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蕭清婉掃了他一眼,說道:「大夥都說這孩子長得像皇上,眉眼口鼻沒一處不像的。」又笑道:「你們是親兄弟,就是長得像些,那也沒什麼稀奇。」贏綿亦自覺失言,不好再說什麼,只起身出門叫人將那兩擔禮物抬在廊下,又走回來說道:「些許薄禮,不成敬意。還望母后不要嫌棄。」蕭清婉見那擔上,綾羅綢緞,錦盒高堆,不由說道:「你遠征辛苦,才回京城,不說好生歇息,又急著打點這些做什麼!」
贏綿微笑道:「若非母后相助,兒臣征戰本初怕是不能如此順遂。微末禮物,委實不足答報。且其中有些,是兒臣在東海濱上請當地巧手匠人為五弟打造的吉祥飾物,都是京城沒有的花樣兒。兒臣一點心意,還望母后笑納。」蕭清婉聽聞此語,雖知其有討好之意,但為人母者,聽見有人贈禮與自己的孩子,哪有不高興的。當下也不再固辭,含笑收了。
贏綿又坐了片刻,吃了兩盞茶,便起身告去,蕭清婉著穆秋蘭送了出去。
穆秋蘭送到門外,眼看著贏綿離去,方又折回堂上,就見蕭清婉正在看贏綿送來的禮物。遂上前笑道:「這二殿下倒也知禮,送了這麼多東西過來。」蕭清婉淡淡說道:「他也是為了避嫌,讓皇上放心,求個安穩太平罷了。」一言未了,又道:「該改口叫他襄親王了。」穆秋蘭不解道:「親王為皇上立下了汗馬功勞,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怎麼還會有此顧慮?娘娘是不是多心了?」蕭清婉笑道:「你不知,這裡頭的彎彎繞繞多著呢。他是立下了大功,然而只可惜他身在皇子之列,皇上又才立東宮,難保不對他心生猜忌。他如今看似風光無限,實則敏感無比,既要不使皇上生疑,又要防著小人生事,其實難得緊。」
穆秋蘭聽此言有理,便點了點頭。蕭清婉見那些綾羅綢緞,不過華美精緻也還沒什麼稀奇,倒是幾樣孩童的金手鐲、長命鎖、護身玉,花樣新奇,做工細緻,一看便是出自名匠之手。看了一回,她不禁心中暗道:雖然他自有私心,然而那綢緞布匹也就罷了,這些首飾倒要一早預備的,他也算有心了。雖是我不容任何人來阻我孩兒的道路,但要說與他為敵,我也著實不願。今日看他神態語言,倒還算謙卑恭敬,也似是不曾忘了舊情。但他心中究竟如何作想,那也難說。他臨出征之前,我給的那捲圖紙,對他頗有助益,也不知他心中究竟念恩與否。
這般想了片刻,她只覺心中亂如麻團,諸般思緒紛至沓來,一時竟理不出個頭緒,不由一陣躁亂,便只吩咐穆秋蘭將贏綿送來的物事造冊入庫。
正在此時,御前派了張鷺生過來傳話道:「皇上已然在殿上見了本初公主,議定五日之後迎她入宮。請娘娘為她安排個住處,並各樣事宜。」蕭清婉打了他離去,便命人將德妃請來,二人商議了一回。
蕭清婉揣摩著皇帝的意思,將那離養心殿甚遠的一間慶壽堂做了那位公主的住處,其餘伺候宮人並各樣份例,皆按著婕妤的份例,規規矩矩的布置了,既不逾矩,亦不苛待。德妃慮道:「此女遠道而來,雖說皇上封了她個婕妤,究竟也是公主之尊。一應只按著婕妤的規制來,皇上不責怪么?」蕭清婉笑道:「責怪?你瞧著罷,皇上只怕再不會多瞧她一眼的。再者,本宮聽聞,這位源紫玉公主精通咱們本國語言,於漢邦風俗亦頗有了解,也不必費神照料了。」德妃於此女不甚關切,只聽皇后說皇帝絕不會寵幸於其,便覺鬆了口氣。又忽的想起一件事來,便笑道:「還有一樁故事,要說與娘娘聽。」因就講來:「在建福宮住著的那位黃才人,娘娘可知?」
蕭清婉略想了想,便道:「可是東海水師偏將黃文仲的妹妹?皇上上個月才臨幸了她,將她自寶林升做了才人的?」德妃點頭道:「正是,她哥哥隨軍出征本初,不幸戰死在海上。靈柩昨兒才送回京城,她在宮裡哭得死去活來。今兒一早,臣妾過去瞧她,她兩隻眼睛跟爛桃似的,拉著臣妾好不抱怨的。嗔怪咱們皇上為何將那賊女收入宮中,臣妾也沒話說,只慰藉了她幾句,就出來了。」蕭清婉聽說,秀眉微蹙,只說道:「宮裡如她這樣的人,只怕還有。那公主進來,恐要生出是非,倒不可不防的。」說畢,又轉言問道:「惠妃同唐御女的禁足令,是不是要完了?」德妃聽問,連忙回道:「皇上之前說的是惠妃身子不好,要她在宮中靜養,並沒說個准日子。故而儲秀宮門前,禁衛軍還是把守著。唐御女的禁足令是完了的,倒是沒見她出來走跳。」
