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臻朝
臻朝弘佑十一年春末,元筠公主再次站到了風口浪尖,被全民唾棄的輿論巔峰。
邊軍將士氣炸了,奮鬥多年,犧牲多少人命,寸土寸金的守著,到頭來皇帝為了贖回公主一道聖旨下來,眨眼間便將三座城池拱手讓人。這種心情無疑比我學習清末歷史時看到與帝國主義簽訂喪權辱國不平等條約更讓人氣憤。
慕容雲遙因邯丘一役失利已早先一步被降級遣回,同時歸來的還有何予恪、屠傑以及趙會琛,只留龍霆雲一人駐守在新的邊關洵城。北上途中曾經借宿過的河谷村落也已划入犬戎之地。
我隨著和談大臣趙栓一同回歸,遠離戰火的朝都,繁華如初,我坐著梨花木雕絲帛裝點的馬車,緩緩經過主道,心中抱怨丞相趙栓為了獻媚,安排如此奢華的排場迎我回臻朝。
兩邊沿街聚滿了人,我聽到民眾議論紛紛,負面的指責不斷傳來:「元筠公主不好好獃在太清觀祈福,玩心大起,一跑到邊關就丟了三座城池……」眾人附和不斷。
我表示再次躺槍,掀開車簾看看誰人如此歪曲事實,結果手才剛伸出去,牌樓上一個圓滾滾的東西砸了下來,碎在馬車窗欞上,嚇了我一跳:大白菜!
誰敢砸我!我怒火剛要上來,卻發現,這一擊,像是驚起沙鷗的石子,驚動一鳥,成片亂飛,接下去憤恨不平的民眾紛紛丟來貼身之物,什麼橘子皮、臭雞蛋、簍子,掃把……著了魔似的朝我的馬車砸來。砸得車棚咯吱咯吱直響,像要坍塌下來似的。
「快點走啊!」我探出頭去朝車夫吼道,才發現周圍堵滿了憤怒的百姓,人數之眾,令馬車寸步難行。趙栓在隔著一丈遠的轎子里被人流隔開過不來,方闊的臉上鬍鬚亂抖,大喊道:「保護公主!」
一群帶刀護衛在人群中大開殺戒,我說,「住手,別殺百姓!」我的聲音微弱渺茫,瞬間被鼎沸人聲淹沒,一旦有了身體衝突,流血事件,那可是全然攔不住了,護衛們從轎子里把我帶了出去,用身體為護欄,另闢蹊徑,若不是血光與蔬果垃圾齊飛,我真懷疑自己是國際巨星被圍觀。
百姓人多勢眾,一旦被激怒,那戰鬥力也不是蓋的,人擠人啊,很多不願被波及的圍觀群眾也被推搡著利用著,撕咬拉扯,全無章法,護衛們都施展不開,有幾個已經被人海淹沒了,絕對是體無完膚死無全屍啊。
顧不得那麼多了,保住小命要緊。我被撞來撞去暈頭轉向,好不容易擠到一個小巷子口,回頭一看,嚇?身邊的護衛們已經都撲街了。有幾個亢奮的民眾砸倒最後一個用血肉之軀幫我擋路的護衛后還窮追不捨,舉著鏟子鐵缽之類的向我衝來,我立馬腳底抹油,在狹□□仄的巷子里穿梭,幸好地形實在複雜,七拐八拐竟然也甩脫了大部隊。
正扶牆喘口氣呢,聽到一個青澀的聲音:「大家都想揍她,我們也揍她一頓!」
我抬眼望去,小p孩!
四五個十來歲不良少年拿著磚頭石塊等鈍器,痞兮兮地聚過來。
「別介樣啊!」我想掏點什麼東西賄賂一下他們,摸遍全身竟一樣值錢的沒有。額,忘了boss的錢包都是放在跟班那裡的。
「上!」
一塊飛石已搶先丟了過來。我哀嚎一聲,別看我以前噸位驚人,走的可是精緻淑女路線,戰鬥力約等於零,更何況如今換了這身小身板呢。
弱弱地轉過身子抱住頭瑟縮在牆角,正準備挨一頓呢,卻半晌沒了動靜。我雙手還放在頭上,略顯猥瑣地回頭窺視,一身白袍的清俊身影已經繳了小p孩們的行兇器械,正攆走他們。
我抬頭,剎那恍惚,一如初見時那剛柔並濟的眉眼,他居高臨下的看著我,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悲憫姿態。我愣愣地喊道:「師……父!」
下一瞬他便立刻便蹲了下來,平易近人,似乎剛才那俾睨的一瞬只是錯覺:「筠兒,為師來遲了,你受苦了。」
聽到溫暖的安慰的聲音,此時,我心裡的那塊石頭才算放下。我一把抱住他,伏在他沉穩的肩頭哭訴道:「師父,筠兒好可憐,去邊戎被人威脅,回到朝都又被人打罵。」我真是個倒霉蛋啊,我的倒霉值絕對超標爆表。
「筠兒沒事了,這裡不安全,師父這就帶你回宮。」他抱起了我,在小巷裡一番飛檐走壁,在一僻靜拐角處停著一輛低調的馬車。
馬車終於緩緩駛進宮門,我抓住師父的手臂和他說來這一路的各種驚心動魄。抱怨道:「師父,你不是說要暗中保護我嘛……你誆我啊!」
「為師何時說要暗中保護你了?」
我做著他曾經對我做過的手勢,像魚兒一般上下遊動的手勢。
他斜靠在馬車背板上,噗嗤一笑:「筠兒你忘了?這是讓你抓住機會的意思啊。」
我氣極而嬌嗔地用拳頭砸他肩膀:「師父你真是壞死了!」
馬車終於穿過宮門,游曳過殿宇台池,又換了轎子一路顛簸,剛好和趙丞相一前一後,停在巍峨的前殿,幾位輔政大臣三公九卿位列兩旁簇擁著皇帝老爹正翹首以盼。
