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不要客氣
感覺到手上傳來的溫熱觸感,郁劍秋心中閃過一絲異樣,但瞧著雲知一臉純真的無辜模樣,她也就沒多想。
至於雲知,她想的也不多。就是考慮著,如果此刻低下頭,嘴唇會不會碰上郁劍秋的手,以及一親芳澤之後,會有什麼後果。
船下清江水碧,兩岸群山遠去,身旁佳人俏立。她若是不趁機做點什麼,怎對得起這良辰美色,人間盛景。
「下注了,下注了,買大還是買小?」高亢的吆喝聲在寬闊江面上傳出很遠。
還有一兩個時辰才到豫州,因在船上待的無聊,有幾人就取了骰子,湊在一起賭錢取樂。
「買定離手,不帶反悔的啊!」
雲知心中那點綺念在男人們的大呼小叫中,隨風散於煙波萬里。
郁劍秋不著痕迹的抽回手,放在背後。
雲知咬牙祝福他們個個逢賭必輸。
江風吹動衣衫簌簌作響,雲知心中暗恨此時為何不是寒冬臘月,這樣她就能以取暖為名,將郁劍秋的手攏在袖中,搓搓揉揉、按按捏捏一番。若趕上大雪紛飛,她還可以說自己畏寒怕冷,然後……然後她腦中的曼妙場景,就被郁劍秋的問話打斷了。
「你的酒館叫什麼名字?」
你決定好了。正心思蕩漾的雲知,將這句差點脫口而出的話,艱難的咽回肚裡,輕咳一聲:「就叫雲氏酒館,你到了楓林鎮,隨便找個人問問都知道。」
郁劍秋點了點頭,道:「你會釀酒?」
「略懂一二。」雲知話說的很謙虛,眼中卻是自信滿滿。
郁劍秋挑眉,「你先前說,你釀的酒很好喝?」
「尚能入口。」雲知回答的雲淡風輕。
郁劍秋嘴角微揚,饒有興趣的道:「我會在豫州逗留段日子,等辦完了事,一定去嘗嘗你釀的酒。」
「我等著你——」雲知停下話頭,帶著一個促狹的笑容,朝她眨了眨眼,「醉倒在我的……酒缸里。」
郁劍秋啞然失笑:「那我豈不是成了酒鬼。」
雲知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放心,我會陪著你一起醉死酒中,絕不讓你做孤魂野鬼。」
郁劍秋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的道:「那你這生意可做虧本了。」
雲知眼眸含笑,似乎想說什麼,又忍住,想了想,道:「難得你如此為我著想。下船后一起吃個便飯如何?」見郁劍秋遲疑,她忙加了一句:「我請客!」郁劍秋看了她一眼,清澈犀利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人的五臟六腑,讓她所有的心思都無所遁藏。
雲知硬著頭皮道:「我娘是豫州人,我這也算是盡地主之誼。」
聽到她欲蓋彌彰的解釋,郁劍秋的神情有些複雜,「你不必如此。今日本該我請你,一頓飯錢我還出得起。」
「那我請客,你付錢好了。」雲知皺著眉,假裝生氣道:「不就是吃頓飯嗎,還跟我這麼見外,莫非你不把我當朋友?」
她話說到這個份上,郁劍秋只得閉嘴。
雲知也沒給她開口的機會,接著道:「你要實在過意不去,下次再回請我好了。」
面對冷著一張臉,眼神微怒的雲知,身為江湖俊傑的郁劍秋輕輕嘆息一聲,識時務的道:「我依你就是了。」
聽到她應允,雲知暗舒一口氣,粉面含嗔的道:「你要再敢跟我客氣,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郁劍秋微愕,半晌才略帶好奇的道:「你想怎麼個不客氣法?」
雲知被噎住,輕哼一聲,靠近她臉龐,似笑非笑的道:「你猜。」
她這麼出其不意的湊上來,郁劍秋下意識的往後仰了仰頭,使兩人幾乎相貼的鼻尖拉開了些許距離。兩人大眼瞪小眼,雲知邪魅的笑容中帶著一絲陰鬱。郁劍秋一臉的氣定神閑:「我猜不出,所以才問你。」清風將她額頭碎發吹散在眉眼之間,有幾根髮絲拂過雲知鼻尖,讓她心痒痒的。
郁劍秋看到她輕啟櫻唇,忽地後退兩步,微抬衣袖。
阿嚏!雲知側臉,擋住口鼻。提前欲知到危險進而躲過一劫的郁劍秋,不慌不忙的從懷裡掏出一疊細軟的手紙遞給她。
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雲知以袖遮面,偷瞄了郁劍秋一眼,飛快的伸手拿走兩張紙。出了這麼丟臉的事,她整個人都傻了,好想一頭跳下船淹死算了。
「江上風大,你還是別站著了,小心著涼。」郁劍秋臉上並未出現嫌棄不豫之色。
她不驚不悚,淡然處之的態度讓讓雲知心下稍安。好在並沒有出現涕淚齊噴的窘狀,她略略收拾了下,再抬起頭時,還是眉目如畫,唇紅齒白的俏模樣。
郁劍秋不忘提醒她道:「你還欠我一個答案。」
雲知楞了下才反應過來。這人也太死心眼了吧!她氣也不是,笑也不是,伸手解下錢袋,將她手裡的紙拿走,換上白花花的碎銀子,道:「就是這樣。」
郁劍秋被她這神來一筆弄得目瞪口呆,直到雲知朝她翻了個白眼,才無比尷尬的將手中銀兩塞回她錢袋裡。
雲知掂了掂手裡的銀子,微眯了眼,盯著她道:「你還要跟我客氣嗎?」郁劍秋被她看得渾身都涼颼颼的,忙作老實狀,順著她的話道:「再也不敢了。」雲知抿嘴一笑,靠近她耳畔,「說過的話可別忘了,我都給你記著呢!」
