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之前那樁連環分屍大案一時無法破案,在這個治安良好的城市裡掀起了大風大雨,每日新聞出現最多的就是這個案件的後續報道。這也是蕭九韶調去刑偵後面臨的第一件案子。刑偵隊的人對目前已有的推測三緘其口,褚青蘅便是想打探也無從下手,只得每天借著買咖啡的機會去刑偵辦公室附近遊盪。

她的目標其實是秦晉,因為他性格隨意,不拘小節,多套幾次話總會有些小細節漏出。據說刑偵的隊長刑閔判斷這兩起分屍案都是一人作為,看其手法必定還有第三位被害者,便圈畫出一個可行區域,讓隊里兩位警花輪流在這個區域內居住活動,想引蛇出洞。

因為她「買咖啡」的次數有點頻繁,終於有一次撞上了剛開會回來的刑閔和蕭九韶。刑閔對於她向來都是無視,褚青蘅也有自知之明,當初她考進局裡,是有水分的,還擠掉了刑閔當時看中的一個年輕人。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辦公室不久,隔了不到一分鐘,蕭九韶又從辦公室里出來,用眼角的餘光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熱地問:「又來買咖啡?」

褚青蘅為了強調真實性,自作聰明地補上一句:「我真是太喜歡喝咖啡了。」

第二天她又借著買咖啡的由頭找秦晉套完話,就見蕭九韶從辦公室里走出來,看著她:「你進來一下。」

「我?」褚青蘅不明所以,只得跟著他走,刑偵外間的辦公室簡直像是垃圾填埋場,廢紙和外賣盒扔得到處都是,對於有強迫症的人來說,她真恨不得彎下腰去把垃圾全部撿起來。

蕭九韶的辦公室在裡間,乍一眼看去,裡面和外面就像是兩個世界。她覺得他就像是一株生長在垃圾場里的愛乾淨的蘑菇,還是亭亭玉立的那種。

蕭九韶拉開柜子,取出一個xl真空保溫瓶,放到她面前:「給你的。」

「……什麼?」

「你不是喜歡喝咖啡?」

「啊?」

「昨天多煮了一些,就帶給你。」

褚青蘅拿起保溫瓶,欲言又止。

「怎麼?你原來不喜歡?」

「不、不是……」她一時間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坦白從寬,她抬起頭看了看蕭九韶,對方已經拉開椅子坐下來,低頭在文件上簽字,最後一筆寫得很重,連紙面都勾破了。他頭也沒抬地說:「咖啡豆是今年的新貨,自動販賣機里的那種加了太多香精。」

她就不信他會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為了喝自動販賣機里的咖啡,只好東拉西扯找理由:「可是我沒帶杯子啊。」

「可以直接用這個杯子,我會帶回去消毒。」

褚青蘅嘆了口氣,只得旋開杯蓋,倒了一杯,撲面而來的咖啡香氣的確十分沁人。她拿起蕭九韶面前的杯子,剛好裡面沒有茶水,也就給他倒了滿滿一杯:「來,幹了這杯咖啡。」

結果他根本不欣賞她的幽默感,看了她一眼,繼續低頭簽文件。

褚青蘅灰溜溜地喝完這特製咖啡,又灰溜溜地回到自己辦公室去了。

連續喝了三天特製咖啡,第四天早上在食堂吃早飯的時候,褚青蘅瞌睡連連,對著同樣睡眠不足的莫雅歌,兩個人像是互相傳染一樣呵欠連天。

莫雅歌奇道:「我這幾天是加班加點地做誘餌吸引變態,你是怎麼了?」

「……咖啡喝多了。」

話音剛落,就見面前多了一隻xl號鋼精真空保溫瓶。

褚青蘅一寸一寸地抬起頭,只見蕭九韶站在那裡,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昨天多煮了一點拿鐵,順道帶給你。」他坐下來,竟還朝她微笑了一下。

褚青蘅倒抽一口氣,思索良久,決定還是說實話,便定定地看著他:「其實我不喜歡喝咖啡,這個只是借口。」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