我踏著小碎步,目光流轉,看到個眼熟的,何予恪紫色官袍加身,玳瑁嚴整,面容沉肅,眉目間英氣攝人,一表人才的樣子,在一眾德高望重的官員之中甚是打目,眼神瞟到我竟不自在地別了開去。
還有一道冷寂的似乎帶著壓迫感的目光籠在我的頭頂,我後知後覺抬眼望去,竟是一身明黃的衣袍,此人眉眼與元筠公主有七分相像,想必就是傳說中的太子元晟!只見他不動聲色,臉上卻是帶著一股濃濃的不屑意味,讓我看了有點心驚。
我低頭肅穆,和趙栓、師父他們一道向皇帝行禮。
皇帝似乎在龍椅上坐不住了,起身又坐下:「平身!筠兒……元筠公主平安回來就好!」
我嚶嚶道:「筠兒給父皇和臻朝蒙羞了。」
想必朝堂上,除了三倆知情者,每個官員都對我的此行嗤之以鼻吧。
皇帝正色問道:「筠兒在三清觀好好的,怎麼就去了邊陲了呢?」
我看了何予恪一眼,他的目光低垂著,面容安靜,一副任殺任刮的樣子。
我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不動,想著若是說他要挾我去的,對我有什麼好處呢?元筠公主早已聲名狼藉,也不差這一遭了,況且當初也是我心甘情願要去的。
我點了下頭,凌然道:「是筠兒在三清觀祈福時想,與其心中愧疚,不如親自行動來拯救慕容將軍,所以才去了邊陲,誰知最後卻讓我朝蒙受了更大的損失。一切都是筠兒的錯,請父皇罰我,以儆效尤。」
皇帝老爹啊,現在正是群情激奮啊,你就裝模作樣罰罰我吧,不要宰了我就好,不然你這皇位都坐的不安穩啊。
丞相趙栓聞言立馬上前一步雙手作揖道:「啟稟皇上,臣以為元筠公主此去乃是為了拯救慕容將軍,公主一心為國,到頭來卻要治罪不合情理,要治就應當治何大人和屠將軍保護不周之罪。」
他可真會揣摩聖心,知道皇帝老爹不捨得罰我。皇上正要開口,卻又忽然聽到一道清朗之聲從殿堂上傳來:「元筠公主身為公主應為天下女子表率,作為女子不安守本分四處奔走已是失德,筠兒這次是私自行動,並非朝廷指派,何大人和屠將軍也沒有接到保護公主之命,所以不該治罪。」
我循聲望去,太子!見他目光沉靜,言語有理有據,思路明晰,隱隱透著一股威嚴氣象。堂下群臣也紛紛稱是。
皇帝尋思斟酌了一番又問道:「筠兒,你可有話說?」
說什麼,說我無罪嗎,可事情發生到今時今日卻是以前的元筠公主出賣軍情留下的後遺症,我覺著現在民怨四起,皇帝治我個罪正可以泄一下民憤,堵一下悠悠眾口,也好。「筠兒無話可說,是筠兒太過頑劣失了國體,請父皇降罪。」
皇帝無奈嘆了口氣,琢磨了片刻道:「傳令下去,罰元筠公主貶入冷宮禁足思過。」
這個懲罰好,沒什麼實際傷害,我喜聞樂見之餘忙下跪道:「謝父皇成全!」復又抬頭,看到何予恪微怔的目光中帶著一抹探究看著我,向來幽寒的目光似有兩團火焰在翻滾。
我微微一笑,沒有理會。歷經這一遭,過一段韜光養晦的日子,但願我的霉運到此結束。只不過,我目含嬌嗔瞅了師父一眼,要委屈他陪我過冷宮生涯了。
師父會意,目光悠遠地點了點頭,神色還是淡淡,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退了朝,出了殿門,我只想快快回去拾掇一下,然後塵埃落定,這段時間損耗了不少精力與體力,身子骨偏弱,是得好好養養了。
背後一道身影緊跟著上來,就在我欲上轎的那一刻擋了我的手臂,在我眼前是那一襲紫色一絲不苟的官袍,我平靜道:「何大人,有什麼事情嗎?」
他認真的看著我,似要從我臉上找出點什麼:「公主不必如此,何某沒想過要承你的情。」
我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矯情。「何大人也不必如此,本宮沒想過讓你承我的情,本宮只是想過平靜的日子,不想把事情搞複雜了。過去確實有過太多誤會與糾葛,但是我們畢竟是兩條道上的人,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欠,本宮祝你幸福。」
何予恪低垂眼皮:「兩不相欠?」他攔住我的手並沒有放下,又突然抬眸看向我,「別忘了,你還欠我解蠱之約,還欠我兩袋珍珠呢。」
小氣,龜毛,鬼知道那蠱怎麼解。「我以後都不在你眼前出現了,解不解蠱有什麼關係。至於珍珠還你就是了。」
何予恪突然笑道:「好,好,好。」
「何大人,還有事嗎?沒事的話請放本宮一條路。」我見他不動,隔開他的手臂,飛快地進了轎子里:「走吧!」見轎子有節律地晃動起來,我閉上眼睛長長舒了口氣。
如今我已經回到宮裡,不再需要抱誰的大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