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知天意更知天命難違曉鬼事或曉居心叵測
皇上有意立你為太子。
雲涯不由僵了僵身子,掩在袖中的手緩緩握緊,就連肩膀處的刺痛都難以掠去略微的心神……無法自欺欺人,雲涯低著頭,承認:「臣、知道。」
如果一開始只是懷疑,當皇帝五叔將定疆域這種「千乘之功」交到他手上時,他已然是不能再明白了。
太上皇年老,皇上無子,可笑的是肅王也至今無後。皇家剩下的,也只有他與雲諾。
陸家毀了,雲諾則被毀得更早;他似乎成了皇上唯一的選擇——如果,皇上始終堅持著不要自己的親生子嗣。
平心而論,皇上作為他的「殺父仇人」,對他還算不錯,至少,比他的親父好了百倍;可古人言,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他的出生,若配上太子的地位,簡直就像個跳樑小丑。
他出生時,整個皇族已然被籠罩在一片緊張而壓抑的悲觀氣氛之中,越是聰慧,越是高位,越是快要自己折磨死了自己,如今他也逃不過這份疲憊的心術——知天意作弄,更知天命難違,皇上想要立他為太子,可他的身份,還有他與皇上僅僅十四歲的年齡之差,都是隱而未發的禍患。
猶記得,當年,太上皇對太子是如何的寵愛,又是如何的忌憚;太子的心性,已是皇族之中難得的洒脫,卻又終究沒有掙脫權位的漩渦。
所以那份心意,始終說不出口,就怕今後害己害人,耽誤、連累了她人。
蕭氏將他的掙扎都看在眼裡,心中不由波瀾暗起:當年一個雲翳,幾乎毀了整個皇室,巧言令色玩弄得父親宛若行屍走肉,又折磨得兄弟生不如死。這份絕望的陰霾流毒至今,烙在了血液之中,又傳給了下一代。
如今,馮唐回來了,帶來了新一次的風起雲湧。兒子老了,孫兒未老心已衰,而她——怎麼都不可能是老不死的妖精,這個「家」,她還能再看上幾年呢。
嘆一口氣,蕭氏沒有再為難雲涯:「起來罷。記住皇上對你的重託,莫有下次,無論是出於什麼緣由。」
「是,謝太皇太后。」雲涯起身,趁著小院無人,皺眉道,「恕臣僭越,太醫院藥材被摻毒藥,看似為宮禁不嚴,可其後牽扯無數。太皇太后貿然將人處死……恐斷了線索。」
「哼,你還不是太子,就敢這麼跟哀家說話了。」連「皇太|祖母」都不叫了,說起正事來,比雲征那冷娃娃還冷,蕭氏看著他,冷冷直言,「皇上命你回宮,既是通傳,也是試探。」
究竟是試探太醫院,還是試探別的什麼人,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心懷不軌者,自見齷齪。
「皇上絕無懷疑太皇太后之意。」壓下之前亂人心神的「太子」之論,雲涯寸步不讓,「否則,斷不會連夜派臣趕回皇宮。」
「嘴倒是厲害。」蕭氏看向遠處瀰漫著血腥味兒的院落,冷笑,「那哀家就告訴你,哀家為何要連夜杖斃這麼多人——他們並不是『此次』下毒之人。」
「那您為何……」
「宮裡的藥材都是安全的,流出宮外的渠道,不歸哀家管。可若今夜哀家不杖斃他們,明日起,會有更多的『毒物』從太醫院流入圍場。本是治病救人、安神凝氣的藥物,由皇室發下,卻變成了要命之物;皇室邀約秋狩,卻監守自盜了火藥,埋作了篝火堆,把圍場變成了鬼門關。御苑現棺,篝火爆炸,圍場禁嚴,京城也禁嚴,全城的勛貴,出不來、進不去,聯繫不上——要是再怕了,或乾脆橫一條心了,可不得都起來造反么!」
雲涯聽得明白,心中更是波濤洶湧:「原來……他們是潛伏的探子,目的是進一步栽贓整個皇宮。」對方的目標不僅僅局限於一個蕭家的太皇太后,也不只是為了引戰皇上與肅王,對方是要整個皇室陷入浩劫,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正是此意。蕭氏更加嚴厲:「別成天的鬧什麼帝黨,肅王黨,太上皇黨。皇上是天下之主,肅王是皇室的親王,哀家是皇室的太皇太后,你是未來的太子,你們必須牢牢記住!」
蕭氏看著黑漆漆的天際,聲音漸輕:「這次被盯上的是整個皇家,被若看不明白這點,雲朔跟雲征兩個,永遠鬥不過那妖物……將這句話原原本本告訴皇帝與肅王。其他,哀家別無可說。」
蕭氏以不欲多說,走得極快,雲涯緊緊握著拳,恭送皇太|祖母離開;待再看不見人時,方才攏了攏袖中的東西,轉身,向著後宮某處前去。
蕭氏所言晦暗難明,但確實暫時穩住了局勢;皇上那邊也暫且不會有大的動作,所以,他不妨去求證一番,或許,能夠弄明白,蕭氏所言的「妖物」究竟是什麼。
這是一座清清冷冷的宮殿,昔年的繁華已然凋落。亭台樓閣間,厚厚的蛛網層層疊疊,院里有一口井,水早枯了,青苔濕滑,黏黏膩膩的,給人一股子噁心感。
