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金鵬+骨女(二)
蘇折笑著收了手中的青竹杖,繫於腰間,閉著眼緩緩走上了幾步,踩著極為平穩的步子一步一步走至那百花樓里唯一一張木桌旁,而奇詭的卻是,隨著蘇折一路走過來,周圍的木椅兀的伴著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響,竟在蘇折的面前徑自詭異的向旁挪動了幾步,就這幾步,便在蘇折的面前讓開了一條足夠寬闊的大道來。
蘇折一路不緊不慢的邁著平穩的步子走近了小樓里唯一一張的紅木桌旁。
也虧得花滿樓還是一個真正的瞎子,儘管在很多時候,花滿樓的感覺興許還要比平常人更敏銳一些,然而還幸好他看不見,因而花滿樓只以為這小樓之中又起了一陣風,吹著樓里的吊蘭或是不穩的竹椅搖晃著發出的吱呀聲,眼前這情景在很多人看來也許實在太過不可思議了,好似那些個桌椅盆栽一瞬之間都被賦予了……一種奇妙的生命。
待到蘇折掀了自己一邊的衣擺終於於花滿樓面前的石桌之上坐下,小樓一瞬間也終於又歸於了一片平靜。
在花滿樓的對面入座之後,蘇折伸手在面前的桌子上試探性的摸了幾下,蘇折平素看起來面上總是隨著幾分清淺溫和的笑意,此時竟是難得斂起了幾分。
蘇折不由嘆了一口氣,他方才踏入這小樓里的時候邊已聞到了一陣奇異的花香,百花樓里百花擁簇,花香本向來是濃郁,百花樓里的花香本不應該是值得讓一個人感到奇怪的地方,百花樓若是沒了滿樓的花香,它便該不叫百花樓了。然而,蘇折聞到的這一股異香實在是太過奇特,以至於,蘇折在上樓聞到這股花香的時候也忍不住愣上了一愣,只因這陣花香實在是太過奇異,太過與眾不同了,以至於只要聞過一次這種花香,便如蝕骨之毒一般想著要去聞上第二次,第三次……一種只要聞過一次便能永遠記住它的奇異的花香。
蘇折恍惚間已經記不起自己上一次聞到這股奇特的花香是什麼時候了,只記得那應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蘇折那時候還不是現在的蘇折的時候。
蘇折伸手觸到了那盆花的花葉,感受到那從盆里伸出的嫩綠色藤蔓向外一觸到蘇折的指尖便又很快的縮了回來,然後看起來有些可憐兮兮的,瑟瑟發抖的縮成了一團。指尖順著那枝葉終於觸到頂端那朵已經綻開的像極了海棠的花骨朵,蘇折的臉上此時竟終於忍不住流露出幾分悵然之色,蘇折終於是不由地嘆道:「它竟然真的開花了。」
花滿樓收了手中那把搖晃了幾下的摺扇,笑道,「確實,長勢喜人。」
蘇折小心勾弄著那株兩生花的一根藤蔓上的一處嫩芽,正是那根縮回去后又很快大著膽子冒出頭來的藤蔓,只見那長出新芽的藤蔓像滑溜的泥鰍一樣在蘇折的活動的指間來來回回的滑了幾下,好似十分不習慣有人搔弄著那處嫩芽,待到後來,許是有些惱了,自己打了幾個圈兒繞著蘇折的尾指便緊緊地纏了上去。
蘇折此時的臉色也似已經緩和了下來,言談之間又是幾分與花滿樓相仿的柔和溫潤的笑意,「可惜……只開了一朵。」
「一朵也已經足夠了。」花滿樓遂不由抿唇,笑道,「獨獨這一朵的花香便已經抵過了我這小樓里滿樓的花香了。」
蘇折此時卻是忽然問道,「花兄,你聞見了那兩生花的花香?」
花滿樓道:「沁人心脾,清新雋永,余香不止。」
蘇折不由笑道:「可它剛才卻正正巧巧嚇跑了你樓里的一個小姑娘。」
花滿樓的臉上此時終於不由顯出幾分怔愣之色。
花滿樓本以為那小姑娘許是因為想到了什麼惶恐之事,或是她想到了一件她應該去做而現在還沒去做的事情,也許那姑娘只是走得太急了,她要去辦的事情實在太急,以至於臨走之前成了一副最惶恐不過的神情。
