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大冬天的,何予恪那秋風掃落葉般的冷肅態度,加之四周荒涼的原野景緻,讓我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屠傑催趲軍馬疾行,終於趕到了何予恪身邊,與他並駕齊驅著。何予恪單手執轡,身形端正,明知道我們趕上來了,卻連眼皮都沒有抬,視線落在別處。
我側過身子與他打招呼:「何大人,你剛才拖延時間那一招實在是太秒了!」
我這才開口說了一句話,就見他嘴角微微抽搐,突然揚起馬鞭,「駕」地一聲又策馬往前狂奔而去,一下子與我們拉開好幾丈距離。
「哎!」我嘆了口氣,看著那一騎絕塵而去,我們這兩人一馬的組合實在是無力追趕了。
屠傑看到何予恪這副面癱德行,也不奇怪,反而開導我道:「公主,你莫見怪,我哥他是急了。」
「急什麼?」
屠傑也抽動馬鞭,神色嚴正道:「你不知道啊,嫂子和犬戎狗賊允彌在山腰大戰時雙雙跌落山頭,至今下落不明。我們剛打算去搜尋嫂子的下落就收到洵城淪陷的消息。你貴為公主,我們自然是先去救你了。如今嫂子生死未卜,我哥他心情不好失了方寸,還請公主多多包涵了。」
我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屠傑說的嫂子就是慕容雲遙。沒想到,那廂邊又發生了這種事情,還真是多重壓力扛上身啊。我問道:「慕容將軍怎麼會掉下山頭的?」
「允彌那狗賊,本是布了陷阱要活捉嫂子的,說來也奇怪,趙會琛那廝竟使計毒瞎了狗賊,使得狗賊狂性大發,衝突之間便一齊跌落了山頭。也虧得犬戎群龍無首我們才能順利攻下鐵山嶺。探看過那山頭的坡勢,這樣掉下去也並非全無生還希望,就怕嫂子糟了狗賊毒手。」
「那還真的得趕緊去搜救,時間拖得越長變數越多。」
「可不是呢,底下的人都在找著呢,這不還沒消息嗎,真箇兒急死人了。」屠傑的聲音透著焦急,馬兒也奔得越發得勁,不一會便穿梭進了山嶺裡頭,沿著崎嶇山路,在黑土上踐踏出無數個坑窪。
又奔騰了有一段路,轉過一個突兀的山頭,地勢才平緩下來。在一大片空地上,有木棚搭起的營帳成片出現在視線里,臻朝的守將畢恭畢敬地站在轅門入口處。
屠傑放我從馬上下來,把馬牽進了馬廄里,馬棚的馬匹不少是西域的品種,正安逸地打著響鼻。此時天色已經有些幽暗,我巡視了一圈,這裡確實是一個要塞關卡,再往前地勢愈發險峻,有不少路是從山壁鑿出的棧道。
屠傑回頭看到我驚嘆的眼神,寬慰道:「公主,你得有點心理準備,這荒山野嶺的條件不好,不比城裡頭安逸。」
我說:「不礙事的,我都把城給丟了,還能嫌這裡條件不好嗎?」
「嗐,你個嬌弱女子,還真把守城當成自個兒的事啦?往後我再給奪回來就是了。」屠傑大言不慚說的輕鬆,好像奪回一座城也不過是探囊取物一般。
「行,知道你本事大!」我一邊回他話,目光還在四下搜尋著,瞥見一道人影,視線一下子定格在那個俊挺身姿上。
何予恪站在一處污灰的營帳前,正聽一名將士在彙報什麼,眉頭一直深鎖著,目光深沉憂鬱,那眉宇間的愁緒無端看得我難受,很想伸手去撫平。
他似有所感應一般,突然抬頭向我這邊瞥來,我心下一跳,下意識地對他擠出一個傻兮兮的微笑,卻發現他的目光直接越過我的肩頭,只跟屠傑打了個眼色。
身後的小伙應了一聲,對我道:「公主,你先自行方便。」然後就跑向何予恪,兩個人湊做一堆說事去了。
被無視了。我無限哀怨地看向他們那個方向,感到十分的挫敗與沮喪。
山頭的炊煙裊裊升起,伙頭兵正在忙碌炊事,不一會兒,香噴噴的饅頭窩窩頭,菜湯都出鍋了。
