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身世之謎
小金上大學走後,留下小琴一人孤苦伶仃,公社五七幹部考慮到安全,將琴調到了另一個大隊,不久,省統戰部來人調查和了解琴的情況,第二年,琴莫名其妙地拿到了入學通知書,一封喜訊電報發出去后第三天,一封加急電報飛到小琴手中——母病危速回。
小琴衝進醫院時,母女已陰陽兩界,陰森森的太平間爆炸出一陣陣撕心裂肺的悲嚎:「媽——!媽——呀——!女兒不孝,女兒今生無緣報答,來世再做你的女兒,媽——!你能原諒女兒的不孝嗎?媽——。」呀——還沒出來,琴已氣閉昏厥。
喪事料理中,琴父的一段話似晴天霹靂,更像京劇《紅燈記》中的痛訴家史:「小琴,爸要告訴你一件隱瞞了24年的事,這也是你媽臨死前的遺囑。」說到此,琴父對女兒望了一眼,見小琴一副茫然若失的神情,又覺得不忍心說出口,咽了咽口水,等待女兒的反映。
「爸——,你說吧,我在聽。」
「小琴啊——,爸不是你的親爸。」
「啊——?!」小琴茫然地啊了一聲,感覺自己在夢裡一樣。
「這件玉佩是你媽叫我轉交給你的,你好好帶在身邊,到時,你的親生父親會來找你的,這玉佩就是你們父女相見的憑證。」
玉佩?親生父親?自己活了24年,身世才被揭開,小琴不知該喜該悲,該怒該怨,天哪——,這些話,母親為什麼不肯親口告訴自己?為什麼不在活著的時候告訴自己?為什麼現在又要告訴自己?自己的親生父親還在人世嗎?這冷冰冰的玉佩能喚起父女的親情嗎?24年啊——!難道24年中這塊玉佩一直在自己的家裡?一直在母親的身邊?小琴睜開婆娑的淚眼,對著突然成了繼父的父親跪倒在地:「爸——!你們還有什麼事沒告訴我?還有什麼事瞞著我?求你快告訴我,我到底姓什麼?我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他在哪裡——?!」最後一句話,小琴不是說出來的,是叫出來的,振聾發聵,歇斯底里。
「小琴啊——,我不知道,爸真的不知道,爸求你別這樣。」說完,琴父抱著小琴的雙肩痛哭流涕。
琴的兩個弟弟一開始以為自己的父親在說昏話氣話,見到姐姐如此悲痛欲絕,又見到父親和姐姐抱頭痛哭,才知道一切是真的,哥哥拉著弟弟的手,對著母親的遺像雙膝慢慢跪下,連磕三個響頭:「媽——!你不該對姐這樣,你不留一句話就走了,讓活著人比死還難受你知道嗎?你為什麼讓姐姐去插隊落戶?而不讓我去?就因為姐姐的生父拋棄你嗎?就因為姐姐帶紅衛兵來抄過家嗎?媽——!你說話呀——!」
突然,鏡框中的琴母流出兩行慢慢嚅動的淚水,世上,只有骨肉親情的淚水才能喚醒亡人的靈魂,琴母對著膝下的兒女道出了一段人間悲劇。
——美國麻工理省大學校院里,一對情侶相依相偎在花叢中,男主人風流倜儻,女主人風情萬種,新中國的召喚,讓海外的炎黃子孫看見了東方的曙光,巨人的崛起,報效祖國的灼熱之情,拳拳之心猶如撒僵的野馬奮蹄騰空。他倆進入北京物理研究所忘我的施展才華,為新中國的國防事業廢寢忘食孜孜不倦。
一份機密文件的泄露,他倆被無妄地打入冷宮,女主人身懷六甲回到了自己的娘家,等待著新生命的降世,半年之後,男主人通過特殊渠道獲准重返美國,但是,女主人看到了清室的深不可測,不願當第二個婉容,拒絕了丈夫的跪求,而且,襁褓中的小生命也經不起風浪的顛簸。男主人萬般無奈,只好將一些古董和字畫留下來作為母女倆日後生計的不時之需,一同留下來的還有男主人祖父和祖母的畫像。
一年後,女主人改嫁給曾經是青梅竹馬的一個工人家庭,青梅竹馬的妻子難產,留下來一個與琴童歲的男孩,女主人當起了家庭婦女,相夫教子,但是,女主人始終守口如瓶,不願將自己的身世告訴青梅竹馬,以防給家庭帶來不測和災難。前夫的突然出現,女主人更是守口如瓶,女主人抱定宗旨,在那禍從口出的年代,情願割掉舌頭,也不願將災難留給子女。
