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施政

第68章 施政

?聖駕夏初出巡,到秋初才歸來,足足在外頭停留了兩個月。據說是在山東境內巡視了半條黃河,還在孟津斬了妖龍,是以今年一個夏天風調雨順,連夏汛都沒有往年厲害,使得百姓們直呼出了真命天子,神靈護佑,國富民強。當然,皇上微服帶著幾十名侍衛去了一趟蜀地的事兒,是根本無人知道的。

齊峻回來,最高興的當數太后。幾個月沒見兒子,險些在仁壽宮裡都坐不住,要跑到興慶殿去看兒子,最後還是芍藥勸住了。

齊峻也知道太后的脾氣,稍加梳洗就去了仁壽宮。太后一見他,先是扯著感嘆了一番瘦了黑了,又直問是不是下人伺候得不精心,是不是外頭吃不好喝不好,直到齊峻再三保證自己無事,又問起斬妖龍的事來。

齊峻心裡明白,倘若說妖龍是自己斬的,太后必然又要嘮叨,因此只說是侍衛們射死了妖龍,絲毫不提自己的事。即便如此,太后仍是大大感嘆了一番。

趙月聽說皇上已經去了仁壽宮,這才趕了過來。自從上次文綉假孕,她已經在紫辰殿里禁足了將近半年。好在對外說的是卧病,除了少數幾人之外,余者都不知道她其實是被禁足,倒也沒有受太多冷遇。

初時趙月每日都在惴惴,生怕齊峻因此廢了她的皇后之位,可後來齊峻出巡,宮中掌管權柄的是賢妃,賢妃本人性情溫和,又對皇后恭謹,供奉上絲毫不差,太后又不管宮裡的事兒,再加上文綉假孕之事是刻意要隱瞞下去的,故而宮裡知道真相的人極少,還多感嘆皇后當真賢德,為了皇嗣有損如此傷心。時間一久,趙月的畏懼之心漸漸散去,反而覺得有些委屈起來——明明是文綉在算計她,為何她這個皇后反倒被禁足了?

如此一來,趙月也就漸漸試探著出了紫辰殿,不時去給太后請個安。

太后心裡最恨的人,其實還是文綉。並不只為文綉假孕,而是因為文綉將那隻鹿蜀烙到了自己身上的緣故。當初知白聲稱這鹿蜀為雄獸,乃是專門給齊峻畫的,太后聽了簡直是心如刀絞:倘若不是文綉一片私心想著爭寵爭孕,說不定齊峻身邊常佩著這東西,後宮早就傳出了喜訊!可就為了文綉,好好一件靈物被白白浪費。太后一想到白胖胖的孫子,就不由得要抓心撓肝地將文綉咒罵一頓,若不是文綉已然瘋了,太后非叫人賞她幾尺白綾不可。

因著痛恨文繡的緣故,太后對趙月倒淡些,再怎麼說文綉肚子里也沒孩子,且還是她設計激怒趙月的。因此趙月恭恭敬敬來給她請了幾次安,她也就把冷臉漸漸的收了起來。此時聽說皇後來請安,也就淡淡叫進來了。

趙月心裡也有些忐忑。齊峻當初並沒把話說死,只說讓她無事不要出門,是以她雖然時常來給太后請安,平日里卻還是甚少離開紫辰殿的。今日又來,太后是不會說什麼,可不知皇上是個什麼態度,會不會見她出來了再發怒?

只是忐忑歸忐忑,來還是得來。自從齊峻離宮,太后就籌劃著要選秀,如今甄選的第一輪已然過了,第二輪就該是皇后掌眼,從中挑出一批來,最後讓皇上自己選。別小看這第二輪,給皇上挑嬪妃,正經是皇后的權力,若是到了這個時候她還不露面,外頭只怕就要疑心她這個皇后是出了事了。

趙月幾乎是戰戰兢兢地進來,先給太後行了禮,又轉向齊峻:「皇上回來了……」一則是怕,一則也確實是挂念著,趙月的聲音都微微有些打顫,不由自主地紅了眼圈,「妾身聽說皇上在山東斬妖龍,只怕皇上傷著,好生惦記……」

這幾句話倒說得是情真意切。若齊峻沒了,他尚無子,這皇位恐怕就要落到平王那裡去,到時候她這個皇后也是死無葬身之地。

齊峻抬眼瞧了瞧趙月。幾個月沒見,瘦了不少,越發顯得一雙眼睛大了。臉上再沒了平日略帶跋扈的自在模樣,滿眼的忐忑。到底是結髮之妻,當初還是他自己挑中的皇后,雖說是為了家世,也總有幾分情面在,齊峻也就點了點頭,簡單地道:「勞皇后惦記著。斬龍也是侍衛們出力,我並無事。」

齊峻這一張口,趙月懸在喉嚨口的心咕咚一聲落回了原位,激動得眼圈更紅了。齊峻這般,顯然是原諒她了,這個皇后的位子,她算是又重新坐住了!