蕭清婉聽畢,點了點頭,未再言語。德妃又看了一回小太子,外頭便有她宮裡人來尋,說四皇子醒了不見她,正在哭鬧,她便去了。
五日彈指而過,轉眼便是源紫玉受封入宮之日。
這位本初公主遠離故土,前來中原,名為和親,實與戰俘無異。一路之上,因著本初侵犯國|土,又兼有無數同袍戰死,軍中兵士深為切齒,雖在贏綿嚴令之下,無人敢前往滋事,旅途安泰,卻也受盡冷眼。她既感委屈,又覺驚恐不安,憤恨焦慮,悲楚憂愁之下,也曾萌生死志,然想起肩扛重任,也不敢任意妄為,好容易挨到了京城。又等到了皇帝降旨,受封入宮。她自幼從師,熟稔漢土風物,婕妤在宣朝宮廷是個什麼位份,她自也知曉。然而身處此境,是為妃還是為奴,於她自身都沒多大分別了,也並未顯露什麼喜怒。只於這日清晨時分,收拾打扮了,就用一乘小轎,跟著兩個太監,並隨她前來的侍女,一道送入了皇宮。
進得皇宮,雖則此女亦出身皇室,然天朝皇城與那本初小國,那等氣勢恢宏,華貴堂皇,自不可同日而語。源紫玉雖是心如死灰,但眼看這等勝景,也不由暗自感嘆。
按著規矩,新入宮的妃嬪待三日之後,方才往坤寧宮覲見皇后。但源紫玉身份殊異,與常人不同,入宮之後便先行往坤寧宮去,與六宮正主叩頭行禮。
轎子行至坤寧宮前便即落下,坤寧宮門上的宮人上來打起轎簾,將這位前本初公主、如今的安婕妤攙扶出來,引往內里。
安婕妤本就出身宮廷,明了宮禁森嚴,法度苛刻,又不肯失了規矩,惹人恥笑,只屏氣凝神,低頭緩行,一路隨宮人入得內里。
宮人將其引至正殿之前,便退了下去。那門上答應的宮人先不忙上來,只入內傳話。安婕妤見無人理會,正不知如何是好,幸得那宮人已然出來,朗聲道:「皇後娘娘召見安婕妤。」
安婕妤聞說,提衣上階,緩步入殿,只見這殿上各處雕樑畫棟,塗油抹朱,各樣擺設明亮的直晃人眼,兩旁宮人森列,皆垂首侍立,堂上微嗽不聞,寂靜無聲。她走上殿來,行至堂中,一眼便望見一位穿錦著緞,頭戴鳳冠的玉人兒端坐在寶座之上,心知此便是這六宮之主了,便款款下拜,口呼臣妾,行了叩拜大禮。
蕭清婉坐在上首,看著安婕妤叩首已畢,方才笑著令宮人前往攙扶,又吩咐賜座。
安婕妤淺淺坐了,微微抬頭,偷眼望去,打量了一番,只見這皇后甚為年輕,容貌美艷,光彩照人,一笑一顰,甚有風韻,只消看上一眼,就挪不開眼去,然那眉眼神態之間,又自帶一股不怒自威的天然威嚴,讓人不敢造次。她看了兩眼,便即低下了頭,心中想起之前在驛館里聽人說起的傳聞,一聲兒也不敢出。
蕭清婉亦在座上將此女看了個通身,早在她開口說話之時,心中便就樂了:早就聽聞本初國貴族以黑齒為美,人自幾歲起就要用鐵汁將牙齒塗抹烏黑。適才見這公主說話,露出滿嘴黑牙,便想這傳聞果然不錯。須知,宣朝風俗,不論男女,俱愛牙齒瑩潤潔白,如玉似貝,故有硃唇皓齒之說。如今看這位安婕妤滿口牙齒烏黑如炭,再打量她姿色不過中等,身材瘦弱,神色凄苦,實無半分動人之處。想及這些日子以來,六宮妃嬪如何惶惶不安,不由暗自好笑。
她心中想了一陣,面上也不帶出,只和顏悅色道:「安婕妤遠道至此,一路辛苦了。不知前幾日本宮派往驛館服侍婕妤的人,伺候的可還周到?因婕妤是異國人,各樣習慣與此地頗為有異,若有不當之處,就請婕妤擔待了。」安婕妤低著頭,低聲說道:「那幾位宮女和姑姑都很好,說了許多事情與嬪妾知道,嬪妾也很好,勞煩皇后了。」蕭清婉聽她口音尚算周正,只說話略有些顛倒,便笑道:「算起來,婕妤本是公主之尊,又是遠道而來,諸般習俗都與此地不同,入我宣朝宮廷,想必多有不慣。然而婕妤既已進了這皇宮,便已是皇帝的嬪妃,自然也要守這宮裡的規矩。尚儀局的姑姑們,該當已將宮中諸般條款皆講與婕妤聽了。這宮裡不獨婕妤,所有妃嬪乃至本宮,都要守此規矩。倘或日後婕妤違了哪一款,那就只好受些委屈了。當然,婕妤若能恪守宮規,安分自處,咱們姊妹之間自然也和氣相處。婕妤亦是出身皇室之人,此間事宜該當不必本宮多說。」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卡文卡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