻眼的媒體們,用只穿了絲襪的腳走下台階的冬月一臉輕鬆。穿著西服短裙的她似乎完全感覺不到寒冷。
一直到冬月走下最後一級台階,鼻子上沾了片從空中掉落下來的雪花的冬月才打了個哆嗦。
一輛黑色的城市SUV緩緩地駛到了冬月的面前,冬月沒有任何遲疑地打開了車門,隨後聽到了男子清淺的笑聲:「今天你也還是這麼引人矚目啊。」
黑眸掃過戴金絲眼鏡的男子那張俊秀文雅的臉,心道該死的傅恆這「X大男神」真不是白當的,他還真是十年如一的好看,坐到了副駕駛位上的冬月繫上了安全帶。
「只是他們少見多怪見識短而已。」
「嘴下不留情的地方今天也還是一樣~」
金絲眼鏡、傅恆說著咧嘴一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齒。車外,回過神來的媒體們又是一陣瘋拍。車內的冬月則是沒什麼形象可言地打了個噴嚏。
又是一個冬天到了,而末日寓言和瑪雅人的預言早已被人們所遺忘。和平的每一天讓人們忘記了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世界末日」這樣的東西。大多數的人都在為了養活自己和家人而奔波勞碌。少數的人則是在閑極無聊地浪費生命。還有更少的人是在享受生活,享受人生。
但是說實話,冬月並不清楚自己屬於哪一類人。
——因為家庭構造古怪,冬月沒有需要贍養的家人。不,應該說,冬月壓根就無法理解「家人」為何物。對她而言,改嫁了的母親和有一半血緣的妹妹僅僅是和自己有著部分相似DNA的認識的人。單身的冬月只要自己一個人吃飽就全家不愁。
對冬月來說養活自己一個人很簡單,她根本不需要為了生計而勞碌。律師的工作不僅讓她衣食無憂,還足夠讓她取享受生活的樂趣。可是,冬月沒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無論是衣服、鞋子、包包、香水、傢具、房子、汽車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冬月都沒有特別想要的。
五年前的某天,玩完某個遊戲的冬月感覺到了深深的疲憊。在那之後,冬月便再也不對遊戲感興趣了。電影、電視劇、音樂、歌劇、戲曲……所有娛樂性的項目對冬月來說也不過是可有可無。
冬月有慢跑的習慣,但只是習慣。事實上她並不喜歡運動。冬月有覺得美味的料理,但只是覺得美味。事實上冬月並沒有特別喜歡的料理。冬月有經常用的工具,但只是經常用。事實上冬月沒有特別依賴那種工具。
對,生活中的星野冬月是對任何東西都沒有執著的女人。
對任何東西都沒有執著的冬月忘記了很多的事情。比如說自己曾經有多麼的喜歡玩遊戲看新番。比如說自己欽慕過、戀慕過什麼人。比如說自己對「家人們」以及「妹妹」的想法。比如說自己以前身邊有什麼人。比如說自己過去執著於什麼東西。
就連五年前最後玩的那個遊戲的名字,冬月都給忘記了。
「外面現在到處都在傳你和我年內完婚的事情。」
「嗯。剛才聽人說了。」
心不在焉地應著,冬月看著窗外流逝的風景,想著肚子餓了,但回家做飯又好麻煩,乾脆讓傅恆把自己放到某家飯館或者是酒店的門口好了。
「所以我說啊,」
「什麼?」
尋思著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好吃的,冬月看向了有些清冷的街道。
「要不我們真的去領個證把婚結了吧。至於婚禮的事……隨你高興。國內國外都可以。」
傅恆的話讓冬月回過了頭。眉頭糾結在一起,用一種不可思議地表情看著傅恆的冬月問:「你沒吃壞肚子吧?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好嗎?我完全GET不到笑點啊。」
聽冬月這麼說,傅恆有些氣苦:「我可不是開玩笑的。」
打著反向盤把車徐徐停到街邊的停車位上,傅恆這才認真地凝視著冬月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嗎?」
(了解……我……?)
「……」
冬月下意識地想反駁,末了卻發現傅恆說得對。這個世界上確實沒有第二個人比傅恆對自己更加知根知底。而且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像傅恆這麼包容自己的難以親近以及對生活上的任何事情都報以無所謂的態度。
因為知道冬月就是喜歡高難度的挑戰,所以傅恆才會放著冬月去打很難贏的官司。傅恆總是用友好又友善的態度去對待冬月,他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對冬月指手畫腳,也不會對冬月的作法橫加干涉。偶爾,看冬月陷入一個人爬不出的困境時他才會作為一個前輩給予冬月建議。
「……但了解又不是、喜歡。」
沒能把「愛」這個詞說出口的冬月總覺得自己好像又變回了那個羞澀的十五歲小姑娘。
聞言,傅恆長嘆一聲:「唉……你真的就只有打官司的時候聰明啊。」
眉毛一挑,冬月啟唇,她想對駁傅恆說:「你這什麼意思啊?」但,她的話沒能說出口。
紅著一張完全不像奔四的臉,傅恆道:「不喜歡你怎麼可能會去那麼深入的了解你!」
(喜……歡……?)
冬月茫然。她似乎想要想起什麼,但她始終什麼都想不起來。從來沒見過傅恆用這種表情說話的冬月的注意力很快又集中到了傅恆的身上。她又想起自己念大學時被自己當成大麻煩的傅恆。那個時候的傅恆也是像現在這樣對對什麼都失去了興趣的自己不離不棄。
「可、可我只有官司打得還不錯這一個優點……」
冬月很難表達清楚自己想說的東西。只是在這個瞬間,她的腦內又重新浮現出很多他人在自己背後說自己難聽話的畫面。
其實不用這些人說,冬月也明白:作為人,尤其是作為一個女人,自己是殘缺不全的。
(但我究竟是缺了什麼呢?)
