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安婕妤微微應諾,蕭清婉又笑著與她說了些知冷知熱的話語,便吩咐宮人引她前往所宿宮室歇息。
才打發了安婕妤出門,外頭人便來報道:「黃才人來給娘娘請安。」
蕭清婉今日起得早,頗有些累了,本說不見,又轉念忖道:倒要瞧瞧她心裡怎麼個主意。便吩咐請她進來。
少頃,黃才人緩步上堂,走到階下,先與皇后道了萬福。
蕭清婉看她身上穿著一件玉色輕容紗披帛,一條蔥白綾的蓋地褶裙,通身一件首飾也無,只在鬢上插了一朵鮮玉簪花,想來是宮中不能穿孝,就做此妝扮。
打量了一番,蕭清婉便含笑賜座,對她溫言說道:「今日天好,黃才人倒有空閑來本宮這裡走走。」黃才人面色淡淡,低聲說道:「嬪妾身戴重孝,娘娘這裡又養著小太子,嬪妾不敢任意前來,倒讓陰氣沖了殿下。」蕭清婉聽罷,不覺笑了,問道:「那今日才人倒為何不顧忌了?」黃才人見問,咬著嘴唇不語,半晌才抬頭說道:「嬪妾來,是想問娘娘一聲,那個本初來的公主,可已是入宮了?」蕭清婉不明其意,只是答道:「安婕妤卻才來拜了本宮,如這會兒該已到了建福宮了。」黃才人聽說,不由厲聲說道:「嬪妾斗膽問娘娘一聲,本初犯我國土,殺我宣朝子民,得此賊女,皇上為何不立時殺之,以告慰那些陣亡將士的在天之靈。卻要將其迎入宮中,還封為嬪妃?!」蕭清婉不防她竟問得如此直白,一時也無話可說,只是反問道:「這事兒,是你該問的么?!」
黃才人滿面悲楚,說道:「確是嬪妾僭越了,然而嬪妾哥哥為國捐軀,戰死疆場。嬪妾不能手刃仇敵為兄報仇,如今還要眼看著敵女入我朝宮廷,與我共事一夫。這口氣,嬪妾焉能忍得?!」蕭清婉心憫其情,微嘆了口氣,
撫慰道:「朝廷中的事,不是我輩可能論說的。你只需知曉,她入宮並非只為侍奉皇上,皇上也不缺這樣一個外族女子來服侍,乃是另有一番因由。你哥哥為國捐軀,的確令人敬佩,然而此並非殺死一個異族公主便可挽回的。你暫且回去歇息,不要胡思亂想。」黃才人見皇後面色不愉,心知再說也是無用,只得起身告退。蕭清婉又道:「本宮雖然憐你喪兄之情,然這源紫玉既已入後宮,便是後宮嬪妃,你可不要為著一己私仇,便在宮中妄生是非。若讓皇上知道了,可不是本宮能救得了你的。」黃才人聽了,也沒說什麼,只福了福身子,就去了。
打發了她離去,穆秋蘭便在一旁說道:「娘娘,奴婢瞧著黃才人的樣子,不像是聽了進去的。」蕭清婉嘆道:「碰上這樣的事,哪裡能一下就想通呢。本宮嘴上說的輕巧,但若這事生在本宮身上,本宮只怕也要記恨在心呢。罷了,讓她好生靜靜罷。」穆秋蘭憂慮道:「只怕她要去為難那安婕妤,弄出事來,可怎麼好?奴婢說句不知高低的話,這兩人放在一處,縱是沒理的是黃才人,奴婢心裡可還是偏著黃才人。」蕭清婉看了她一眼,說道:「本宮也是如此,不論怎樣,那安婕妤究竟是個異族,還是敵國之人。」
兩人說著話,蕭清婉久不進去,贏縕便在後頭哭了起來,被奶母長福抱了來前頭尋皇后。蕭清婉趕忙接了過去,心肝寶貝兒的揉哄了半日,方才不哭了。
自此之後,那安婕妤便在後宮裡住了下來,六宮妃嬪雖起初尚自揣測聖意,竊竊私語,但一經見過這源紫玉的姿容,便都放下心來,又竊笑不已。贏烈納此女為妃,亦不過為議和起見,於安婕妤其人,並不中意。他內寵頗多,不乏殊色佳人,蕭清婉又出了月子,養好了身子,他哪裡還將這位姿色平庸的異族公主放在心上!這安婕妤入宮過了許久,都不曾蒙皇帝招幸,也不知算不算得上一件好事。
那黃才人離了坤寧宮,返回宮室,便吩咐閉門靜養,對外只說身子不適,若非宮中有什麼大事,是必不出門的。如此過得數月,倒是相安無事。
宮中無事,閑里易過,匆匆幾月過去,轉瞬到了五月。端午一過,李十洲便往御前請旨,求娶孟心蕊。此事本是皇后所託,又是一早定下的,贏烈自然痛快應准,責令禮部給挑了一個吉利日子,就下旨賜婚。
此事一定,李十洲當即向孟府提親,著手備辦婚事六禮。此時,孟心蕊之父孟志遠已然離京赴任,諸般事由皆是蕭府經手,幸得孟心蕊的嫁妝是早已備辦齊全的,並不忙亂。蕭鼎仁又修書一封,送往江蘇孟志遠任上,言說此事。孟志遠收到消息,雖是不大看中女兒,然畢竟是嫡女出閣,又指望著她籠絡人手,便立時向吏部告假,這番京城。
