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009章 鏡中無花
時至子夜,月陽宮的寢殿中,一身輕薄裡衣的半月卻遲遲不能入睡。
半月倚在床上,沿著錦被上凸起的紋理輕輕划著。唉,小包子和他娘親都不在,這夜過得太安靜,有些孤獨了呢。
划著划著,半月毫無預兆的喚了一聲:「月伯。」
「仙君,」現身在殿門口的月伯朝半月拜了拜,輕聲道,「有何吩咐?」
「碧穹宮那邊如何?」
跨入殿內,月伯細細回答閉關了一天的主子:「首徒大會快結束時,天帝突然到來,穹融仙尊沒有多做逗留便帶著茗淮仙子與小公子離開。今日辰時剛過沒多久,蒙峰便派人來請穹融仙尊去重凡門,仙君帶了茗淮仙子去。而小公子不在其中,老夫沒能查出穹融仙君帶小公子住到了哪裡。」
「嗯,還有呢?」
「快到中午時,穹融仙尊和茗淮仙子帶了關在重凡門的天帝罪妃回來,至於後面的事,碧穹宮封鎖了,老夫無法繼續查。」
半月點點頭,垂眼看著錦被上的紋理想了些什麼,而後揮手讓月伯離開:「月伯回去休息吧,辛苦了,以後不用再觀察碧穹宮。」
月伯不多問,只管恭敬領命:「是,仙君。」
半月默默看著已然空曠的殿門口許久,決定還是用不入流的方法——以仙物偷窺,親自證明他們的相處是按他的設想才是最好。
自己無故撿到的小包子,小包子執意喚醒的全無記憶的娘親,茗淮額頭上若隱若現的蓮印……眾多的怪事,也許這天界存在某些自己並不知道的始末。
轉身步入以幕簾相隔的內室,停在最南邊的烏木書架前,抽出最上層的一本破舊的書,攤開,佔滿整整兩頁書的長形鏡面閃著耀眼的藍光。
半月輕聲念咒,隨著藍光消失,他需要了解的三人齊齊出現在鏡面上——
紅衣男子衣袍整齊的坐在偌大的軟床邊,輕撫著懷中抱有小兒的纖細女子。應該是寢殿內間的室內,兩個小巧精緻的香爐熏著某種半月並不認識的香,讓他只能看到一副半隱半現被煙霧熏染的畫面,並不真切。
可別說男子還背對著他,想要窺探情緒也無從下手。
半月微挑眉,準備合上自己的寶貝鏡世書,因為他知曉探查碧穹宮特別是這位宮主兮穹絕非是那麼輕而易舉的事,卻沒想在手指握住鏡世書書角的一剎那,紅衣男子回了頭,並遞來滿含警告與冷凝的一眼。
活了三千多年,晉陞過歷劫過本因見慣大風大浪的半月竟忍不住抖了下手,猛的關掉了鏡世書。
定了定心神,撫著鏡世書半月才緩緩露出淺笑。四百年不出碧穹,不會與仙友打交道的傢伙,眼神更冷冽了呢。
而我們的兮穹美人這邊。
不打擾睡熟的茗淮母子,兮穹悄無聲息的步出穹楠殿,抬頭看近在咫尺的一彎銀月。對於這位當了恆兒四百年爹爹的半月仙他倒是輕率了,看來碧穹宮的屏障不夠。
朝掛於天外天的那彎銀月伸手,五指併攏,一收。
「哎喲,」一個渾身泛著銀光的小老頭猛的掉在兮穹身前的地上,捂捂自己犯疼的屁股,又仔細檢查他額中間的月牙形狀,摸了摸見沒變成圓形,才鬆了口氣,拍拍身上其實並不存在的灰,拱手朝一身紅衣的兮穹一拜。
「仙尊,怎的穿起紅衣了?不過仙尊本就是天界頂頂的美人,在盈盈月光映照的深夜,這身倒是更襯得仙尊貌美尊貴,氣質…」
「司光老仙,」兮穹薄唇一抿,對著小老頭額上的月牙做屈指狀,「不想要這仙職了?」
「咳咳咳…」司光老仙一聽,雖是故意拍馬屁的真心讚美也不敢造次,立時一臉正色道,「仙尊,深夜召見小仙有何吩咐?」
他還想保住他的悠閑飯碗呢。
「司光老仙,即時起,入夜碧穹宮範圍皆不用司光。」
「誒?仙尊這是為何?日日入夜無光是違反天界規矩的啊。」司光老仙不解。
兮穹星眸一冷,他自然不會同他解釋:「照本尊說的做便是。」
「是,尊仙尊命。」司光老仙也不自討沒趣,反正違規也有比他高好多級的兮穹擋著。
司光兩手食指與中指併攏,交替的在額間結印,眨眼間,夜便徹底成了無盡的黑。司光拍了拍手:「大功告成!小仙這便告退。」
兮穹輕「嗯」一聲,閉眼,背手淹沒在黑暗中。
借用無光的黑暗,他便能更輕易的發揮自己的結界術,築起更不易破的保護屏障。
……
快要到司光老仙召喚太陽時,心裡清楚著時辰的兮穹才悠悠移了腳步,踏入穹楠殿中。
輕步走到軟床邊,兮穹俯身,默念,抬手,茗淮抱著淮兒的手鬆開。讓兩人處了一個晚上,恆兒暫時是不會鬧著要娘親了,清晨靈氣最佳,他該把人抱回閣中了。
時至清晨。
茗淮動了動個身,條件反射的想蹭蹭懷裡的「暖爐」,卻感覺手裡空空的。猛的睜開眼,眼睛在大床上一掃,又在整個室內掃視一圈。
唔,小包子被師父帶走了啊……
茗淮有些鬱悶的爬起來,暖暖的小身子她才抱了一個晚上,怎麼就搶走了啊。唔…這又要幾天見不著了吧。走到殿門仰頭呼吸口最具靈氣的空氣,茗淮轉向後殿的穿石泉簡單梳洗。
約一刻鐘后,慢悠悠回到正殿前的茗淮終於看到了自家美人宮主。
「師父。」茗淮一臉鬱悶的走到正坐在椅上喝茶的兮穹面前。
「嗯,」兮穹放下繪有青竹的白瓷茶杯,起身,「隨我去書閣。」
「書閣?」
「今天為師教你第一課,定心。」
不是吧?茗淮跟在兮穹後面,昨天呆了一下午書閣,這會兒又讓她盯著那些四字一句四字一句的書發獃!