宮殿的主人早已不知春秋日夜,雲涯推開帶著厚厚塵灰的木門時,之間黯淡的月光下,那年過五十的婦人,披頭散髮,瘋瘋癲癲的,翹著蘭花指兒,做一個婉轉的身段,沙啞地唱著:「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
雲涯錯開幾步,離她遠些,方才見禮:「孫兒見過祖母。」
這個在冷宮中荒涼度日的女子,便是雲涯的祖母,沈太昭儀;為叛亂的雲蔚連累,被打入冷宮,受不住喪子的劇痛與四面八方的冷嘲熱諷,瘋了。
「……恰便似嫦娥離月宮,奴似嫦娥離月宮,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廣寒宮……」沈太昭儀唱得極入情,整整一段都唱完了,方才轉過身來,晃悠著,打量著雲涯,「是你啊、呵呵,你、你都長這麼大了……」
「難為祖母還認得孫兒。」雲涯說著,邊走到桌邊,點起燈,看得清楚才方便。
「哈哈哈……怎麼會不認得?」仰著臉朝天一笑,沈太昭儀忽然又齜開牙,活像個母夜叉,「你化成灰我都認得!你、你是個妖怪,跟他一樣,跟他一樣……賤人生的,都是賤人,早該、早該殺了你的!」
斷斷續續而惡毒無比,雲涯卻早已習慣了似的,沒什麼表情,緩緩從袖中取出一個捲軸,展開,對著明亮的燭火:「看來祖母果然知曉『妖物』之事,還請為孫兒解惑,這畫中之人,究竟是何身份。」
略略的線條勾勒出的那人淡淡的神韻,貌若春花,靜謐安詳,可配著隱約燭火下婆娑的樹影,總給人一種鬼魅感。
始終介懷「趕屍廂」,雲涯便匆忙在回帳之時,便憑著記憶將之畫了出來。
哪裡知道,沈太昭儀一見畫中人,便彷彿見了鬼似的,抱著頭縮著,陷入了極大的恐懼:「冤有頭,債有主……當初害你的不是我、不是我!你害了那麼多人,已經夠了,早就夠了……快滾,快滾!」
「他是什麼人?」雲涯捉起畫卷,湊近沈太昭儀身側,只見對方猛然尖叫,縮得更緊,「不要靠近我……拿開、拿開!」
雲涯皺眉逼問:「他是什麼人!」
畫卷越逼越近,神韻栩栩如生,那人好似隨時會活過來似的,沈太昭儀驚怕得幾乎連滾帶爬,卻始終逃不開,絕望地大吼:「他是雲翳,是妖怪,是鬼魅!拿走,拿走!」
「『雲翳』?」雲涯看著畫卷,心中更沉,「姓雲……他也是皇室之人。」握著畫卷的手猛然一緊,「你剛剛說,不是你害的他,那是誰?到底怎麼害他的?他又是怎麼害人的?」
沈太昭儀瑟瑟發抖,已然被逼到了絕境,五官扭曲得嚇人:「冤有頭、債有主……是皇太后說那個賤人心性邪異,成天的裝神弄鬼,會害了皇上……才灌了葯,沒想到,沒想到,那是個鬼啊,葯怎麼有用……」
沈太昭儀絕望地絮絮叨叨著,雲涯靜靜聽著,雙手卻緊緊握成拳,全身緊繃著,連畫卷都快被揉成團都沒注意到。雖然沈太昭儀顛三倒四,可他聽明白了——棺木中人,是太上皇的三皇子,他的「三叔」,雲翳。
雲翳的生母原是御前的掌事宮女,聰慧過人,又不卑不亢,頗得信任。可沒想到,皇帝雲落一時興起寵幸了這名宮女;皇后也賢惠,將之封了才人——冊封傳出,宮外某個等了十年的痴情人,悄然自殺身亡。
才人大病一場,蘇醒后,變得沉迷於玄術,裝神弄鬼,甚至鼓動雲落服用丹藥。才人精於此道,皇帝服用后,發現丹藥確實能提神醒腦,大大獎賞了才人,還從民間找了道士,開爐煉丹。
自古以來,沉迷煉丹的帝王,沒有一個不誤國誤己的;眼前丹藥無害,皇太后蕭氏卻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被拖入泥沼,決定快刀斬亂麻,趁早截斷兒子的歪路。
蕭氏派人砸了葯爐,一碗毒藥也灌了下去,才人卻沒死,而是出現了小產的徵兆——才人懷孕了,肚子裡頭的孩子幫她擋了半道的黃泉路。
母子二人皆吊著半條命,磕磕絆絆的,居然都撐到了臨產。在雲落憤怒的執拗之下,蕭氏無法再干涉。最後,一屍兩命,而後又是詭異的鬼門之夜,棺中嬰啼。
雲翳「復活」,終究被棄置宮外,卻又終究成為了整個皇室的劫難。
……
「三叔」之事,本與雲涯該沒什麼關係;可連雲涯自己都覺得諷刺:「就是因為他,皇祖、父親,都視婢生子為異數……為不願示之於人的羞辱。」
他,還有皇上,這些年的冷暖自知……竟是、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前人作孽,後人遭殃。太皇太后的智商點一萬個贊,但情商必須得點蠟燭……
沈太昭儀唱的那幾句是梅派的《貴妃醉酒》【別想成李玉剛那個~
雲涯童鞋最要命的,不是他的出生,而是他跟皇帝只差十四歲~
逐漸補上年齡(可能與前面有重複):
皇家:雲涯15,雲朔29,雲征32,雲諾13,雲弄月14
林家:林黛玉14,林霽風21,林睿33
秦家:秦可卿21,秦鍾15,秦業70+
蕭家:太皇太后80+,蕭若繁21
北靜王府:水溶24左右,本來設定就是男主當中最老滴~【泥垢,到底幾個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