女主人的病是在做月子落下的,是絕症,做母親的知道自己來日不長,懷著對前夫的情,對皇室的恨,硬著頭皮叫女兒去插隊落戶,遠走高飛,背著被子女誤解和不解的遺恨撒手人寰——。
琴母生前與龍母是好同事好姊妹,前者出身書香門第,後者出身小業主之家,兩人從小是千金,在婦女是半邊天的年代,兩人同時進了街道工廠,在閑聊中,龍母得知琴母一兒一女同歲,以為和自己一樣,也是生了龍鳳胎,兩人的關係更密切,然而,龍母的心是痛的,與小龍同胎的女孩送到了徐家匯育音堂,琴母的心更痛,為了遮人耳目,琴母不得不謊稱小琴和她繼父帶來的同歲弟弟是龍鳳胎。但是,在龍母的腦海中,始終排斥不了一個疑點,小琴長得既不像媽又不像爸。直到幫忙料理後事琴父透露底細時,龍母才恍然大悟。
琴母和龍母是天主教徒,按照教規,死者臨終前要有神父頌誦彌撒臨終關懷,可是,神父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自己的亡靈也回不了天國,所以,龍母找了幾個知心教友悄悄地在琴母的家裡聖父聖母聖子了一番。
小琴為了趕去大學報到,在家僅滯留了三天,臨行前,小琴問過龍母:「小龍媽,今年的大學招生,小龍有希望嗎?」
「咳——,很長時間沒來信了,一門心思想前途,如今,前途沒圖到,個人大事也沒圖到,不知道他在圖什麼?還是你命好。」
其實,龍母在感嘆小龍前途沒圖到的時候,一封喜訊已經跨省跨山跨水,通過郵政綠色通道靜靜地躺在了家中的信箱里了。
「小龍媽,有件事我搞不懂,你和我媽關係這麼好,難道我媽就沒有跟你說起過我的身世?」
「你的身世?」龍母眨了眨眼作回憶狀,好像聽你媽說起過,我問你,你家古人服裝的畫像還在嗎?」
「文化大革命時燒了,怎麼啦?」
「本來我是不知道的,一直以為你是龍鳳胎,現在想想,應該跟你有關。」龍母邊說邊點頭,兩嘴角還往下扯了扯。
「啊——?古人服裝的畫像跟我有關?那——?」小琴想起古色古香的玉佩,上面有兩條龍,自己屬龍,小龍也屬龍,是不是……?小琴想到此,抬眼看了看龍母,心頭掠過一絲別樣的感觸,覺得眼前的龍母可能是自己今後最親近的人之一,所以,將話題又轉到小龍身上。
「小龍媽,小龍和小春的事現在怎樣啦?」
「還能怎樣?一個在安徽,一個在上海,一個是農民,一個是工人,想配也配不上了,再說,我家本來就窮,小春家搬走後一次都沒來過。」龍母佯裝生氣,其實是故意說給小琴聽,要不是小龍和小春先搭上,龍母肯定會向琴母提親的。
「倒也是,再說,小春有了這個毛病,小龍他……。」小琴故意沒把後半句說出來,是想讓小龍媽接上去。
「好像聽小龍說起過,那個小頭重新跟小春好上了,小龍也不生氣,你說怪不怪?」
龍母的這句話等於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小琴一聽就心知肚明,所以,當她在大學的食堂遇到小龍時會突然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還有,」龍母又來個雙保險,「你下次遇到小春,就把我的意思轉告小春,讓她死了這份心。」
小琴的奔喪先悲后喜,讓琴父也寬慰了不少,為了讓繼女減輕減少喪母的悲痛和身世不明的煩惱,向單位請了長假,專程陪同小琴去淮北收拾行李,再送到大學,同時,也想了解和打聽琴的突然上大學背後的故事與她的身世之間有無聯繫,以及,從中進一步探明亡妻的前夫——即琴的生父與玉佩之間的來龍去脈。以及為什麼亡妻至死不肯吐露自己與前夫之間的點滴關係,難道,在她的心中還存有天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人說,鳥將死其聲也哀,人將死其言也衷,琴母在彌留之際,多少次張嘴想說什麼,多少次看著玉佩口眼難閉,心跳停止了,靈魂沒有死,發出了最後一句無聲的電波:「弘——等等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