花滿樓想過很多理由,然而,他卻從來沒有想過,那可愛精怪的單純的小女孩最後竟是被一盆小小的盆花所嚇跑的,一盆姿態華美花香怡人的盆花所嚇跑的。
蘇折道:「善惡並蒂,兩生兩花,便是兩生花。」蘇折笑著在桌子上摸索了幾下,端著面前的一盞茶輕啜一口,遂不由嘆道,「兩生花並不是只有一種花香,也許有的人聞見的是如你一般雋永的清香,而在心念不純或有怨氣叢生之人聞來說不定已成了一陣撲鼻的惡臭,已生成了一片擺脫不得的恐怖的夢靨,而在更多的人聞來,說不得他們什麼都不會聞到。」
正如那被迫得倉惶退出這小樓的小姑娘一般,兩生花因念而生,身上的怨氣愈重,越容易生成夢靨,多半是世人心念所縛罷了。
蘇折隨後又不由道:「這兩生花在我手裡整整十一二年,也不見半分動靜,倒是在你的手裡開花開得勤快,似與你極為有緣,花兄,你又是個極愛花之人,而今,我便將這兩生花贈與花兄你的手中可好?」
花滿樓隨即也不由難得苦笑道:「你若不與我說上此間之話,我說不準當真隨口也能答應了,然而,若這兩生花當真如你所言……莫說是這世上難得一見的奇物,便是那駭人之處……」
蘇折的那株兩生花最後還是留在了百花樓,兩生花花開並蒂,紅色的兩生花既早了那白花綻開,白花想必也該到開花的花期了。
兩生花不喜水,午喜陽,夜喜陰,兩生花無需每日於它或是澆水或是施肥,兩生花最喜天地間最純凈的至邪至惡之氣,幾近結成實質的怨氣正是兩生花最喜惡之氣,能生長成促使兩生花惡果之花綻開的怨氣定然不小,兩生花惡花結果之地,定然是平生怨氣衝天或是鬼魅魍魎疾世徘徊之所,想來……鹽城近來這幾日不會是一如往常般的怎麼平靜了。
天下奇物,用之正則正,處之邪則邪,這盆兩生花在蘇折的手中輾轉了近百年,如今入了這百花樓,到了這花滿樓的手中,也算的得上是一種奇妙不過的緣分了。
世間奇物,向來強求不得,若真緣生,留待贈之有緣之人也是不錯。
而這兩生花,如今想來已經是遇見它的有緣之人了。
倒也是一樁的幸事。
終於想至此處,蘇折心下才算是終於一寬,蘇折隨後這才不由側過臉去望著小樓外一片的鬧市之景,他雖已經不能望見,不能看了,可他的耳朵和鼻子卻還是好的,還能聽見和聞見。花滿樓小樓里的花茶是這個鎮子上最好的花茶,花公子泡茶的手藝本也就不是旁人能輕易能享受到的,而如今,蘇折喝著花七公子親手泡製沏上的一壺花茶,嗅著別鼻尖清清雅雅的一陣別緻的茶香,耳邊緩緩的逐著這鬧世上雜亂全無章法的喧嘩之聲,心下卻是難得一片平和了起來。
蘇折隨後再側耳仔細去聽,聽得幾個鬧市中的小兒從花滿樓的百花樓經過,為首的一個垂髫小兒手裡拿著一個風車,有風一吹鼓,那風車便轉了起來,「呼呼」的一陣鼓動之聲,又隨著幾個小兒如銀鈴如清泉一般稚嫩歡欣的嬉鬧聲和笑聲。
經過的孩童歡歡欣欣的哼唱著一首又歡快又好聽的童謠一路隨著走遠,那誦念著童謠的聲音卻愈是清亮了起來。
聽得那一孩童正在緩緩唱道: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買葯,四兔子熬。
另一垂髫小兒介面唱道:
——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
又有一小兒咯咯笑道
——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來,十兔子問他為什麼哭?
最後一小兒對著身後的幾個孩童回頭做了個鬼臉,又笑又跳著走遠,一邊笑一邊唱著:
——九兔子說,五兔子一去不回來。
——五兔子一去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