太后沒有這許多彎彎繞,確認了齊峻無恙之後,她便將選秀的事兒提了出來,並叫人拿名冊和畫像來給齊峻看。齊峻一看那畫像軸兒又堆得小山一般,頓覺頭大,便只拿了名冊來看。

納妃與選后又自不同。選后既要看家世,又要看人才,這人才又是要四德兼備,還得能制衡六宮,老實說若不是當初齊峻急需趙家這樣帶過兵的人,趙月那是萬萬不能入選的。不過選妃就不同了,說起來只要皇上喜歡就行。

齊峻選妃,卻是沖著分化前朝去的,因此連個畫像都不看,只看名冊上關於家世的介紹,翻了一過兒就劃出四五個人選來:「這幾個務須留下。其餘的,太后和皇后看著就是。」

趙月接在手裡看了看,一顆心頓時就涼了個底兒透。這冊子她雖沒看過,但宮裡進了些什麼樣的秀女還是讓人去打聽過的,尤其是其中人才、家世出眾的幾個,打聽得更是仔細。這會兒一看,最出挑的那幾個,居然全都被齊峻挑了出來。

「皇上,這——」趙月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幾個秀女家世過人,容貌又出眾,尤其她們的父兄祖父,大都與趙家不和,若是統統挑進宮來,她還有立足之處嗎?

太后也有點奇怪:「挑這幾個?模樣倒也都長得不錯,可這個,這個鄭氏,她的姐姐可是平王妃!」

齊峻唇角微微一挑:「就是因為她的姐姐是平王妃,朕才挑中了她。平王妃是她的堂姐,是大房的女兒,這一個卻是二房的,到時候,朕倒要看看鄭家是支持平王,還是轉來支持朕!利益當頭,朕就不信他們鄭家還能是鐵板一塊!」

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轉而叮囑趙月:「此次選秀,皇后還是不要出面,就交給太后和賢妃來辦吧。」

趙月已經涼透了的心又被澆了一瓢冰水,幾乎是帶著哭腔道:「皇上,這是為什麼?」

齊峻不愛聽這種似哭非哭的腔調,皺眉道:「此次選秀,朕也是為了前朝——」本想仔細解釋一下不讓趙月出面,是為了調動起這些新入宮的嬪妃的野心,從而讓她們背後的勢力相互爭鬥起來,但轉念一想,太后是個藏不住話的,趙月也沒什麼城府,若是被她們一不小心漏了出去,豈不白忙了?

「總之此事你不必出面了,就交給太后和賢妃便是。」齊峻略一沉吟,還是放柔聲音補了一句,「日後朕會告訴你,現在不要多問。」

離京兩個多月,雖有大臣們處理國事,武英殿里仍舊堆了小山般需要皇帝親自批複的摺子。齊峻在仁壽宮裡已然耽擱了半日,此時將選秀之事交待完畢,心裡挂念那些摺子,便起身道:「如今兒子已經回來了,太后不必擔憂,好生休息,兒子就先告退了,還有許多摺子要看。」

太后雖然捨不得,也知道這是幾個月的奏摺沒處置,只得依依不捨目送兒子出去,轉臉便吩咐芍藥:「叫賢妃到仁壽宮來。」

趙月坐在那裡發獃,直到聽見太后這話,才渾身一抖猛醒了過來,低著頭起身道:「兒臣也告退了……」

趙月魂不守舍地出了仁壽宮,遠遠就看見賢妃的步輦往這裡來。陽光之下,賢妃身穿桃紅色綉鸞鳥的宮裝,頭上一枝金雀釵亮晃晃地鑲著碩大的硬紅寶石,臉上帶著笑意,看在她眼裡是那樣刺目錐心。身世不高,可如今她卻是這後宮里第一人了。

「看你還能得意多久!」趙月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步輦繞路,本宮不想看見她!」

紫辰殿里靜悄悄的,皇后心情不好,宮人們連大氣都不敢出。趙月在屋裡枯坐了半天,去打探消息的小中人才縮頭縮腦地走進來:「娘娘,太后那邊已經與賢妃商議妥當了,賢妃說,御花園的是桂樹都開花了,要在花園裡開個賞桂宴,將秀女們都請過來,各展才藝,由皇上自己挑選。」

「她倒是會討皇上的好!」趙月握緊了拳頭,忽然想到一件事——賢妃將事情弄得這麼熱鬧,到時候她這個皇后不能去,卻是賢妃主持宴會,如此一來,豈不是人人都知道這宮裡如今是以賢妃為首了么?

「你休想得意……」趙月的指甲都掐進掌心裡去了,看見小中人還站在底下,突然氣不打一處來,抓過桌上的茶杯就摔了過去,「滾!」

齊峻並不知道趙月在自己宮裡發瘋,他正忙著跟孟侍郎談話呢。

出巡之前,齊峻許了孟侍郎一個恩典:讓孟太妃「病逝」,然後由孟家人將她接出去送得遠遠的,另嫁他人。

齊峻跟孟侍郎說這話的時候,孟侍郎當即感激涕零,跪下就磕頭。孟太妃今年才十七八歲,這樣的年紀就做了太妃,難道餘生的四五十年都要在宮裡熬著嗎?雖說比去皇家寺廟強些,可也不是年輕女孩兒過的日子。如今有了齊峻的許諾,雖說已經不是黃花姑娘,但以孟家的能力,安排一樁平常些的婚事不成問題,至少也讓女兒不至於孤老終生。

