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回憶錄

後來我搬回莫宇軒家，申請了外宿。我跟費迪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在一起交往，他沒有對我告白，我也沒有，所以我不承認。在外人眼裡我們同進同出儼然一對情侶，但是我們誰也沒有捅破那層紙，好像是在心裡默默地承認對方的存在。那時候早戀被學校發現是要開除學籍的。但是我有點肆無忌憚甚至沒有半點恐慌，沒有原因。如果實在要說理由，可能是因為費迪是外教，學校老師領導們覺得我們只是單純的師生關係比較深厚這樣。畢竟我們也沒有做出什麼逾距的舉動。

費迪有時候會給我當模特，我喜歡畫他的眼睛。深邃的眼窩，冰藍的瞳孔，卷翹的睫毛以及微微上翹的外眼瞼。這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眼睛讓我深深地著迷。有時候他會在一邊看著我畫畫，只要我一回頭就能看見他滑稽的表情。他很喜歡邁克爾.；；傑克遜，每天傍晚都會在天台練習，我在比那幢畫室樓高出許多的教學樓的走廊上遠遠地看著他的舞姿——他是那麼的認真，投入，忘我，如痴如醉。最初見到他跳邁克爾的舞是在維多利亞，那天我去他打工的地方找他，撲了空。老闆說早就下班了，我估摸著他這會兒在那裡，我就去了。一推開大門，邁克爾的歌唱得正酣，震耳欲聾。我撥開人群努力往舞台那邊瞅。這一看可了不得，正忘乎所以的邁著詭異的太空步的不是費迪，卻又是誰。舞台下面尖叫聲口哨聲此起彼伏，台上的費迪滿臉得意，跳的更來勁了。一曲過後，一片叫好聲。dj正打算再放一首，被費迪阻止了。他朝我這邊揮揮手，我不敢確定是不是在示意我，我怕會錯意就裝作沒看見準備擠出人群。他奪過dj手上的麥克風就喊道：「童卡，等等！」我愣住，沒想到他還真的看見了我。他把頭上的帽子往dj頭上一扣，大跨步走過來，總目睽睽之下把我拎上舞台，在人群騷，動中朝著酒吧後門出去。我急了就問：「你怎麼在這裡跳舞了？」「好久沒跳了，心裡痒痒的，就上舞台玩玩。怎麼樣，很震撼吧！第一次看我跳舞，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帥？」「也就那樣，我看不出好壞來。」「話不能這麼說吧，我發現你來了特意跳得更賣力了，你還說不怎麼樣，真讓人傷心。」一路上聽著他在嘮嘮叨叨，莫名的覺得安心，並且充斥著一種滿足——沒有名為孤獨缺口的滿足。我那時沒有留意到那也是一種幸福，我沒有比乾的七竅玲瓏心，也沒有楊戩那樣的真眼，所以發現不了幸福，也不理解何為幸福。也可以說是因為那時太年輕太任性。

我們路過了幾個路口，拐了兩個彎，遇到一隻折耳白貓。腦海里放著小夜曲，走進了叫做「愛上榴槤」的一家甜品店。老闆娘是台灣人，普通話里有著濃濃的口音。我不像陳曼曼那麼愛吃榴槤，每次來我都是點芒果西米露，有時會加一份焦糖布丁或者一個甜甜圈。費迪倒是從來不沾甜的，每次都擺弄著店裡面的魔方等著我吃完。如果時間寬裕，他會把所有的面都拼出來才會催促我離開。人生似乎有點像魔方，一開始的我們都在各自的領域與自己的家人朋友在一起。我們雖然有許多的相同點，也有天差地別的想法和迥異的性格。我們試著打破寧靜走出禁錮，一路上會與某些人邂逅然後分離。當我們重新踏上回歸的路，重拾曾經；當一切塵埃落定，再度聚首時；一切恢復最初的模樣，我還是我，你復如是——不同的是我們都已滄桑，也不再幼稚。

