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同宗情牽兄與弟千載血銘豆萁詩(上)
如果肅王……「反了」?
如果林睿是自家侄兒那猴兒性子,非得嘴賤地送皇帝陛下一句誅心之言:「您該吃藥了。」
多事之秋,確實個「見機行事」的好時候;可作為鬥了近十年的對手,林睿很清楚,除非被逼到絕境,對方斷不會挑現在落井下石。雲征此人,讓人畏,但更讓人敬。
當然,雲朔因為童年坎坷,表面溫和、實則內心偏激無比,若說讓他內鬥一場然後留個一塌糊塗的爛攤子給肅王——被壓抑多年、劍走偏鋒般的帝王的自尊心決不會允許,以雲朔的個性,寧願自己先跟暗中的黑手拼一把「渾水摸魚」。
見他不答,雲朔笑了笑,又道:「京城昨夜已經傳出了謠言,說是這次篝火營爆炸,是朕用來對付肅王的筏子。太皇太后現在可明擺著在幫朕啊——幫朕『陷害肅王』。」
「當然,還有另一種說法,這是肅王自己乾的。因為皇祖母現在偏幫著朕,他為絕後患,打算一次把蕭家徹底踩倒。」
「……」儘是無稽之談,誰會這麼拎不清。林睿且聽著,又問道:「依皇上所言,藥材摻毒之事,只怕也成為了引戰之火。」光拖下皇帝與太皇太后還不夠,整個沿海的軍權都在他的手裡,直接引戰他與肅王,才能把水攪得更渾。
不過,目前看來,現在幕後黑手給兩方使的絆子——若皇帝這廂可以不置可否,肅王那廂,卻還得劍拔弩張一陣子。
還是那句話,失火藥遠比摻毒藥更有說法,前者是朝堂,後者是宮禁。而今天早上公主與黛玉遇刺,與其說是「陷害」他們林家的姑娘,倒不如說,是又一次的造勢。
雲朔沒說什麼,內心很清楚:父皇忙著雲諾之事,皇□□母又偏幫著朕,現在被釘在杠頭上的,可不是肅王與周家;馮唐就想要兩邊挑撥,也得符合朝廷的「實際」,不是。
再說,以雲征的個性,不把他逼到絕境,他怎麼會反呢。
林睿想了想,道:「殿前司那個侍衛咬死了是肅王盜取的火藥,臣以為他並非有意說謊熬刑,而是,同樣被欺騙。」火藥這筆賬,肅王自然不認,可是,線索也就這麼斷了。
雲朔正沉默著,帳外又傳來侍衛的急報:「皇上,順天府尹賈雨村來報,今晨截殺憫恭郡王的殺手所用兵器之上,發現了肅王府的印記!」
「看著吧,這不又來了。」雲朔對著林睿攤開手,幕後之人挑撥的同時,一步步逼著雲征。
林睿明了,請命:「皇上要臣如何行事?」
「很簡單,反其道而行之。」
……
雲征離開御苑,回到營帳,一步不停地向著太上皇的寢帳走去。
太上皇卧病,圍守的士兵時刻警惕著,大氣都不敢出,見到雲征來此,也只是無聲地跪下行禮。
雲征沒理會他們,兀自看著帳篷之側,只見一個孩子歪歪斜斜地站著,並不出聲,只是用腳尖不停地在地上畫圈圈。靴子袍子上滿是灰塵,周圍一圈浮土都被折騰得「嶙峋」了起來,毫無疑問的,這是個讓人頭疼的熊孩子。
「四、四哥。」雲諾實在太小了,根本不記得大哥二哥長什麼樣,對皇帝五哥也只是面子上的情分,至於這個不苟言笑的四哥……就一個字,怕。
雲征皺皺眉,又看了看帳篷,問道:「為何不進去看。」
雲諾抿著嘴唇,還很稚嫩的小臉上再次露出一抹晦暗,一抹糾結。帳內的是他的親父皇,寵愛了他十三年,卻又,殺死了他的母妃。
雲征搖搖頭,示意侍衛:「帶旭王離開。」
侍衛依言去辦,雲諾也不敢不走,只是,忍不住又回了回頭,看著四哥大步走進父皇的寢帳,不知怎麼的,總有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
看護太上皇的太醫立即與肅王見禮,雲征問:「父皇情況如何?」
太醫為難地搖頭:「還在昏迷之中……可能,腦中有淤血。」
「墜馬時,並腦中淤血的徵兆。」事實上,直到昨日傍晚,太上皇陛下都一直在哼哼唧唧著,可偏偏就在雲征與雲朔猜測傳說中的「暗軍」是否存在之時,這唯一一個可能證實之人,就這麼巧的昏迷了過去。
雲落一動不動,身上明黃色的龍袍亮的刺眼,臉色卻顯得灰敗。到底是老了,風華不在,意氣不在,這般挺屍的模樣,還沒有雲翳那妖物看著順眼。
雲征不禁想起昨晚與雲朔爭鋒相對的你來我往——
雲朔不知是慨嘆還是嘲諷:「無所不用其極的挑撥離間,作收漁翁之利,果然是雲翳的手段。」
「雲翳已經死了。」雲征毫不客氣地嘲諷,「人都躺在了棺材里,皇上如此念、念、不、忘,莫不是想拿死人做什麼文章——還是,怕了?」
雲朔皺了皺眉,反詰:「分而治之,一擊必殺。難道不是從前雲翳對付燕王與太子的手段?雲翳死了,馮唐可還活著,肅王才是——自欺欺人。」
