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金鵬+骨女(三)

第6章 金鵬+骨女(三)

房裡的女人的身前垂著一襲像海藻一樣又黑又長的頭髮,木梳順著黑長的頭髮一下一下的順下,女人側過臉低下頭去看自己垂在身前的頭髮,頭髮很長,女人坐在梳妝鏡前,又黑又直的一襲長發半截鋪在了房中那層紅色的柔軟的地毯上,柔軟如海藻。

梳理一襲長至及地的頭髮即使對於向來喜愛對鏡梳妝的女人來說也是一件極為不容易的事,女人耐心的將頭梳從自己的髮根一路梳到了發尾,女人的嘴裡還喃喃的在哼唱著一首又輕又軟的童謠,隨著女人幾分又甜膩又輕柔的舒緩的調子,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買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來,十兔子問他為什麼哭九兔子說,五兔子一去不回來。」

那一身紅衣的漂亮女人的懷裡抱著一隻柔軟的白色的兔子,女人一手拿著梳子豎著自己長長一襲的青絲,一手一下一下的順著懷裡的兔子柔順的皮毛順下,兔子安安靜靜的窩在女人的懷裡,長耳軟塌塌的垂下,那雙紅色的兔眼睜得又圓又大,充血一樣的紅色,被女人抱在懷裡,看上去卻像是個真正的死物。

房裡的幾個龜公在房裡來來回回的走著,樓里的老鴇有些嫌惡地掩著口鼻指著地上一片逐漸蔓延開的紅色血跡,低聲喝斥著說道:「還不趕緊的將這房裡的污穢打掃乾淨。」近日來不知是怎麼回事,這房裡總是莫名的顯出地上的一塊血跡,每天天一亮便會浮現在地毯上,早上擦乾淨了,晚上莫名的又會冒了出來,在同一個地方反覆的出現了,半分不差,也不知是哪個小王八蛋竟在她這樓里搞出這檔子玩笑一般的事來,正是凌晨的時候,天方微亮,樓里敞開的窗戶從外吹進了一陣的冷風。

幾個龜公和那老鴇卻好似對著房裡抱著兔子對鏡梳妝一身紅衣的女人置若罔聞,視若無物。

那陣冷風順著老媽子的衣領順溜的鑽了進來,揮著香帕子一臉刻薄相的老鴇哆嗦了片刻,一陣實在刺骨難耐的寒意。老鴇子怒目呵斥了幾聲正在幹事的幾個龜公,隨後便低聲喃喃了幾聲道:「這三更半夜的風怎生這般的凜冽。」

平日里冬日大晚上的還能穿著輕紗在外面招客,也沒覺出這般森冷的寒意。老鴇暗暗抱怨幾聲后,走至窗前,正準備關了這房裡進風的窗子,耳邊此時卻似乎朦朦朧朧的傳來一陣舒緩輕柔的童謠聲,「……五兔子一去不回來。」

「——!」老鴇待著回頭一眼,只一眼,此時卻已經驚得近乎驚駭欲絕。方才……方才那梳妝鏡前分明空無一物的地方竟然端端正正的坐了個正在梳妝的紅衣女人,那梳妝的銅鏡裡面倒映出的卻赫然是一具森森的白骨,一具穿著鮮艷紅衣的白骨。

回頭,那老鴇卻已經被駭得跌坐在了地上,兩眼一翻,幾近就要暈了過去,一個龜公趕忙過去想要扶起此時倒在地上的那老鴇,急急地喚了一聲,「老闆。」

「骨頭……一具骨頭!」那具穿著大紅色嫁衣的人骨的上下顎一張一合,耳邊恍如魔魅一般的童謠,輕柔舒緩的,動聽,並且迷人,那哼唱著童謠的女人的聲音像纏繞著的絲線一樣纏在人的身上,一圈一圈的纏住,欲斷不斷,纏綿在人的耳邊,千絲百轉。

一直到那龜公喚了一聲「老闆」,在那老鴇的耳邊炸開,那老鴇這才驚駭地回過了神來,那龜公順著那老鴇驚恐的視線瞧去,一架被擦拭得乾乾淨淨的紅色梳妝台,梳妝台上的銅鏡隱隱閃過一層的晃眼的銀光,月光透著窗戶在那張梳妝台上打下一片的剪影,耳邊似乎有屋外風吹動著樹梢沙沙的聲音,而獨獨除此之外,萬籟俱寂。

那老鴇看著那正在銅鏡前梳妝的女人從銅鏡前轉過了身,一雙漂亮的杏眼,柳眉如黛,一張看上去又素凈又嫵媚的臉皮子,是個地地道道年紀正好的美人坯子,若是那老鴇在尋常見了那女人,只怕還要嘆上一聲,「是個好苗子」。然而,如今,那老鴇瞧著那張素凈慘白的臉頰,映襯著銅鏡里映出的那一具森森的白骨,只覺得自己從尾骨開始泛起的一陣幾近讓她暈厥過去的寒意。

老鴇哆嗦著瞪著眼,眼睜睜的瞧著那個紅衣的女人從坐著的梳妝台前起了身,姿態從容的振了幾下的紅衣的衣袖子,女人的懷裡抱著一隻柔軟的白色的兔子,臉上此時卻是忽然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女人向著那老鴇踩著又輕又軟的步子走了過來,紅色的繡鞋踩在了那片血紅色的地毯上,姿態從容嫻雅,腳下輕若無物。