李十洲雖是官運亨通,然究竟入仕不久,又是一屆京官,宦囊實在不裕,若說問妻弟王旭昌求借,又委實拉不下臉來。正在苦思無方之時,蕭府卻打發人送了兩張銀票過來,一張五千,一張八千,共計一萬三千兩銀子,助他備辦婚事。李十洲大喜過望,整衣戴冠,親身往相府道了謝,回去便即預備起來。原來蕭鼎仁也慮到此節,此樁婚事既是皇帝欽賜,又是外甥女嫁得意門生的佳話,自然要風光大辦,便私下打點了銀票送了過去,果然解了李十洲的燃眉之急。
到得成婚那日,李府張掛花燈,牆掛綵綢,李十洲身著吉服,騎著高頭大馬往孟府迎娶孟心蕊。才將新娘子迎到府邸,門前忽又聞得喝道之聲,只見一列禁軍開道而來,將街上閑雜人等盡數攆進屋中,一輛打著五爪金龍旗幟的宮車前呼後擁而來。竟是帝后親至了。
事出突然,眾人皆是驚愕不已,新人夫婦並前來賀喜的賓客——俱是朝中大員,慌忙在門前跪迎聖駕。
贏烈與蕭清婉手挽著手自車上下來,笑命眾人起身,又說道:「今日是你李家的大喜之日,朕與皇后前來道賀。你們不必拘禮,該怎樣就怎樣,不然倒似是朕與皇后擾了你們的喜事一般。」言畢,便令張鷺生將所帶賀禮交付門上收禮之人。
李十洲跪在地上,口裡說道:「寒廬草舍,不期竟蒙龍駕降臨,微臣夫婦受寵若驚。還請皇上與娘娘入臣寒舍,以觀臣禮。」說畢,便將帝后迎入府內,一面又忙打發人去告知蕭鼎仁與孟志遠。那二人收到報訊,慌忙整衣前來見駕。
原來,蕭清婉是安心要與這表妹一個大體面,以來彌補心中憾事,便於前兩日央求贏烈來與他二人道賀,又商議了不叫他們知道,好給他們一個驚喜。果然這日他二人駕到,讓眾人驚愕不已。若按常理,便是郡主出閣,皇帝也未必親至,何況只是一介朝臣的喜事?因著帝后駕到,這場婚事也比尋常更添了幾分光輝,連著孟志遠,原不大看中這女婿的,如今也分外滿意。
待觀禮已畢,蕭清婉心中挂念兒子,便同贏烈起身告辭,一道回宮而去。李十洲這場婚事,為著帝後來賀,讓京城中人津津樂道了許久。
翌日,新人夫婦一道入宮拜謝恩典。
孟心蕊因是婦人,在殿上與皇帝磕過了頭,便往坤寧宮來見皇后。
蕭清婉在後堂上見了她,姊妹二人一別許久不見,今日逢上分外親熱。當即手挽著手,坐在一處說話。
蕭清婉見孟心蕊雙頰緋紅,壓倒桃花,雖是羞赧無言,卻又喜不自勝,真正是春風得意,便取笑道:「瞧妹妹歡喜的樣子,這位夫君該是很中妹妹的意了。」孟心蕊低聲笑道:「往日都是姨母說兩位表姐的事情,如今也輪到表姐來看我的笑話了。」言畢,又笑道:「還要多謝娘娘做主,不然心蕊這段子心結竟還不知如何開解,這會子只怕已是相思成疾,一病不起了。又若非娘娘一力撮合,依著父親的意思,心蕊又不知要聘與何人。娘娘且受心蕊一拜。」說畢,旋即起身,倒身下拜。
蕭清婉連忙命人扶住,重新落座,又笑道:「咱們之間,還有這許多客套?我已是落到這步田地了,自然要為你好生打算,不讓你走了我的老路。你若嫁與尋常仕宦人家,雖免了進宮的苦楚,但一般的膏粱紈袴,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美婢成群?看咱們母輩受妾侍的閑氣還不夠么?李十洲人品不錯,是個有情有義的,該當能好生待你。你也好生操持著日子,別負了我這一番苦心就是。」孟心蕊連聲稱是,又笑道:「娘娘生下了太子殿下,我還一眼都沒瞧見過的。不知娘娘可否讓我見見?」蕭清婉聽說,便令人去將贏縕抱來。
一時,奶母抱了贏縕過來,孟心蕊慌忙雙手接了過來,抱在懷裡,卻見是個胖胖的孩子,頭上戴著掐金絲的八寶綢緞護頂,身上一件寶藍對襟盤花鈕子毛衫,皮膚白膩,眼如點漆,甚是靈動,十分可愛。孟心蕊瞧在眼裡,心中喜歡的緊,便不住逗弄,贏縕也不認生,就伏倒在她懷裡,嬉笑不絕。孟心蕊笑道:「好個乖巧的孩子,像是認得我是他姨媽呢。誰似娘娘這樣有福,生得這麼個好孩子!」蕭清婉笑道:「你也趕緊生一個就是了,生個丫頭下來,給這孩子做媳婦兒,好不好呢?」孟心蕊笑道:「我心裡自然是歡喜的,就怕高攀不上呢。」
兩人說笑了一陣,孟心蕊忽然低聲道:「京里如今出了件新鮮故事,不知表姐聽說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