……
內殿書閣。
茗淮手裡抱著一本《源心卷》,一雙眸子偶爾瞟一眼執筆坐在書塌前的兮穹。師父在畫什麼?
「淮兒,一個時辰還未到,你看了多少?專心點。」兮穹頭不抬,執筆勾畫的動作也未停。現在不記得一切還好說,以前明明當了一百多年的娘親,也同現在一樣靜不下心,做事專註不起來。
於公,她是為了半月的話拜師,於私,她是沖著他師父的美貌而來,她又不需要當個一官半職,看這些定心作甚。茗淮心裡這樣想著,面上卻乖乖點頭,既然她現在看不進去,那就趁機會問些她想知道的。
「師父,問您個問題可以嗎?」
「嗯,說吧。」
「師父,宮內有什麼寶貝可以查到神仙的過去啊?哎,我什麼都不記得……」
兮穹執筆的手一抖,榻上宣紙沾了一滴濃重的墨。忍到現在,終於是問了嗎?
「誒……淮兒還沒告訴師父,我是從鏡水池裡醒來的,不知小包子是用了什麼辦法喚醒的我…也不知道我在池水裡躺了多久,除了名字,其餘的什麼都想不起來…師父您有寶貝的吧?」
黑眸移向有些緊張有些期待的茗淮,兮穹未執筆的手在袖下悄悄握緊。他放下筆,起身走到茗淮面前,撫了撫她的頭:「為師無能為力,天界之人遺忘的記憶只有其本人能想起。或許等你真正能念定心骨的那天,便會有能力勾出自己的回憶吧,淮兒。」
對於他,若是尋常的記憶倒是輕而易舉,只不過蒼孤毀己滅人的詛咒,只憑他自己沒有辦法,他能做的只是一邊努力尋找有用的方法一邊引導她慢慢走向屬於她的記憶。
「那算了,我突發奇想問問而已。」茗淮心裡有些失望,面上卻只是輕輕一笑,埋頭去翻手中那本剛看了幾頁的《源心卷》。
也許師父有所保留,但果然找回記憶這事兒是急不得的。
「嗯,」兮穹收回目光,順勢步出這間不足五丈的書閣,「你繼續看,酉時穹武仙尊會回來,到時來穹涯殿拜見。」
既然引畫靜心繼續不了,他便離開吧。他請師叔查的事,不知如何了……
兮穹現身在穹錦閣內,在亭內玉石凳上坐下,一手碰著羅勒草嬌嫩的葉子,一手輕撫著趴在玉石桌上睡熟的紅衣小娃。
收回碰葉子的手,屈指朝空中一劃,立時小娃娃的周身便出現了一層青紅色的光暈。再從一旁溪水中引出一縷清流點在那層光暈上。
兮穹閉眼,並指定在孩子的額上——
「來,叫爹爹…」
「月爹爹!」
「是『爹爹』不是『月爹爹』,小包子再叫一遍。」
「嗯,月爹爹!娘親說恆兒已經有爹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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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果然和夢裡面一樣美美。」
「娘親快醒吧,快醒吧。」
「娘親說的,恆兒親了您,娘親就會醒的!娘親竟然不記得了,嗚嗚……」
「恆兒只知道這裡叫鏡水池,來這裡的方法是月爹爹告訴我的。」
「你就是小包子一直念叨的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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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叫恆兒小包子了!」
「小包子一天怎麼一大半的時間都在睡?還有…他腦子是不是有些不好使?」
「嗚嗚……不要不要,我不要離開月爹爹…嗚嗚唔……我才不要離開月爹爹…」
「月爹爹每月都會來看我們的,半月,你說是不?」
「嗯,月爹爹一定時常去看你們。」
「月伯會送你們到碧穹宮門口,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包子嗜睡…這要靠你去找答案了,我也不是很清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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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不住查了,恆兒所不在場的那些呢?鏡中無花,屬真卻未入實。
原來,窺探這種淮兒所說的「不入流本事」,四百年過後,他仍舊習以為常……
而此時,霧央的心音傳來——
「師兄,師叔從夢閻山回來了,臉色沉重卻又不說出了什麼事,同來的還有道恆宮的虛清老君,只說請你馬上來穹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