「與其說是在販售機上買咖啡,不如說是藉機獵艷。」

她又不是變態,怎麼會把刑偵這種地方當成獵艷場所?褚青蘅道:「你就挺艷的,我也不需要特別去獵艷。」

莫雅歌插話:「這就不對了,蕭九韶是我們局裡的高嶺之花一樣的存在,都有他了你怎麼還能勾三搭四?」

「首先,我不吐槽高嶺之花這樣的稱呼。重點是我什麼時候勾三搭四過?我都像性冷淡一樣了好不好?」

「呃……好吧,那我先前的重點錯了,重點不是咖啡,而是滋陰養生湯,蕭九韶你帶錯東西了啦。」

「我的原話是『我都像性冷淡』,這個是比喻手法——」

蕭九韶截住她的話頭:「這種修辭是誇張,不是比喻。」

褚青蘅毫無還手之力,只得投降:「我保證不在自動販售機前遊盪了,蕭科,你就放過我吧。」

蕭九韶終於把那個xl號真空保溫瓶拿走了。他前腳走,後腳刑偵隊長刑閔便到。他在桌子上輕輕一敲,示意褚青蘅:「等下到凌局辦公室去。」

刑閔的意思很簡單,她還沒有去凌局長辦公室便猜到了大半。那個數字和撲克牌背後代表的意思,她能想到,刑閔就不會不考慮到。刑偵隊里兩位警花都無法引出兇手,刑閔就選定了她,只是調用病理科的人,還要知會凌局長一下。

凌卓遠剛過四十歲,相貌堂堂,只是兩鬢花白得厲害,仔細看他,也能看出和蕭九韶在容貌上的一些相似之處。

褚青蘅想起那時她本科剛畢業,研究生一年級,那天下著大雨,她像沒頭蒼蠅一樣找到凌局家樓下,一直等著,直到看到那輛舊款的黑色轎車開來,就毫不猶豫地攔在車子之前。車子急剎車時發出了一聲刺耳的摩擦聲。

她心心念念,只想得到一個結果。

凌卓遠也給了她這個機會。

「我願意去試,有危險也沒有關係。」

凌卓遠捏了捏眉心,搖頭道:「說實話我並不贊成這個決定,你現在還可以收回剛才那句話。」

「不會有危險,也沒有機會有危險,我會讓最優秀的人員去保護她。」刑閔道。

刑閔最看好的人一直是蕭九韶,不出所料,那個陪同她的主要人員就是他。

褚青蘅跟他去了臨時的據點,是附近城中村的出租屋。褚青蘅在附近逛了一圈:「人口流動性最大的老城區,附近有兩個市場,還有一個等待搬遷的造船廠,看來你們已經鎖定了一個大方向了。」

蕭九韶倒是沒有遮遮掩掩,直接告訴她:「那個造船廠的電鋸設備化驗出血液反應。」

褚青蘅看著前方,前面就是那箇舊船廠:「可以去看看嗎?」

蕭九韶沒有贊同,卻也沒有反對,她就直接當他是默認。電鋸設備的車間門口貼著封條,她從窗戶外望進去,正好看見那台大型機械設備。她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位單身母親、第二位受害者是如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被割裂開來。

她好像感覺到她就在附近,向她訴說著暴行者的模樣和特徵。

褚青蘅閉了閉眼,竭力驅散這種奇特的幻覺:「我現在開始有點擔心。」她面向了他:「你確定能保證我的安全?」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是可以。」蕭九韶還開了一句玩笑,「我從小到大得的武術比賽的獎盃,都可以做一輛機車。」

「那真的很多……一定花了很多錢。」

蕭九韶看著她,她的反應總有點奇特,這個時候難道不是應該說一定吃了很多苦:「……是挺多的。」

「你又是法醫,身手又不錯,咖啡煮得也不錯,是不打算給別人一條活路啊。」褚青蘅剛說話,便見一個高大的中年男人朝他們大步走來,緊繃著臉,臉上有些煙酒過度的痕迹:「你們在幹什麼?」