從辭職那天算起到現在已經時第十天了。整整十天過得又漫長又快速。原來沉浸在自己的記憶里也是件幸福的事，使我不用為工作和情感那檔子事費腦筋。不得不說那些還能想起來的東西都是美好的，讓人難以忘懷的；記憶里我們純潔得像山澗的溪水。年少輕狂，少不更事。

讓時間再回到那一年。那一年有一篇高考作文《赤兔馬之死》完全由文言文方式寫作，引發了不小轟動；傳統的賀歲電影第一次少了馮小剛；楊瀾被評為2000年中國it十大風雲人物；周星馳登上了北大講堂名正言順地開始成為備受推崇的文化偶像；而我和費迪最喜歡的歐文在那一年裡收穫也頗豐——率領利物浦完成五冠王偉業，也在世預賽5比1擊敗德國的賽場上上演帽子戲法，年底又榮膺歐洲金球獎；最主要的是我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g理工大學美術系。和莫宇軒一個學校。

如果真要問是什麼原因促使我填報這個學校的話。我想大概是因為費迪對我的情感讓我發現了對莫宇軒的異樣的情愫，這使得我迫切的想要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

至始至終那個大男孩費迪都沒有對我說過那些酸掉牙的話。我不知道該說是我離開了他，還是他離開了我。那個夏天過後我們就再也沒有會過面。最後一次說話是領了通知書過後大家提議聚餐，我去他的辦公室找他，恰巧遇到他跟一個面生的外教老師要出門。他拒絕了我的邀請，說有很重要的事要解決，完事了就去找我。

那一晚，我們班的人都很放肆，很瘋狂。周承在我們大夥的起鬨下，厚著臉皮吻了不勝嬌羞的陳曼曼。坐我後面老是借我的筆記抄的何楚歸趁著酒勁第一次跟程承說話，居然還合唱了一首無印良品的《掌心》——「你手中的感情線是不肯泄露的天機，那也許是我一生不能去的禁，地；我到底在不在你掌心，還是只在夢境中紮營？在茫茫的天和地尋覓一場未知的感情。愛上你是不是天生的宿命？深夜裡夢裡總都是你倩影，而心痛是你給我的無期徒刑。攤開你的掌心，讓我看看你玄之又玄的秘密。看看裡面是不是真的有我有你？攤開你的掌心，握緊我的愛情，不要如此用力，這樣會握痛握碎我的心，也割破你的掌你的心……

緩緩流淌出來的音符輕輕地敲打著耳膜。令我們大吃一驚的是平日里半個字元都捨不得吐露的人卻有著一個那麼完美的歌喉。沒了平時的學習壓力，再加上離別在即，同學們的心似乎都拉進了許多。他一曲唱罷，就引來一片歡呼和起鬨。似乎是因為這首歌令同學們產生了誤會。我們起著哄要小龜對程承表白，程承彷彿置身事外的瞧著他。他也不惱，掃了我們一圈然後大大方方的說：「不要誤會，這首歌剛好她會唱而已。」他們有些人調侃的問：「小龜，你老實說是不是練這首歌練很久，攢到今天唱的？」何楚歸依舊惜字如金的並且慢吞吞的回應：「不是。」何楚歸是個存在感特別弱的人，要不是他唱這首歌我都會忽略了這個高高瘦瘦一臉文弱書生樣的他來。後來莫宇軒來接我，我跟大家一一道別的那會兒，程承的視線就一直打在我和莫宇軒身上。這讓我莫名的不悅。當我頭也不回的走掉以後才想起來費迪一直沒有出現與我們班話別。

過了幾天才輾轉從班主任老張口裡得知他早已飛回英國了。這一走就是十多年，或許他早已經忘了我也未可知。畢竟隔著這麼多年，還隔著大陸和海洋；有這麼多的時間和空間已足夠使我淡出他的腦海了，況且記得我這樣彆扭的人也是自己遭罪。能忘是幸福。