郁劍秋微覺尷尬的側過頭去。闖蕩江湖數年,她遇到的多是凄慘悲苦的柔弱女子。她救她們與水火,憐惜她們的遭遇,撫慰她們的傷痛,習慣了她們哭泣的哀傷模樣;如今突然見到雲知這樣輕嗔薄怒、言笑晏晏的鮮妍女子,她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和她相處了。
她們認識的時間雖短,雲知給她留下的印象卻極其深刻。她從未見過像她一般的女子,明明性子調皮可愛的像個孩子,眼神偏偏又帶著些嫵媚,一顰一笑皆教人心搖神馳。
「就算忘了,看到你也會想起來的。」郁劍秋靜靜的勾唇淺笑。雲知恍了下神,心突然跳得很快,她忘記了船上還有其他人,也聽不見外面嘈雜的聲音,滿心滿眼只剩下那個對著她笑的人。
雲知的世界安靜了,身為高手的郁劍秋還在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聽得那邊賭錢的人堆里傳出幾句叫罵,她不禁皺了皺眉。
「成天就知道賭賭賭,不輸到傾家蕩產,你不死心是不是?」女人憤怒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傳進眾人耳內。郁劍秋碰了碰還在發獃的雲知,「我過去看看。」雲知醒過神,一臉茫然的道:「怎麼了?」郁劍秋拉著她擠進人群。
「把錢給我,臭j□j,你想拿著錢養漢子是不是。」伴隨著男人惡狠狠的聲音落下的,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周圍響起一陣抽氣聲,這年頭,敢打丈夫的女人,可真不多見。
年輕的女人臉色慘白的怒視對面男子。「這是給孩子治病的錢。你今天要是敢動這錢,這日子就不過了,我抱著孩子跳河算了。」她髮髻散亂,衣著單薄,懷中抱著一個大約周歲左右的幼兒。那孩子露在外面的臉蛋和小手上,全是紅色的小疙瘩,看著密密麻麻的,滲人的緊。他們這般吵鬧,那孩子兀自睡的香甜,也很是反常。
「那你就去死吧!賤貨。」男人惱羞成怒之下,一把將女人推到船舷邊。毫無防備的女人慌亂中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裳,男人踉蹌兩步,扯開女人的手,一掌揮了過去。眼看著就要出人命了,在一旁看戲的眾人這才想起上前拉架。不過,還沒等他們動手,就聽撲通一聲,好像有人掉進了水裡。
雲知口中驚呼剛剛發出一半,就戛然而止。因為,不知何時,她身側的郁劍秋已經站在了那對母子旁邊。她抹了抹臉上驚出的冷汗,提著的心總算放了下去。
沒有理會驚呆的人群,和江水裡掙扎怒罵的男人。郁劍秋扶住年輕女子的肩頭,柔聲道:「別怕,沒事了。」尚未反應過來的女子聽到她的聲音,突然身子一震,側頭看向她,嘴裡喃喃道:「郁姑娘?是你!」
剛剛過來的雲知訝然道:「你們認識?」
郁劍秋也很意外,目光在她臉上緩緩掃過。
女子含淚點頭,似乎想做一個微笑的表情,眼淚卻如連線珠似的流了下來。
剛才還掌摑丈夫放狠話,一臉煞氣,轉眼間因她一句話就哭成了淚人。這下可把雲知嚇壞了,手足無措道:「這是怎麼了?好好的,你哭什麼?」
郁劍秋卻是見慣這種場面,熟練的摸出手紙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嘴裡還不忘安慰道:「別哭,有什麼話慢慢說,我在這呢!你認識我,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女子滿臉淚痕的看著她,目光凄然,聲音哽咽:「兩年前,寧城,姑娘恩義,陳晴沒齒難忘。」
雲知愣了下,兩年前的寧城,無極門覆滅,郁劍秋揚名江湖。她瞄向陳晴,這個女人,曾經也和她有著相同的遭遇。她當年剛被抓去就碰見郁劍秋血洗無極門,在裡面只待了不到半天的功夫,和其他被擄的女子也只打了個照面,互相根本就不認識。
她逃出來后,也沒去衙門登記備案,直接偷偷溜回家了。她母親體弱多病,父親常年在外經商,她從小有大半時間都是在豫州舅舅家度過,跟著幾個表哥習武練拳,到處瘋跑,養成了個無拘無束的驕縱性子。
母親去世后,家中只有繼母幼弟。她會點功夫,又霸道慣了。繼母也不敢管她,對她基本是放任自流,不聞不問,她十天半月不回去都沒人管。她身陷無極門到歸家,總共不過才一天時間。她是個在外面晃蕩慣了的,時不時的跑去豫州玩,三五日不落屋是常有的事。她若無其事的回來,家裡也沒人問她去了哪裡,做了什麼,所以根本不知道她在外面出了這場禍事。這次被擄走的經歷,對她今後生活的影響可以說是微乎其微。
在所有被無極門禍害的女子當中,她大概是最幸運的一個。而她之所以如此幸運,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郁劍秋。她一度覺得郁劍秋就是她生命中的貴人。
雲知柔情似水的瞟了郁劍秋一眼,然後僵住,心中又酸又怒。
此刻的郁劍秋,將陳晴緊緊摟在懷中,眼中情緒激蕩,連手臂都在微微顫動。
陳晴靠在她懷裡,也是淚盈雙眼。在郁劍秋肩上蹭眼淚時,扭頭瞧見雲知臉色難看的瞪著她,嚇得瞬間又把眼淚憋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