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拂曉奇巧實乃蹊蹺此地無銀未必無因
五更風起之時,雲涯帶著一隊侍衛離開皇宮。
京城戒嚴,星夜之下萬籟俱寂,因此,哪怕一絲絲的悉悉索索也會引發莫名的詭譎感;更何況,轉過幾個彎兒,馬蹄聲越發接近,幾乎毫不掩飾了。
一個侍衛湊近雲涯,壓低聲音,神色嚴肅:「郡王,您先走,我們斷後!」
「不必,都跟我走!」雲涯忽然調轉馬頭,向著另一個方向疾馳而去;侍衛們趕緊甩鞭跟上,看著那方向,心中暗驚,這是去郡王府——之後的那條街。
巡城的士兵剛剛巡視過此處,一時半會不會回來。追兵越發的猖狂,借著白月與金星,依稀可辨,這是一隊身披肅殺之氣的黑衣之人,手持長刀,殺意縱橫。
追到一個分岔路口,黑衣人愣住了——從人到馬,居然都消失了!
四周皆是黑漆漆的院子,沒有門沒有窗,難道,還能帶著馬翻牆不成?
「掩住口鼻,找密道。」一個首領模樣的人命眾黑衣人下馬搜尋,可就在這時,牆角處忽然發出一聲「吱呀」,巷口的一塊青石板忽然抬起,而後便是刺鼻的煙氣噴射而出——
「咳咳、咳咳……不好,有埋伏!」
卻已經晚了,一堆帶著特殊面罩的侍衛從各個石板之下跳了出來,毫不留情揮刀便斬,還兼有火槍的突突聲,頓時一片廝殺慘叫。
黑衣人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很快便敗下陣來。天色漸明,朝陽之下,侍衛們對著滿地的屍體,複雜難言。
又一塊石板被掀開,雲涯沿著石階緩緩走上地面,看著一眾目瞪口呆的侍衛,吩咐:「一四個人留下看著,一個人去順天府,讓賈雨村來收拾這些;其他的,隨我去見皇上。」
侍衛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於大著膽子問:「郡王,這裡的密道究竟是……您挖的?」恰好在憫恭郡王府邸之後。
雲涯搖了搖頭:「當初陛下命人拆了半個燕王府,可忘了拆地下的。」
「燕王」,正是大皇子云蔚兵敗身死之前的封號。
不敢再多問,侍衛們依言分而行事,雲涯也繼續趕路。
……
路上是千鈞一髮,回到圍場才發現,圍場也是一片緊張。太醫再次忙得腳不沾地,幾百個侍衛來回巡視,卻還顯得捉襟見肘,各個都帶著小跑。雲涯抓住一個侍衛詢問,得知:清晨皇上召見在爆炸處燃篝火的程家姑娘,沒想到那姑娘竟然揣了把刀子去!
——面聖必須得卸下武器,又不是肅王,誰敢如此大膽!
雲涯還來不及質疑,就聽那侍衛繼續道:「當時,大公主和伴駕的林姑娘都不放心,一路陪著。到帳篷門口的時候,看到要搜身,程姑娘忽然說胸悶害怕,喘不過氣來,大公主便陪著她到一邊樹蔭下去站站……可是,那姑娘居然趁著侍衛離得遠,拿出刀子刺向大公主!」
「大公主手臂上挨了一刀,那姑娘還要刺……幸虧林姑娘攔住了,那麼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居然敢去搶刀子……」
雲涯大驚,立即揪住侍衛:「什麼!林姑娘受傷了?」
侍衛被嚇一跳,不免有些結結巴巴:「是……林姑娘用手捏住了刀子,也受了傷,郡王放心,林姑娘傷得嚴重……還好侍衛去的快,押住了程姑娘……真奇了怪了,大公主昨晚上還特地讓林姑娘去查過一遍了,那時候這程姑娘除了傷心點兒,也沒什麼奇怪的啊,刀子弓箭的什麼的早就收走了……」
雲涯握了握拳,侍衛看他這般,小心翼翼地問著:「郡王,要不要去看看大公主與林姑娘?」
「不,我先去面聖。」死死壓抑著心中的緊張——林姑娘現在是「安全」的。
朝陽之下,帝帳里依舊只有雲朔與雲征二人。守衛的駐軍甚至伺候的內侍都覺得詭異無比:肅王在皇上的帳篷里待了一夜,這兩兄弟居然沒有打起來,嘖嘖。
雲涯進入復命,雲朔的眸色依然深沉如夜:「你說,你遭到了截殺!」
「是。」雲涯跪著,將剛剛的生死一線一五一十地道出,包括自己為了反擊,利用了父親留下的密道——雲朔與雲征聽到這裡,都皺了皺眉,卻也沒說什麼。
雲涯又將昨晚太皇太后之言據實說出,雲朔與雲征卻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雲涯咬了咬牙,繼續道:「臣以為太皇太后所言不錯,此次的種種,皆是沖著整個皇室而來。」
「宮內禁藥流毒,意在陷害皇太|祖母;篝火營爆炸,意在陷害四叔;而今天清晨,那位程姑娘,『意圖』行刺,傷了大公主。」雲涯故意重讀了「意圖」二字,又補上一句,「即使行刺未成,也更使得人心惶惶。」
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家來行刺帝王,根本是痴心妄想,她才多點兒力氣?不說層層的檢查,就算雲朔站著給她戳,她都未必戳得死。可微妙的是,昨夜林黛玉才「查看」過女眷的營帳,還特地留了個宮女「看護」程姑娘,尖銳的東西早該被收走,可今晨那程姑娘居然拿了把刀子出來!
