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是夢非夢
夏先生懷著無盡的悲傷淚別敏女士,又懷著無言的失落骨肉分離,曾經是祖上的皇土,母親的懷抱,自己的祖國,而今國籍的關係,外交的關係,政治風雲的關係,堂堂皇室的後裔,竟然連一個平民百姓的天倫之樂都難以實現,夏先生臉部的咬肌像兩顆滾動的鋼珠一上一下,於是,拒絕了一切參觀訪問,連夜秉筆直書,向皇上奏本。奏本直達天庭,皇恩浩蕩,御筆圈閱,交恩來閱、辦。
四月的北京,並沒有春暖花開,梁效的文章連篇累牘,批林批鄧還在繼續深入,還在繼續消耗國力,內耗人心。
凌晨2點,總理拖著疲憊的身軀,喝完一杯燕麥粥,在西花廳召見了夏先生。聽完夏先生的陳述,總理微皺起濃黑的劍眉,抬起彎曲的右臂:「夏先生,祖國仍然是你的家,祖國依然是海外遊子的懷抱,歡迎你回到祖國的大家庭,只要大家庭在,我想,你的小家庭一定會骨肉團圓的。」
「謝謝,謝謝總理,謝謝祖國,謝謝……。」夏先生此時此刻除了會說謝,原本想好的感激之詞已顯得那麼多餘,那麼謹小慎微,那麼庸人自擾。
一份加密函件擱在安徽省委書記辦公桌後幾天,省統戰部已經派專人去了淮北,經調查核實,確有一個叫琴的下放知青,出生年月相仿,手腕處的胎記也無誤。
幾天後,又一份加密函件擱在了總理的辦公桌上,總理陷入了沉思,此類情況全國已有多次上報,離散的家庭分佈在世界各地,台灣的居多,看來,還須統籌解決,當務之急,已核實的人員可以按招工招生優先解決。但是,全國停止招工的文件已轉發各地,想到此,總理抓起電話,撥通了豐澤園⑧秘書處:「喂——,是我,主席休息了沒有?」
「還沒有,主席在看書。」
「請你報告主席,我馬上就到。」
**撂下手上的書,點燃一支煙,思緒從相對論里跳了出來,心想,恩來深夜造訪必有要事,自從林小子⑨背我而去,中國的政局全靠恩來在支撐,可是,和「文革小組」一幫人合不攏,看來,還需要有第三股勢力,再有,接班人的問題,再有,這場運動何時收場……。
「主席,還沒休息啊——?」總理跨進書房問了聲安。
「恩來啊——,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比我們**的唯物辯證法看的更遠、更高,很有啟發。」
「是啊——,和主席的物質不滅論很相似。」
**跟總理聊哲學不是第一次,一般情況下,總理都是靜靜地細聽,好像學生聽老師講課一樣,但是,自己要彙報的事是主席批辦的急事,於是,總理身體向前傾了傾道:「主席,夏先生的女兒找到了,在安徽插隊。」
「哪個夏先生?」
總理急忙起身跨步將批示遞到**手中,**掃了一眼,舌頭吮了吮下嘴唇,把煙掐滅在煙灰缸:「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在我們**手裡,此事今可全,我們不能做對不起祖宗的事,否則,我們的溥老先生⑩會在地底下罵我倆的。」**邊說邊將胳膊圈了一圈。
「是啊——,這些舊債遲還不如早還,我們不能把包袱推給子孫。」
「恩來啊——,還有李慶霖⑾反映的情況也要查一查,不能讓這些娃也跟著我們在延安那樣盡吃黑豆,那太傷人了。」
「不但傷人,還傷心噢——。」總理不失時機地補上一句。
一根划燃的火柴在**手中舉著,一支香煙在另一隻手中晃動。
「主席,燒到手了。」總理急忙提醒。
**再划燃一根火柴,剛要點煙,突然想起什麼,對總理瞟上一眼,又吮了吮下嘴唇,見手中的火燃得真旺,慢慢地將煙點著,搖了搖火柴,火不肯熄滅,噗——,用嘴一吹,往煙灰缸一扔,一串青煙裊裊上升,室內留下一股淡淡的硝煙味。
「主席,這個新中國的格格怎麼安排?」
「先讀點書,學好政治,當好我們**的宣傳員,怎麼樣?」
總理點了點頭,心中有了譜,再請示了幾個問題就告辭了。
……。
小琴作為統戰對象上了大學,上面對底下是嚴格保密的,所以,小琴本人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內幕,還以為是憑自己勞動表現好的關係,所以,還在小龍面前炫耀自己一雙粗鐵皮砂紙般的手掌。
小琴進了政教系,就像進了**陣,政治經濟社會哲學**黨史枯燥無味,班裡的學生大多數是黨員,自己連個團員也不是,而且,女生寥寥無幾,上海籍學生只有自己一人,想說家鄉話的機會都沒有,所以,小琴很想與小龍接觸,但是,又不敢多接觸。小琴一想起小龍那天在閱覽室心不在焉就像進了油醬鋪——五味雜陳,那個酒窩早不來遲不來,偏偏在自己起身的時候來,否則,自己還打算讓小龍陪自己在校園裡散散步,談談心,交交情。