在家的日子過得真是平淡，乏味。我在書架上翻翻找找，居然被我找出了高中同學錄。我一度以為被我弄丟了的同學錄如今完好無損的出現在書架上。大概是媽媽收拾房間的時候找出來的。一頁一頁的翻看著同學們給我的留言，有點稚嫩可愛又張狂的筆跡，寫滿了祝福和離別之情。看不出來有沒有發黃，因為它本身就是牛皮紙制的。只是有些用藍色墨水筆寫的字稍稍有點暈開了，有些微的水墨意味。第一頁就是程承寫的。在個人檔案那裡她只寫了名字，並且附上了一張表情古怪的大頭貼。倒是留言板上寫得密密麻麻。她說：童，一晃三年，如夢一般。不久我們就各奔東西，從此天各一邊。這三年裡我感覺不到任何與時間有關的東西，況且我也不是惜時之人，但是跟你同桌的三年裡我覺很輕鬆，快樂。如此了解我的你，大概已經料到我接下來會開始啰嗦了。請你不要厭煩，可能這是最後一次也說不定。以後沒有我的耳提面命，你肯定會又照顧不好自己，生活一團亂麻。你有那麼多愛你的人，對於我來說如同活在雲端之上，但是人總是要成長起來的，為了自己或者他人而成長。到那時種種麻煩都要你獨自去面對，沒有人再給你張開翅膀保護你，甚至別人沒有在你跌倒時偷偷踩你一腳就已經算得上有情有義了。你這會兒不會是又呲之以鼻了吧。嘿，你還別不信。這些都是我從書上看下來並且有過感同身受的。算了到時候你會懂的。

到大學里不要太任性，太自我了，真搞不懂費迪怎麼忍耐你的。有時候也換換立場想問題啊。我或許也會跟你在同一座城市念書，但是再在一個學校是不可能了，我爸那邊說不通，我也沒有那個膽。高中時為了跟你同桌而唆使周承一起不轉校已經觸碰了他的逆鱗，不過，我不後悔。過完今天我就不能再一次的放肆任性胡鬧了。我想好了，我以後要做一個積極向上的人，理智的人。你也要跟我一樣哦。

感謝三年的時間，讓你成了我生命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感謝你三年裡的陪伴，分分秒秒、點點滴滴我都會記在心裡，不要忘了我，童卡。我們一起記住昨天，過完今天，過好明天，邁向後天。落款是龍飛鳳舞的簽名——程承。2001年6月5日。

我怎麼能忘了她，落款的日期分明是她的生日前一天。她早就說要等到那天寫。我們有一個約定：不管誰先結婚都要當對方的伴娘，婚前一起去日本的名古屋旅遊。昔日的約定，至今都未實現，她本人我亦已幾年不見。曾經的約定早就拋諸腦後，我們早已不再相互談論感情，討論男生，交流學習或生活經歷。我們就就像歌詞里唱的那樣「後來的我們，一直都遇不上，彷彿都在避開某一些地方」。看完程承，翻到第二頁毫無疑問是陳曼曼的。娟秀的字體就像她本人一般。這個清秀文靜的小女孩曾經是我們的救星。臨近高考那會，作業如海嘯般撲來，每個老師都試圖用題海戰術來敲開大學校門，但是我們還是一如既往地玩經常交不上作業，寫不完試卷。這時候在背後默默努力幫我們寫試卷和作業的是陳曼曼，救我們於題海的是陳曼曼，跟各科課代表周旋的也是是陳曼曼，在畢業會考給我和程承傳紙條答案的也是她。總之在三年裡她幫我解決過不少麻煩。私以為作為一個合格的死黨她完全能夠得到官方認可！她也偶爾調皮搗蛋——有一年的愚人節當天她把班主任的保溫杯里加了一大勺食鹽。那時正在上課，老班一頓慷慨陳詞滔滔不絕的講解驟歇，頓覺口乾舌燥，順手撈上保溫杯一番牛飲過後才發覺不對勁，愣了半分鐘這樣才恍然大悟般忙抱著杯子往辦公室跑。見狀，我和程承，程承弟等幾個面面相覷都前前後後的討論肯定杯子里有名堂，但是我們這些愛玩的都聳著肩說沒有下手，然後一起在猜到底是誰那麼有才。正在大家猜測的熱火朝天的時候陳曼曼一個疊得方方正正的紙條扔過來——他的杯子課間時被放了鹽。哦……原來如此。我問周承：「是你慫恿曼曼乾的壞事？」