雲翳是兄弟們的夢魘,究竟怕與不怕,人心自明。但若什麼都不做,雲蔚和雲華的下場,早就擺在了他們眼前,所以,也不用好奇自己日後會歸於何方的浮土,能得一個什麼樣的身後之名。
……
女眷的帳篷那頭,太醫在候著,丫鬟在伺候著,女官則在,跪著。
弄月吊著一隻受傷的胳膊,依然不肯消停。命人端了個椅子,自己倚著靠著,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下的女官們忍著鑽心的疼,顫顫巍巍著。
跪在打碎的陶瓷碗碎片上頭的正是那夜陪黛玉去看程姑娘的女官,看護不力,導致公主受傷,殺了都嫌輕,只是弄月很有耐心。
比起那一環扣著一環的男人那頭的連環套,程姑娘這茬兒更像是一個意外,更像是有人不滿皇帝與肅王繼續「心照不宣」,急急忙忙地又給添了一把火。
總歸熬刑的不是自己,看著而已,從小到大血見多了,四分五裂的都不稀奇,這個,看看而已。
那女官已然快撐不住了,豆大的汗珠不斷滾落,膝蓋處也沁出了道道血痕,斑駁駭人;弄月打了個哈欠,無所謂地抬抬手,起身:「讓她且跪著,本宮去看看林姑娘。」
黛玉被弄月硬羈在帳子裡頭,雙手裹得跟粽子似的,太醫說幸好奪刀的時候沒傷到骨頭,不過女孩子的手嬌貴,必須得緊著,碰不得沾不得,否則,傷口很難癒合。
弄月掀帘子進來:「太醫說麻沸散的藥性很快就會過的,怎麼樣,疼不疼?」
黛玉的臉兒白白的,額上也沁著一層層密密的汗珠,卻還硬擠出一絲苦笑,自我打趣著:「疼倒是沒什麼,就是太可憐了,您瞧我這模樣,連喝個茶都得學我哥哥家的小花,探脖子伸下巴,還得卷著舌頭舔。一會兒吃飯的時候,還請公主允我自己端著躲樹叢後頭去吃,要不然那副吃相——我可沒臉見人了。」
「別逞強。」弄月捏捏她的臉兒,打趣,「可不放你走,本宮也廢了一隻手,帶回就靠看你的『吃相』自我安慰了,不準吃的比本宮像淑女,要不然,辦你冒犯公主之罪!」
「是是是,民女謹遵公主懿旨。」黛玉小心翼翼地拉著弄月坐下,避開她被匕首刺中的那隻手,麻沸散藥性過了,疼得鑽心的又何止是她。
弄月抬個胳膊都費勁兒,憋屈地向床上瞥一眼:「現在看來,雲丫頭還算幸運的,躺在床上萬事不知,也就萬事不用問——就跟那姓蕭的一樣!」
「哥哥說,蕭大哥的燒還沒退,短時間內醒不過來。」
弄月撇撇嘴,更加憋屈的模樣:「醒不過來就肯定沒事——躺著當乾屍最好,他要是敢醒過來,本宮一鎚子敲暈、不,乾脆敲死他!」
「已經有人建議,讓太醫給蕭若繁金針刺穴,讓他醒來回話。」忽然傳來男子的聲音,兩個姑娘嚇一跳,趕緊轉身,只見雲涯撂了帘子,大步進來。
「呦呵,這進進出出的,都不避諱了?」弄月睨著他,咧開嘴諷刺,「這可是黛玉的帳篷,難不成,在本宮不在的時候,你們……嗯哼?」
「公主你說什麼呢!」黛玉的臉兒又紅又白,惱怒中還不忘記著雲涯剛才那句話,「金針刺穴極為痛苦,而且蕭大哥傷得極重,鬧不好會折壽的,那些人、怎麼能……」
「所以,剩下的時間不多。」雲涯不理會弄月的揶揄,只看著黛玉,「你跟我走。」
黛玉嚇一跳:「去哪兒?」
雲涯沉默,弄月卻皺起了眉,盯著站在門后的幾排侍衛,忽然抬起下巴,高傲無比的吩咐:「黛玉,你跟他走,現在就走——放心,雲丫頭有本宮照料著。」
黛玉看看兩人,心裡一橫,微微一揖:「……是。」
「小心你的手。」雲涯一邊示意黛玉鑽進馬車,一邊提醒著。
……
這場秋狩,皇家本意是協同大臣、收攏人心,可沒想到,這下半年,鬧得比上半年還要熱鬧,還要人人自危。
秦可卿一早得了消息,可以她現在的身份,什麼都不能做。宮內禁嚴,暗中拉攏的人脈也不能妄動,急得上火,卻又無可奈何。
心懷擔憂一夜未眠,只是靜靜跪在蒲團之上,並不是祈求佛祖,而是禱告父母的在天之靈,雲氏、京城,又一輪的暗流涌動,越發的看不清了。
蜿蜒的髮絲勾勒著雪白的脖頸,帶來微微的癢意。秦可卿不由攏了攏頭髮,卻忽聽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然後便是上氣不接下氣的瑞珠沖了進來,扶著門框臉色慘白:「不好了,姑娘,剛剛圍場那邊傳來消息,說是、說是,林公子他……」
秦可卿一驚,猛然站了起來:「你說林霽風他怎麼了?」
「說是……林公子、遇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