冬月每想到這裡就再也想不下去了。她的腦海里似乎有一團迷霧,這團迷霧籠罩住了太多的東西,她每次想往這團迷霧中深入下去,這團迷霧就會變得更廣更深的讓她無法思考。
冬月以為自己的話會讓傅恆退縮。結果她的話只換來了傅恆的一聲輕笑。
「平時的你我自然喜歡。但我最喜歡的就是作為律師的你。執著又難纏,狡猾又棘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嘴巴還壞的不得了。作為敵人是最糟糕的敵人。但是——」
「也閃閃發光。」
傅恆的話讓冬月睜大了雙眼。似乎有什麼閃亮的東西從她的眼前閃過,又一點痕迹都不留下的消失。。
「打官司的時候,你是最閃亮、最耀眼的。」
傅恆笑著拿下了自己鼻樑上的眼鏡。
「像是不惜燃燒殆盡那樣激烈地發光發熱。」
靠向冬月,傅恆貼上了冬月的唇。
「我就喜歡這樣的你。」
冬月的淚落了下來。她不知自己為何落淚,只是當她注意到的時候,這滴淚已經從她的腮邊滑下。
(「像是」、「不惜燃燒殆盡那樣激烈地」……「發光發熱」……)
曾幾何時,自己確實是如同不惜燃燒殆盡的流星那樣激烈地燃燒著。
(可……不是這種的……是——)
不是為了錢,不是為了名聲,不是為了社會地位。應該是為了更加特別的使命,為了更加特別的東西而拚命地、拚命地燃燒著。
(但是我、想不起來了……)
閉上眼,冬月任由著更多的淚水從眼角溢出。她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淚腺。
(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冬月就這樣木然地接受了傅恆的吻。
儘管她對傅恆完全沒有「喜歡」與「愛」這種感情。
同一時間,地獄——
「看夠了嗎?」
身著白袍的新惡魔問被自己和同伴團團圍住的囚犯。
「……嗯。」
銀白色的短髮被風吹得微微飄起,磨損得幾乎快看不出原有形狀的羚羊角短短的從髮絲中露出。有著亦男亦女的容貌,五官精巧如人偶的舊惡魔點了點頭。長睫之下,它那薄荷色的眸子依然沒有離開眼前大屏幕上播放出的畫面。
「那麼,下面開始行刑。」
身著白袍的新惡魔抬手,她的同伴們便紛紛將手中的長槍指向了戴著沉重的手銬與腳鐐的舊惡魔。
「Cheryl·F·Dione,作為驅魂隊的一員,在執行抓捕驅魂的任務之中私自解除其力量拘束,並與其協力者的契約,致使地獄喪失了寶貴的協力者,並伴有反叛的嫌疑——」
眼中只有冬月的身影,一點都沒有去在意新惡魔所宣布的自己的罪狀,奇奇就這樣看著冬月落淚的畫面。
(這樣一來,我也——)
那天。見到了冬月的慟哭的那天,奇奇自己破壞了自己身上的封印。它用大惡魔的力量強行取走了冬月頸項上那個作為契約成立的紫色環圈,使冬月和自己之間的契約被廢除。之後則是把冬月在遇到自己之後的記憶一併取走了。
說是「取走」可能不太準確。因為奇奇的手段是篡改冬月的記憶。並且對有關於自己以及二次元的記憶直接進行了破壞。
巧的是就在奇奇做完這些事之後不久,朱庇特六姐妹復活的消息就傳到了地獄。此後地獄更是爆發了新一輪的內亂。隨著朱庇特六姐妹與舊惡魔們的對決的結束,地獄的秩序得到恢復。作為有反叛嫌疑的重刑犯,奇奇自然也受到了拷問與審判。而審判的結果——
「……綜上所述,我們判斷Cheryl·F·Dione具有重大的危險性。以此為根據,今天在這裡,我們將對Cheryl·F·Dione執行……」
看著冬月被傅恆擁抱,看著流淚的冬月猶豫,最後還是在猶豫中回抱住傅恆的畫面。奇奇微笑了起來。
「是嗎……」
「這樣我就放心了……」
能看到冬月在她本應所在的世界里遇到能疼惜她、愛護她的人,奇奇已經滿足。
「——死刑。」
「冬月,要幸福……」
奇奇的聲音被冷風吹散,最後的話語淹沒在光之洪流之中。身體被光撕扯吞沒,薄荷色的雙眸緩緩闔上。奇奇帶著釋然的笑容將冬月擁抱著他人的畫面深深地刻入了眼底。
「——!」
彼時,冬月肩頭一顫。一陣沒由來的刺骨寒意讓她渾身發僵。
見冬月顫抖,傅恆笑了一笑,握住了冬月冰冷的雙手:「還是很冷嗎?那我們先去吃點熱的東西,然後我陪你去買新鞋子吧。」
茫然地看著自己那被傅恆握住的雙手,冬月奇怪自己居然會有這種莫名的違和感。好像原本該拉起自己雙手的人並不是傅恆。
「還是想先去買鞋子,然後咱們再去好好的吃上一頓?」
但,這種莫名的違和感很快就一起消失了。
「我會讓你幸福的,冬月。」
帶著傅恆體溫的外套披到了冬月的身上。冬月抬頭,正對上傅恆那張溫和的笑臉。
(「幸福」……)
(這就是、「幸福」……?)
傅恆是個好人。也是自己的恩師。還是個難能可貴的好男人。這樣的男人願意珍惜自己,給自己溫暖,給自己幸福。自己還有什麼好疑惑的?自己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被傅恆用溫暖的手擦去臉上的淚水,冬月重又微笑了起來。
「嗯。」
(……不,這一定就是幸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