「怎麼可能不要瞎掰！我可是一等一的良民，我完全都不知道好嗎，我也一頭霧水。嘿，你怎麼老把屎盆子往我這兒扣呢？」「就是你最值得懷疑，曼曼怎麼會那麼淘氣啊。」「就是啊，就是。」大家一窩蜂炸開了鍋。周承被說得沒辦法只得涎著臉笑嘻嘻的請示陳曼曼，希望得以平反贏回自身形象。陳曼曼笑著說：「不是他慫恿我，是我個人的想法。我之前看你們玩得那麼開心，也想試一下啊。結果挺可觀的。」「陳曼曼可以啊，你變壞咯。」「我就說不是我嘛，現在你們還不賠償我精神損失費。」接著又是一陣狂笑。這時候老班回來了，整個教室立馬安靜下來。老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謝謝同學們提醒啊，我都忘了今天是愚人節呢。」噗哈哈……一個沒忍住笑出來，老班剛剛擠出笑容的臉尷尬的紅了又紅，不住的扭頭看窗外。

言歸正傳，曼曼給我的同學錄寫得很認真。什麼興趣愛好血型地址身高體重都交代的清清楚楚。就差沒把身份證戶口本拿給我核對了。她留言說：「童，畢業在即。我們就要分別了。跟你一起玩我感覺很快樂很輕鬆。謝謝你給了我那麼多的快樂。都說友誼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但是我卻那麼貪心，竟然還想著天長地久。或許是緣分註定吧，轉學過來的第一天認識的第一個人就是你，是你帶我加入了你的朋友圈，能夠與你、程承、周承一起做同學做朋友我覺得很幸福。是你們不嫌棄我的無趣和乏味。沒有認識你之前我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是你讓我開始接受群體，是你們讓我這潭死水漸漸有了生機，能夠吹起漣漪，激起波濤。謝謝你。千言萬語化成一句珍重，並祝你有一個似錦前程。好友曼曼。2001年6月1日。」

我有些啞然，我能感覺到她是多麼想要將我們的友誼繼續下去。但是沒能繼續的原因可能是因為我的驕傲使得我失去了這些可愛的朋友們吧，我現在終於肯承認我很任性和自私了。

接下來是周承。他大概的填了一些檔案，在身高三圍那些比較隱。私的方面寫著「佛曰：不可說，不可說。」留言板寫的花里胡哨的——童哥，畢業了一定要記得想我啊，以後如果想要幹什麼壞事沒有搭檔一定要記得找我啊，你懂的。不要忘記哥們沐浴在槍林彈雨里的日子啊。唉……童哥啊，你說萬一我沒考上大學的話，我去你老家包個山頭開荒種地當土豪劣紳去好不好啊？記得租金要給我優惠點，不要宰自己人。

不說了，說多了全是淚啊。祝：考上大學。前程似錦。前途無量。越長越可愛。

下一頁是何楚歸。他給了一張證件照給我，我也貼在了留言本上面。有點嚴肅的表情，配上天然的笑嘴，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有點略顯呆傻和滑稽。「生如夏花之絢爛。」這是他寫給我的畢業留言，像他的人一樣簡單明了。簡潔卻不簡單的幾個字不知道包含了多少他想對我說卻又無法開口的情感。

看完這幾個好朋友的熟悉的筆跡，我想不明白當時是怎樣狠下心來說「我不想要這些朋友了」這句話的？

頹然坐在地上靜靜地想眼前這一堆煩惱的事。工作是裸辭的，大學里唯一的朋友兼老師木易又出國了，好朋友也一個兩個的不聯繫了，公司的同事似乎也沒有特別要好的，想到這裡內心忽然升起一股薄薄的傷感。有萬般的心事不知該與誰說，只能不斷的寫日記傾吐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