老鴇忽然覺得自己的喉間像是給一雙看不見的手緊緊的扼住了,隨著那紅衣的女人一步步的向她走來,她的呼吸開始變得越來越急促,而吸進肺部的空氣卻開始變得越來越少,想要暈過去,卻發現自己此刻的心神竟然出乎意料的清醒。等到那老鴇終於覺得自己開始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她終於驚駭地看見那個女人緩緩向她伸來的柔若無骨的玉手,而那雙纖長白皙的五指觸到她眼前的時候,一陣青煙緩緩而過,那五根手指伸到她眼前的時候已經變成了五節森森的指骨。

然而,就在那指骨就要碰到老鴇的臉上的時候,屋外此時卻忽然響起了一陣嘹亮的雞鳴之聲,這日里第一縷的晨光終於猝然打破了這漫漫長夜裡的一片詭寂。

——……天亮了。

*

這夜裡,

兩生花花葉的藤蔓繞著蘇折的尾指一點一點的纏繞了上去,蘇折向著百花樓前鬧市的方向偏過頭去,空氣中隱隱似乎散著一種腐臭的氣味,除了生人的生氣之外,還有一股慢慢騰起的死氣。

花滿樓幾日前被一輛馬車請去了一個地方做客,臨行之前,便將這照看百花樓百花的任務交託給了他,一個瞎子。蘇折心道,花滿樓倒是當真相信自己一個瞎子,能同他這樣一個最不像瞎子的瞎子一般穩穩噹噹的照顧好他小樓里的百花。

然而,事實卻確實是如此。蘇折確實有能力巨細無遺的照顧好這滿樓的百花。瞎子之間的感覺很多時候都是相通的,蘇折想著,他興許大概能夠理解花滿樓喜愛百花,興建百花樓的原因所在了。對於一個瞎子來說,百花樓確實是個最美妙不過的去處,即便你不能欣賞到這滿樓的百花盛開的盛景,鼻尖隱隱縈繞著的芳香的氣味也總是能讓人感到心境愉悅的,感受著滿樓的鮮花或被風吹,或緩緩舒展開枝葉的聲音,被鮮花包圍的感覺,即使是對於一個瞎子來說,也是件非常讓人覺得美妙的事情。

而對於蘇折而言,蘇折的鼻子最是靈敏,而花滿樓的百花樓里的沁人的鮮花的香味正是他的鼻子最歡喜不過的氣味,花滿樓與他不同,他是一個快樂的瞎子,而這樣一個快樂的瞎子現在卻還在感染著周圍的人儘力的想要去讓別人感到快樂,一個這樣的花滿樓又怎能不讓他感到新奇,感到有趣,感到欽佩。蘇折的瞎是因為他要在多年以前便覺得自己對這世上的諸事萬物都已經看夠了,看膩了,他已經不想再看了,然後……蘇折就瞎了。

蘇折在百花樓里掌燈,點亮了一盞燭火,花滿樓還在百花樓的時候,便有掌燈的習慣,花滿樓自己雖然看不見,可他到底還是記得天下還有那麼多看得見的人,在可以的時候,他總是不介意給過路的旅人行個方便,所以,一到晚上,百花樓里的燈火是整夜都亮著的。然而,蘇折點亮的那盞燭火卻到底是不一樣的,蘇折點亮了一盞長明燈。

那吞吐的火舌在寂靜得近乎嚇人的黑夜裡是那麼的明亮,以至於吞吐閃爍的那般歡快,如果這時候有一個不是瞎子的人出現在這小樓里,他一定會為著這樓里他見到的一切而感到不可思議,覺得自己好似進入了一場最荒誕不過的夢境里。

在這個最荒誕不過的夢境里,他見到了從盆底長出了兩條筷子一般粗細的小短腿的花盆在樓里活動了一陣后,自己邁著小短腿,一跑一跳,跳進了他原來呆著的位子上,還在東張西望,他看到了身上長出了一對小巧的鳥翅膀的盆子,碗筷在空中飄來盪去,他看到了長出了一張嘴巴和一隻耳朵的木桌子和木椅子曲著桌腿椅子腿在小樓里又跳又唱,這豈非不是人臆想之中一場最荒誕不過的夢境?

那陣隨著幾分腥臭腐朽的臭味在空氣中散開的時候,蘇折正準備替著那盞長明燈添上一些香油,那陣最腐臭不過的腥臭味在蘇折的鼻尖飄過的時候,蘇折確實不免愣住了片刻,而當蘇折終於回過神來的時候……

——噗嗤!

夜裡忽來的寒風終於滅了蘇折手中的那盞長明燈明亮的暖色的火焰,燈滅了。

隨著一聲燈滅,百花樓里的動作一瞬便已消停了下來,沒有了長出小短腿的花盆,長著小鳥翅膀的盆子和碗筷,長出了嘴巴和耳朵,彎曲著桌腿椅子腿又唱又跳的桌椅……恍若之前所見的種種當真是一場最荒誕不過的夢境。

蘇折收了手中的那盞長明燈,伸手摸上了自己系在腰間的一青色葫蘆,那葫蘆在蘇折的腰間似乎有些不安分的來回晃蕩著,竟似是個活物,蘇折擰上了那葫蘆塞子,眉目溫婉,唇角微勾,正是幾分如沐春風的溫暖的笑……

——胡鬧了一夜,也該是足夠了。

小樓外傳來啼鳴的公雞一聲嘹亮不過的雞鳴聲,他手中的燈也已經不必再點上了。

天已經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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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有一個書生在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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