孟侍郎只這一個女兒,當初原想著進宮走個過場,或者是嫁給哪位皇子也算年貌相當,誰知道竟被敬安帝得了去。他有多恨始作俑者的葉貴妃,眼下就有多感激齊峻,若說從前還是因著女兒才不得不為齊峻效力,如今可是實打實的一片忠心,下定決心鞠躬盡瘁了!不說別的,齊峻出巡這段時日,孟侍郎可是在政事上頗費心力。雖說他的官職還不是太高,但孟家在京城和外頭自有姻親故舊,這張網也是不可忽視的,能出的力比外人看來的多得多。

「幾百萬兩銀子?」孟侍郎此時驚喜莫名,情不自禁地道,「皇上哪裡得來——」說了一半猛然醒覺這些話不是該自己問的,連忙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如今都是心腹了,齊峻素來用人不疑,也不相瞞便道:「是自平王那裡得來的。」至於究竟怎麼得來的,這倒不好說出來聳人聽聞。雖說神道設教,但齊峻卻不喜歡這些,縱然他身邊有個知白,他也不喜歡用這些神眉鬼道的東西來令人敬畏。當初若不是敬安帝實在迷信鬼神到不可理喻,他也絕不會用諫珂來冒充鸞鳥,以抬高自己身份的。

孟侍郎心裡十分驚訝。平王那裡哪來幾百萬兩銀子?除非是私開銀礦。可是一座銀礦卻沒法挪動,皇上方才卻說這幾百萬兩銀子已經到手,可隨用隨取,聽起來竟似是已經擱在京城裡似的。若真如此,那就不可能是銀礦了。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也識趣地知道不該多問,便將話題轉開:「有了這幾百萬兩銀子,皇上前次所說的事就可以籌備起來了。」

他說的這件事,是指在福建與蜀地之間建一處衛所的事。

蜀地是齊嶂的封地,福建卻是葉氏的老巢,倘若兩邊聯手,則南邊半壁江山都在他們控制之下,故而齊峻從登基之時就想要在兩者之間建一處衛所,訓練一批兵將,若起戰事,便可掐斷二人之間的聯繫,甚至還能起到奇兵突襲的作用。

只是既然要養奇兵,就不能將什麼事都擺到明面上。齊峻的打算是那裡原本有衛所,只因天下太平日久,敬安帝又需要很多錢去窮奢極欲和供養僧道,所以裁撤了。這會兒倘若要再恢復起來,地方倒是現成的,只要花些銀子翻修一下即可。

此衛所原先的編製是三千人,對比一下福建葉氏手中的軍隊,就知道三千人簡直屁用不管,所以齊峻打算在那裡放上一萬軍士,但表面上撥去的軍餉仍是三千人的名額,至於剩餘七千人,就得另出銀子了。

七千軍士,聽起來好像不多,可是一年下來的銀餉糧草,還有馬匹兵器盔甲,這可不是個小數目。齊峻不能從朝廷的稅銀里挪用,就只能用皇帝的內庫,可內庫這些年來已經被敬安帝花得入不敷出,哪裡有養兵的銀子呢?

齊峻之前與孟侍郎商議過此事,頭疼的就是沒有銀子,誰知這一趟山東出巡,幾百萬兩銀子從天而降,此事立刻就可以開始籌辦了。孟侍郎也是喜不自勝,他的堂兄就在那裡做官,做起這件事來自然方便。而且若是堂兄在此事中立了功,那孟家將來的前程一帆風順,簡直都是不必說的事。

「微臣立刻就去與堂兄商議,只是微臣家兄籌備糧草是內行,如何訓練軍士卻不成,還要皇上另擇名將。另外——茲事體大,微臣只怕書信來往不穩妥,還該親自去一趟與家兄商談才是。」

齊峻對此事倒是籌之已熟:「你且讓他招募著三千軍士,此事是在公文上可明言的。九月里孟太妃便可『偶感風寒』,之後『日益病重』,十月當可『病逝』。聽說你家鄉也在那附近,太妃雖則要葬入妃陵,但孟太妃思鄉,太后可賜一套她生前的衣飾,令你們送回家鄉安葬。如此一來,你便可趁機奉旨回鄉一趟了。」到時候悄悄溜出去,那是在自己家鄉,瞞天過海毫不為難。

「孟太妃素得先帝與太后喜愛,當初先帝被葉貴妃推墜水中,孟太妃曾捨命救駕,因被水浸泡過久,才留了痼疾,以至於年紀輕輕偶感風寒便過世。既是對先帝有忠有功,過世之後朕對其家人略加封賞也在情理之中。兵部尚書年邁,已將乞骸骨,朕不忍其年高還要辛勞,允他致仕,這尚書之責少不得便由你擔了。」

孟侍郎聽得心潮起伏,撲通一聲又跪下了:「皇上之恩,臣闔族難報,必定一心追隨皇上,至死不渝!」

作者有話要說:一到政治就難寫死,但不寫這故事又發展不下去,啊啊啊寫得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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