屠傑領我進了中軍大帳和他們一起用餐,由於條件艱困,我們吃的也跟底下的士兵差不了多少,唯一多出的肉食便是馬肉。
我看到何予恪神色專註目不斜視地啃著手裡的饅頭,又很沒脾性地腆著臉,湊上前去詢問:「慕容將軍還沒有消息嗎?」
雖然,熱臉貼冷屁股的滋味不好受,但誰讓我有錯在先呢。好歹我以前也是做過銷售的,什麼樣的癟沒吃過,臉皮什麼的自然也要比一般人厚點。沒事,死皮賴臉什麼的那都不叫事,咱只要把事辦成了,把目的達到了,那種成就感自然會把所有受過的委屈全數澆滅。
「還沒有,我們決定明天一早去山下附近的幾個村子轉轉。」
可惜答我話的自然不是何予恪,而是屠傑,他也算是不明就裡地幫我解了尷尬了。
何予恪只倉促地啃了幾下饅頭,喝了兩口菜湯,就起身對屠傑道:「我吃完了。」然後步履生風走出門去。
真是讓人難堪。這不只是把我自動忽略,還有唯恐避之不及的趨勢啊。
屠傑也終於發現了氣氛的怪異,狐疑地問道:「你們怎麼了?」
我心虛裝傻道:「什麼怎麼了?」
「奇怪,我哥他剛聽到你出事的時候不知道有多著急,怎麼現在反而不聞不問的。」
「我都好好地回來了,還有什麼好問的。」我又岔開話題道:「小柔她還好嗎?」
「她啊,聽說我要領兵來邊塞,非要跟來,被我呵斥了一頓。女人真是麻煩!男兒志在四方,怎能一直跟婦道人家糾纏不休。」屠傑一臉不屑的樣子,還有點小得意。
這小伙的得瑟勁讓我心下不悅,瞪了他一眼:「你可別辜負我妹。」
屠傑忙不迭應和著:「哪敢哪敢!」
這不心裡有事,對馬肉這種非常規食用肉種又實在難以接受,於是也就啃了沒幾口粗糧就算完事。招呼著屠傑慢慢吃,自己忙不迭地走出營帳去。
此時天色昏黃,霞光在遠天綿延成瑰麗的絲帶。何予恪正站在馬棚前聽軍需官清點物資。霞光印染在他俊朗的眉目上,他認真的樣子,擰著一股執著的勁,很動人。我的心底不由得泛起一股酸澀。
等軍需官一退下,他也轉身要走,我作死飛奔上前,恬不知恥地拉住他的衣袖,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他回頭,並不是預想中那麼厭惡的眼神,而是面無表情的冷漠,眼底一片死寂,朱唇輕啟,冷冷道:「放手!」
他要是有什麼怒氣朝我發來都沒問題,可這樣冷冰冰的樣子反而讓人害怕,這是從心底深處的排斥。
我忐忑地問道:「那個,我晚上睡哪兒啊?」換個實用的話題會不會讓氣氛好轉一點?
他又機械地重複了一遍:「放手!」
真是個難搞的客戶,看來我得下一劑猛料了:「你要是不給我安排,那我晚上就跟你睡一個營帳哈。」
我知道自己已經無賴到底線了,說這種話也只是以唇相激,且看他如何反應。
但見他眉頭一皺,我就知道達到了反效果。他狠狠撂下一句「不知羞恥!」便一用力把我甩開。
我沒站穩摔倒在地上,石頭磕碰到被狗咬過的傷口,疼得我齜牙咧嘴!
他聽到我的痛呼,只踟躕了一瞬,終是沒有回頭。
我的心裡泛起了些許委屈,是不是從此以後就少了一個關心我的人了?
此時疼痛加身,心底的委屈涌了上來,我的語氣也變得疏離起來::「何予恪,謝謝你來救我,我沒有想到自己會連累你,對此我向你道歉。你身為一個監軍大人,連這點小事都不能忍嗎?」
他並沒有理睬我,還在往前走去,我就趁他還聽得見,把話說說清楚好了。我沖著他的背影喊道:「你覺得,我還有什麼對不起你的?是對彭詡說的那些話嗎?我告訴你我們兩個本來就什麼都不是!即便沒有他,我跟你就有可能了嗎?你們兩個都不是良人!我都要不起!」
何予恪突然停住,肩頭微微抖動著,突然一拳頭狠狠砸在了馬棚上,驚得戰馬一陣嘶鳴。他加快了步伐,一下子消失在眼前,只在橫欄上留下濺射狀的血跡,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