嗨——,看來自己還是魅力不足,還是容顏不美,還是缺乏嗲功。比起小春,自己明顯不佔優勢,比起酒窩,自己略遜一籌,那天看到她的樣子,簡直要把自己吃掉一樣,哼——,小琴的鼻孔習慣性地擤了一下。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睡夢中,自己和小龍倆來到了一片水草肥美的湖灘,一群水鳥在波光粼粼的湖面翱翔,和麗的陽光伴著和煦的春風,兩人坐上一條小船並肩划槳,流水潺潺,笑語聲聲,歌聲蕩漾,和小龍認識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聞到他身上的氣息,是那麼的醉人,那麼的不可名狀,兩人肩胛碰擦的瞬間,似有一股電流傳遍全身,內心就會滋生出第二次,第三次碰擦的渴望,所以,不由自主地將身體往龍的一邊靠了靠。
突然,湖面波濤洶湧,船體前後左右晃動搖擺,自己順勢一把將小龍緊緊抱住,可是,小龍拚命地掙扎,拚命地從自己的懷裡掙脫,然後,撲通一聲跳入湖裡,一個巨浪蓋過來,小船傾翻,自己撲進水裡的同時,見小龍奮臂划向他的母親,小龍救我——!湖面上同時響起兩個女人的聲音。
學校廣播喇叭響起雄壯的《東方紅》樂曲,小琴的意識漸漸從夢中蘇醒,又重入夢境,自己還在湖裡,感覺自己的衣褲濕漉漉的,周身涼涼的,用手一摸,內褲全濕了,床單也濕了,小琴這才從夢裡驚醒,啊——!丟臉,自己又尿床了。
小琴的尿床,是她最大的**,最不可自我饒恕的奇恥大辱,小時候,為了尿床一事,不知被母親打過多少回,而且,不敢哭,不敢聲張,母親越打,尿床越頻繁,所以,小琴每晚臨睡前,就有一種恐懼,恐懼的不敢睡覺,甚至不願睡覺。沒想到,進了大學還尿床,小琴又不願去治療,心想多丟臉啊!所以,只要小琴沒上第一節課,必定是尿床了,必定在洗床單和被褥,所以,小琴的床單和被褥比其他女生多得多,滿滿一大箱。
一掛雙龍戲珠玉佩伴隨著小琴撲朔迷離的身世靜悄悄地躺在充滿臊味的被褥之間,何時揭開謎底,小琴不知道,小琴的繼父也不知道,因為,他送小琴去淮北時專程走了公社,跑了縣政府,結果是一無所獲,一無所得。本來是他問人家的,反過來卻是人家問他,你是小琴什麼人?你家跟省里是什麼關係?你家有人在國外嗎?你家有人在國民黨里坐大官的嗎?小琴的繼父被問的一驚一乍,一冷一熱,再問下去,小琴會像孫悟空一樣,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幾年後,小琴繼父在為大兒子結婚裝修房屋時,無意中在夾牆裡找到了兩幅被妻子說要燒掉的古人服裝畫像,他才猛然想起,妻子一直在瞞著自己,這兩幅畫決不是如她所說在古玩店買的,而是跟她的前夫有著密切的關係。想到此,小琴繼父生出無端無名的怒火,做了23年的夫妻,瞞了23年的實情,自己和她23年的夫妻情份還不如她和前夫一年的情份,青梅竹馬產生了想要報復的念頭。
與此同時,窗外飄進了元旦社論的播音——階級鬥爭一抓就靈,階級鬥爭要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社論的最後一句是——我們一定要解放台灣!
⑧豐澤園——**在中南海辦公和休息的地方。
⑨林小子——**
⑩溥老先生——溥儀
⑾李慶霖——李慶霖(1936-2004)福建莆田人。1952年任福建莆田縣某中學校長,1957年被劃為右派,受到降職降薪處分,被分配到莆田縣城郊公社下林村小學任教。1972年冒險寫信給**「告御狀」,反映兒子李良模當知識青年「口糧不夠吃,日常生活需用的購物看病沒錢支付」的問題。受到**重視並親自回信:「寄上300元,聊補無米之炊。全國此類事甚多,容當統籌解決」。成為中央高層調整知識青年政策、補助生活困難、改善供應,對迫害知青的地方幹部嚴厲整肅的一個契機。不久被譽為反潮流英雄;後任莆田縣革委會教育組副組長、莆田縣「知青辦」副主任,第五屆全國人大代表、人大常委會委員、國務院知識青年領導小組成員。1973年在《紅旗》雜誌第11期上發表《談反潮流》。1976年11月被隔離審查,1977年11月正式被捕入獄。1979年被莆田地區中級人民法院以「反革命罪」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1988年減為10年有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5年。1994年8月提前出獄。2004年2月逝世。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