若不是林姑娘膽子大到用手去搶刀子,公主受傷這筆賬,七分算程姑娘狼子野心,三分還得算上林黛玉疏忽大意——或者往惡毒了聯想,那叫「故意為之」。
肅王所掌的殿前司失落火藥的證人恰在林睿手裡,昨夜肅王留在皇帝帳中商議,今晨恰恰親眼目睹林家姑娘這筆「血債」,怎麼會都這麼巧。
雲朔明白雲涯未盡之意,卻沒有什麼表示,看向雲征,淡淡問:「雲涯所說不錯,圍場之事已經鬧得人心惶惶,必須儘快『解決』,肅王以為如何?」
雲征更加淡漠,只是點頭:「由皇上定奪。」
雲朔對外吩咐:「炸藥、毒藥之事皆牽扯太皇太后,不便明察,但是……天家掌天下之事,必得公正無私。那些無辜受害之人,朕必會為他們討一個公道。」如此,方不負皇太|祖母一片苦心;幸虧,蕭若繁昏迷了,要不然,朕都不知道該怎麼「大公無私」。
雲涯皺眉——果然,將事情先推到蕭家頭上,方可以暫時穩住朝廷;太皇太后連夜杖斃內侍,恰正是坐實了「心虛」之意。
可是,如此只是暫時「解決」了篝火營爆炸和藥材摻毒的問題,更複雜、更如火藥桶般絲毫不能碰觸的,是皇上與肅王,是朝廷的黨爭。
殿前司丟失的火藥,今晨的行刺……皇上與肅王,究竟是如何看待,究竟是打算如何?
雲朔暫且沒有表態,只是吩咐著:「雲涯,你先下去。再讓太醫看看你的傷。」
雲涯只得退下,沒想到雲征比他更快,只一句「臣告退」,轉身便走。
雲朔的下一句吩咐很急,雲涯與雲征都聽得隱隱約約——「讓林睿過來。」
……
林睿面聖時,萬萬沒有想到,皇帝會告訴他一段陳年舊事:曾經玄真觀有一位三皇子,而現在這位三皇子雖死猶生,依舊如夢魘一般,籠罩著京城。
說完故事,雲朔方冷笑一聲:「雲涯來時,遇到了截殺。連下一輩兒的都不放過,果然是喪心病狂,果然是……狠毒如雲翳。」
「皇上認為,此次種種,皆是三皇子的舊部馮唐作祟。」林睿皺眉,提出疑惑,「可是臣不明白,馮唐這些年皆在皇上與肅王的監視之下,怎會發展出如此的勢力?」
「這點,直到現在,也不過是朕與肅王的『連蒙帶猜』。據說,雲翳曾建議父皇啟用前朝的內衛之制,在將官、朝臣之中抽選忠心之人,建立一批只聽命於帝王的暗軍,用以監視朝臣,排除異己。那時正逢父皇與雲華太子爭鋒,朝廷本就不穩,而要訓練一批暗軍,所費何止幾年;朕也只是猜測,或許根本沒有此事,又或許,只是訓練未成。」
可怕的是後者。訓練未成,即是說沒有完全交付於太上皇之手,若是三皇子再有意控制,那這批暗軍簡直就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林睿猜測:「難道訓練暗軍的便是馮唐?」
雲朔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的模樣:「雲翳一向擅長分而治之,怎麼可能只依靠馮唐一個人。訓練這批暗軍的,是曾經寧國公府的天子門生,賈敬。」
林睿聽說過,賈敬是寧國公賈演之孫,據說沉迷道術,最終服用金丹漲腹而死。賈敬「清修」之地,恰正是都外的玄真觀。
「雲翳死後,賈敬因為服用金丹漲腹而亡,所謂『暗軍』,終究也只淪為了一個說法。可笑的是,雲翳煉丹很少用到金石,大都是草藥,哪怕就說是七孔流血,也比腹灼火燒要靠譜的多。朕與肅王曾經都以為,他是怕被雲翳牽連,才金蟬脫殼假死逃走;可現在看來,他與馮唐皆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恐怕,賈敬與馮唐一直都沒斷過勾連,就在他與雲征的眼皮子底下……真是、老成了精。
林睿至今也只是聽了這麼個故事,不若皇帝感慨萬千,而是想到了另一件事:賈元春那名不副實的賢妃之位,尤其是三年前,皇帝那莫名其妙的堅持——無論如何,一定要讓賈家入朝,陪著大傢伙玩兒,哪怕就是做個被人砸爛菜幫子的戲檯子,也絕不可「旁觀者清」。
「朕不缺那點祿米,不妨多養幾個閑人。」看出他的疑惑,雲朔難得爽快地承認,「朕本想通過寧榮二府找到賈敬,所以任由他們上下蹦竄。如果賈敬依然與家裡有聯繫,依照那家子的野心與愚蠢,必然會想到動用所謂的暗軍勢力。可惜,這麼多年,一無所獲。」
或許,賈敬與雲翳一般,從走入玄真觀的那一刻起,便是真的出了「家」。
林睿正想著,忽聽皇帝問:「朕問你,如果京城亂了半月,你要用多長時間才能讓之恢復『正常』?」
雖不明皇帝為何問這種問題,林睿想了想,如實答道:「需三日。」當年大皇子叛亂之時,便差不多是這般的光景。
「你答需三日,肅王也差不多。」雲朔點點頭,又問,「那水師軍營呢?」
「半日即可。」那是他的大本營。
雲朔再次點頭,卻又勾起唇線,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如果肅王反了,你覺得,朕待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玄真觀:這是原著裡頭賈敬(賈珍他爹)吃丹藥吃死的地方~
關於密道:之前提過,兩位陛下留了雲蔚的半個王府給雲涯,所以,這是「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