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話 白面饅頭
花小麥腦門上一滴冷汗落下,戰戰兢兢轉過身,就見花二娘單手叉腰,氣勢洶洶地站在自家院子門前,柳眉倒豎像是要吃人一樣,手裡擎著金光閃閃一樣神物——正是那鋒不可當的擀麵杖是也。
其實花二娘長得很好看,杏核眼柳葉眉櫻桃口,身段兒更是婀娜有致,隨便凹個造型往哪兒一站,活脫脫就是火刀村裡最千嬌百媚的一枝花。只可惜,她那性子實在太過凶煞彪悍,喉嚨又敞亮,嚎上一嗓子,整個村子都要抖三抖,竟有龍吟虎嘯的氣勢。時間一長,威名遠播,頗有幾分人人談之色變的味道。
此刻她身上穿著一件半舊的銀紅襖子,領口理得不太齊整,露出一大片白膩膩的頸子,頭髮也有些蓬亂,更添兩分兇惡之氣,簡直要吃人一般。花小麥就狠狠打了個哆嗦,小聲叫她:「二姐……」
「姐個屁!」花二娘身手了得,撲過來一把揪住她的耳朵,狠命一扭,劈頭蓋臉罵道,「你要作死便死遠些,來了我家,就得守我的規矩!我是怎麼跟你說的,日落之前必須回家,你都給我忘到腳後跟兒去了?我今天不收拾你,你便不知馬王爺有幾隻眼!」
花小麥心想:我倒是想早點回去來著,但你們在屋裡戰況激烈,我貿貿然去打擾,恐怕不大好吧?
這話終究是沒能說出口,花二娘扯得她耳根子生疼,耳朵都像要掉下來了,只能毫無意義地不斷發出「哎呀,哎喲」的慘叫聲。
「二娘,莫動手,莫動手哇!」潘太公忙趕過來阻攔,一疊聲道,「怪不得麥子,是我剛才跌了一跤,她好心想送我回家,這才耽誤了工夫,你……」
「潘太公。」花二娘回嗔作喜,笑吟吟地扭頭道,「你瞧她這面無二兩肉的薄命相,手腳又粗蠢,倘或把您磕著碰著了,那可了不得。你在這兒稍等一下,我讓泰和來扶你啊。」
說罷,扭著花小麥的耳朵一徑回了家,潘太公果然站在原地不敢亂動,就聽得裡面傳來一聲甜膩膩的呼喚:「泰和,潘太公跌了跤,也不知是不是傷了腿腳呢,你趕緊去瞧瞧呀!」
潘太公一陣惡寒,只覺得從頭到腳起了密密實實一層雞皮疙瘩,哭笑不得,搖了搖頭。
花二娘將花小麥帶回家裡,也沒真把她怎樣,將人往堂屋裡一丟,便提了那小半簍蘑菇,徑直去廚下張羅晚飯。
這間小院,是兩年前花二娘兩口子從火刀村東頭搬來時新蓋的,攏共只有三間屋,廚房修在院子里,花二娘和她的夫君景泰和住在東側的大屋,西側的小屋原本是堆放些雜物,花小麥來了之後,便騰出來給她睡。院子不算大,所用之物也十分平常,甚至有點寒酸,卻收拾得很乾凈利落,人住在這裡,還算身心舒泰。
花小麥訕訕地在椅子里坐了一會兒,想起潘太公說到那白糖糕時如臨大敵的表情,心中跟著就有點發愁,思前想後,終於站起身來蹭到廚房門口,探頭探腦地小聲道:「二姐,我來幫……」
那個「你」字還沒出口,花二娘便瞬間轉身,急赤白臉高聲道:「你這笨蛋,我可不要你幫!打碎了盤子碗碟,你賠得起嗎?把你賣了都賠不起,趁早給老娘滾遠些!」
花小麥嘆了一口氣,蔫頭耷腦地退了出來。
花二娘不讓她上灶做飯,這對於一個廚師學校的優秀畢業生來說,不僅是侮辱,更是一種折磨。若是花二娘手藝好,做出來的飯菜噴香可口,那也就罷了,她勉強還能忍得,壞就壞在,這位「火刀村一霸」那化神奇為腐朽的能力,真是令人嘆為觀止啊!
