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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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聽雨樓出來,蘇霜染興緻雖然一如先前,但湘宛淳覺察人的漫不經心,加之雪下又大,便找了處地方歇腳。順著隔間望下,路上眾人紛紛避行回家,擺道攤鋪也逐一收拾離去,原是擁擠的街道,一會兒便空當清冷起來。
「宛淳過來坐,窗邊風大。」蘇霜染手捧一杯香茗,端靜含笑示意湘宛淳坐落身旁。間內琴聲流淌悠綿,燃香縈繞芳馨,心神陶迷別是一種美境。
湘宛淳依言過去,半道稍有頓步,折回朝樓底瞧了一眼,街上三兩行人匆匆急急並無半個朝這邊張望注意的身影,莫非剛才一瞥是昏花了眼才看見的?湘宛淳覺得不無可能,這樣的雪天誰又閑來無事跟蹤初出見面交道都不曾打的二人呢?
「怎麼了?」見湘宛淳窗邊站著遲遲不來,蘇霜染問道。
「無事。」打消心中疑困,湘宛淳笑應。蘇霜染恰是挑了處最擋風的位置落座,湘宛淳一靠近便湧來暖暖熱意。
湘宛淳不透心事,蘇霜染卻借著人先前顧盼之舉有幾分瞭然,沉默,又笑。不明蘇霜染為何事而笑顏不掩,湘宛淳張嘴要問,聽蘇霜染言道:「這首曲子,宛淳意覺如何?」
蘇霜染問來,湘宛淳恍惚憶起有些日子不曾撫琴,在凌霜宮的幾日,閑適有過把許些要緊事差不多忘凈,雖說閑談話聊間時逢文然前來打擾,到底是有意親近才不會放在心上。
似乎不是非得要湘宛淳道出個所以然,蘇霜染自話道:「聲色沉緩卻不似哀思,期間又摻幾分輕躍幾分歡愉,似鳥吟似蟲鳴,水流潺潺而愈發清晰,頓挫起落直至曲終氣勢漸宏,想是潛行山徑幾經波折終得以登頂遠望瞬然開闊的心襟。」
湘宛淳哪好說方才神思不在,全無靜心細聽?見蘇霜染言談娓娓,佯作如是加以附和。蘇霜染只笑並不道破,話里明明有幾處說得不對的地方,湘宛淳卻是漏了心瞧不出其中端倪。
「不若宛淳上前一試?」蘇霜染忽而提議,茶杯擱放一旁,葇荑自然而然搭覆湘宛淳手背。手心滿滿暖意,湘宛淳害怕久站風口她手中寒氣未全散去會凍著對方,欲要收手,不想被蘇霜染攥緊無法抽回。心有疑意,對眸一剎,湘宛淳卻妥協了。
湘宛淳原本沒有心思,見蘇霜染目光期待也就應了。待撫琴女子退下,湘宛淳往跪坐軟榻挪步,落座撥弄起案上琴弦。
應景應人,湘宛淳還真是想不出合適的調兒,於是即興作了首歡快的曲子。湘宛淳覺得氛圍正好,抬眸看了眼不遠處的人,蘇霜染低垂眼帘似乎已然沉浸其間。
心裡細細琢磨著事情,蘇霜染甚至不曉得逐而變換的曲調。中間只留意了人一眼,蘇霜染便撇開目光朝未有闔緊的門縫間看去。
……
原本還好端的,也不知如何心情就糟了下來,琴音越來越哀寂,湘宛淳不甚察意,直至一滴眼淚啪嗒滴落琴面才終有醒悟。琴音戛然而止,突兀得連湘宛淳自己也難以意料。抬手一抹,湘宛淳訝然,眼角不知何時掛了懸搖欲墜的淚滴。
同是被這不甚悅耳的聲音拉回神思,蘇霜染望眼便見湘宛淳耷腦袋揉眼睛的模樣,忙問:「怎的了?」
湘宛淳罷手嘴道無事卻無法抬頭正眼,也怪她忘了用帕子擦拭,眼睛此時被手揉得澀酸難受,如何也止不住一滴一滴落下的淚。蘇霜染坐不住,起身將絲絹遞與人前,湘宛淳道謝接過等淚珠全掉完了才吸著鼻子抬眼。泛著水光的眸子紅得跟兔子眼睛不差多少。
湘宛淳眨巴眼睛笑著解釋:「原先也不想會落淚,大抵是奏彈過於投入,感情一時來不及收回。」
蘇霜染不可察覺地斂收蛾眉,說來湘宛淳心善有好有不好,然而感情太為細膩不絕是好事。原以為近些年逢事遭難遇人不淑會讓湘宛淳有所改變,到頭仍是被一個懷有異心的人絆牽。幸而諸事橫度得宜,蘇霜染深知,若是再晚青蓮一事處理便不止那樣簡單。
蘇霜染向來驕傲,從不信精心策劃的事情會出半點紕漏,卻是萬萬不料到頭還是大意栽入他人手裡,一步走錯滿盤皆輸。湘宛淳性情於心瞭然,明知對方短處蘇霜染卻是有恃無恐多番利用,不外人日後會反目成仇。到底是蘇霜染沒有提防,留下湘宛淳才會釀成日後的禍患,既然作繭自縛也就怨不得旁人了。
出宮本意是想讓湘宛淳放下那段不堪煩擾的心事,到頭竟不起半星作用,見湘宛淳至今也難以平復情緒,蘇霜染心有微異,面上看不出一點惱色。
蘇霜染並不答話,湘宛淳遂而明然,歉然道:「害姐姐擔心了,宛淳沒事,真的。」後面兩字加重了音,就怕字詞單薄無法使蘇霜染信服。
「宛淳也曉得,」蘇霜染似責非責,只道,「宛淳再三保證,我也是信了,只是這些話宛淳到底不是說與自己聽的。言語上安撫了我又有何用?若你心裡一日不能釋懷,我終究不得安心。」
湘宛淳也明白,愧疚講道:「姐姐莫傷神,宛淳知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