蕭九韶朝他亮了下證件:「刑偵,來這裡找線索。」

那人停住腳步,打量了他們片刻,尤其是看了褚青蘅半晌,然後微微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人心惶惶,難免草木皆兵。」褚青蘅輕聲自語。

「你覺得草木皆兵?」蕭九韶忽然道,「我覺得你不是性冷淡,而是感知遲鈍。」

他說話的時候,身邊經過幾個工人,聞言紛紛回頭,還露出瞭然的表情來。褚青蘅簡直要惱羞成怒,他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雖然學醫科會放得開一點,這個世道總歸還沒有開放到可以當街談論這種事,好端端的她又成靶子。

熟悉了周邊地區,他們便去了臨時落腳的一居室出租房。狹窄的走道里還堆放著各類雜物,上面積滿灰塵,房間採光也不足。褚青蘅很快便在房間里繞了一圈,洗手間還留著洗漱用品,是她的上一任「誘餌」留下的。

褚青蘅拿起沐浴乳看了看,是檸檬味的。她打開瓶蓋聞了聞:「現在我可以做出一個推理,我的上一任不是莫雅歌,因為她從來不用這種味道的沐浴乳。」

「請恕我直言,那個犯案的兇手尚且未找到,他手法殘忍,做事利落。而我也沒有把握做到二十四小時都毫無疏忽,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褚青蘅知道他無法信任自己,她既沒有受到過刑偵的專業訓練,也不是警校出身,本來她的能力就不如專業人士,這個事實並不會讓她覺得難堪,術業有專攻而已。她再次環顧洗手間:「這裡裝了監控嗎?」

「沒有,」蕭九韶指了指床前寫字檯上的筆記本電腦,「就只有這個攝像頭,所以你盡量要讓自己的行為的暴露在這個攝像頭可觸及範圍。」

褚青蘅走回房間,沿著床邊繞了一圈:「剩下兩個問題,第一,我的任務時間需要持續多久?第二,我平時必須做些什麼?」

「任務時限一周,如果沒有結果,就要換人。按照你平時的生活作息來,越自然越好,我的位置就在你隔壁,用電腦保持聯絡。」

褚青蘅在心裡確定了要準備的物件清單:「那我現在就回去收拾下東西,今晚就住在這裡。」她走在前面,蕭九韶則跟在她身後的兩步之遙,她忽然又回過頭來:「你現在的工作就是二十四小時關注我的安全和動向了?」

蕭九韶愣了一下,隨即回答:「是這樣。」

「那麼是不是包括專車接送和買飯之類的附加任務?」

他不禁笑了笑,反問:「你是把我當成保姆了吧?」

「你怎麼可能能當保姆?」褚青蘅轉過頭微微一笑,他確實是不能多笑,笑起來的樣子就顯得氣勢弱了許多,讓人忍不住想逗弄,「你要去做特殊服務,我肯定要開兩瓶最貴的紅酒。」她話音剛落,就自暗後悔,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類玩笑她可以跟那位謝家二少謝允羸隨便開,反正他開得起,也不會在意,但對一般人而言,這個玩笑實在太過了。

蕭九韶果然不笑了,臉上又恢復到面無表情的慣常狀態。

他們沉默著走了一段路,這裡的樓間密度大,停車位少,所以停車的位置幾乎要走一條街。褚青蘅拉開門,坐在副駕的位置,偷眼看他。只見他搖下車窗,手肘架在上面,微微眯著眼看後視鏡,三兩下便倒車出來,開到正道上。

褚青蘅打開礦泉水瓶,喝了口潤潤喉,然後道:「剛才我說錯話,道歉還來得及嗎?」

蕭九韶轉頭看著她,隔了片刻微微一笑:「你是該道歉,竟然只是開兩瓶紅酒,都沒有想過要點出台。」

「……噗,」褚青蘅手忙腳亂拿紙巾擦拭,「咳咳咳,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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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的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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