她活了一輩子……不,兩輩子,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那一身廚藝,如今卻毫無用武之地,那麼她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不多時,景泰和從潘太公家裡回來了,飯菜也已經擺上了桌,花二娘恩賜給花小麥一枚白眼,俏生生嬌滴滴地喚自家夫君上桌。
桌上擺著一碗看不出本來面目的菜,黑乎乎黏答答,樣貌十分可疑,花小麥仔細辨認了一下,覺得那似乎是自己從山裡採回來的蘑菇。三碗山芋粥清湯寡水,此外還有一簸箕夾了老鹹菜的麥餅,至於那四個蒸得有點走樣的白面饅頭,則放在了景泰和面前。
「小妹,潘太公說今日多虧了你,讓我跟你道聲多謝。」景泰和唇邊帶著一抹寬厚憨直的笑在桌邊坐下,偏過頭來對花小麥道,「你二姐不是故意要衝你發脾氣,她只是看天色晚了,你又沒回來,心裡擔憂你出事。」
「我知道。」花小麥神情嚴肅地點點頭,「二姐總是為了我好的。」
「你少做美夢了!」花二娘從廚房走進堂屋,沒好氣地坐在花小麥身邊,「我會擔心她?哼,天地良心,我巴不得她走失了才好!家中少一個人吃飯,我多省下些口糧,日子過得更舒坦!別說我沒警告你啊花小麥,那白面饅頭是專給你姐夫吃的,你也就配吃點這麥餅子了,你若敢把手伸過去,我打死你!」
說著,便夾了一筷子「黑乎乎」送進景泰和碗中,甜甜笑道,「夫君,怎麼不吃菜啊,這是特意給你做的呢!」
花小麥暗暗搖頭:你別這樣,他還想多活兩年。
花二娘真是好本事,甜絲絲的山芋,都能被她做出一股子苦澀酸氣來,花小麥喝了一口粥便無論如何再咽不下去,又不敢吃桌上那盤不知道會不會有毒的菜,只好拿了一個麥餅,雖是粗糲了些,好在裡頭的老鹹菜鹽非常重,湊合湊合,勉強能將餅子吞下去。
她吃完了一個覺得不夠飽,伸手想拿第二個,花二娘一筷子敲在她手背上:「吃吃吃,就知道吃!我瞧你瘦巴巴,怎麼竟然能吃那麼多?喂,你該不會是得了餓癆了吧?」
景泰和就在旁邊勸:「你差不多得了,一個餅子值甚麼,小妹在老家日子過得苦……」
「被她吃完了,你吃什麼?」花二娘抵死不依,摁住花小麥的手不許她動桌上東西。
花小麥抬頭望天:我就知道你是心疼我的,寧願毒死自己的夫君,也絕不傷害妹妹分毫,真謝謝你。
景泰和搖頭無奈地和她分辯起來,花小麥懶得多聽,索性下桌回了西屋。
飯後,花二娘照舊以怕花小麥打爛東西為由,不讓她進廚房幫忙收拾,反倒催著她去洗澡。
「成天往林子里鑽,也不知會不會惹虼蚤回來,你趕緊去給我好生洗洗去!」她不由分說將花小麥拱進薄木板搭的簡易沐房裡,順手帶上了門。
花小麥今天第三度嘆氣,見浴桶中熱氣蒸騰,也便慢吞吞走過去。
花二娘已經將她的換洗衣裳拿了進來,疊得整整齊齊地擱在木架子上,最上面那層似乎還擺著一個白白的物事。
花小麥走過去一瞧,嘴角便輕輕翹了起來。
那是一個還冒著熱氣的白面饅頭,形狀……唔,十分飄逸。
-----------
小新人一枚,求圍觀,求包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