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塌了半邊牆
莊戶人家歇得早,吃過飯收拾停當之後,聚在堂屋裡說了一會兒話,大抵都是花二娘戳著花小麥的額頭大呼小叫地斥罵,景泰和在旁邊忙著勸說。等花二娘終於再噴不出一星兒唾沫了,三人也便散夥,各自回房中睡下。
是夜,花小麥將腦袋深深埋在被窩裡,仍然無可避免地聽見了從東屋飄過來的蝕骨之聲。
花二娘年方十九,身強力壯而熱情澎湃,無法按捺對於景泰和的滿腔愛意,無時無刻不在索求。穿越到火刀村的這十天里,不管白天黑夜,花小麥始終被這種惱人的聲響所擾,躲又躲不開,想過去提醒花二娘注意點影響吧,又怕落得個手斷腳斷的下場,唯有強自隱忍。
搞什麼名堂,她這具身體的年紀雖然只得十五歲,靈魂卻已是個成年女子,每天生活在這種不健康的環境下,長此以往,會不會心靈扭曲,以致做出調戲良家小婦男,伏擊中年帥大叔的滔天惡事啊?
「泰和哎,你輕點嘛……」花二娘甜膩的聲音就像是一根繃緊了的弦,隨時都有斷掉的可能,穿過層層疊疊的阻隔,撲進花小麥耳朵里。花小麥緊緊擰了一下眉頭,乾脆用手指塞住耳朵眼,咬著嘴唇暗自琢磨心事。
眼下她基本處於一種混吃等死的狀態,每日里,花二娘除了打發她進林子里找些山貨,或者讓她去河邊摸幾隻小魚小蝦之外,什麼事都不讓她做,再這麼下去,她只怕是要悶出病來。
花二娘和景泰和的經濟條件並不寬裕,如今又添了她這張嘴,日子就更是過得緊巴巴。雖然這種情況並不是她希望看到的,她也很無辜,但花小麥心中總歸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好歹她也算是新時代的大好青年,可不是一無是處的廢柴,老這麼靠人養著,算怎麼回事?
花小麥在黑暗中咬了咬嘴唇,冥思苦想了一會兒,卻是沒個主意,只得合眼沉沉睡去。
火刀村裡住的都是些平頭百姓,為了節省口糧,是沒有「早飯」這一說的,全家人清晨起床,忙碌一陣之後,張羅一頓飯食,然後傍晚再吃一頓,就算將這一天打發了過去。
花小麥一大早就從床上爬了起來,又無事可做,只能站在院子里,看著花二娘像一隻勤勞的小母雞一樣四處奔忙,景泰和則在房后收拾柴禾。上午的飯菜照舊慘絕人寰,花小麥不敢細品,抱著英勇就義的心情囫圇吞下,正預備到林子里轉轉,看可會找到些新鮮食材,堂屋門口的光忽然一暗,一個人走了進來。
「呀,這不是大聖嗎?」花二娘正在擦桌子,抬頭瞟他一眼,立刻直起腰來笑著招呼,「你怎麼來了?」
那人將手裡一口漏了底兒的大鐵鍋往她面前一送,笑呵呵道:「花娘子,泰和兄弟在家嗎?我這鐵鍋漏了,想找他給補補哪!」
說著話,他便朝花小麥臉上看了一眼:「這是誰?」
景泰和從前在鐵匠鋪當過學徒,後來攢下錢,便自己也開了一間。村裡住的攏共不過就那幾十戶人家,誰也不會見天兒地找他打造新用具,他便索性也替街坊鄰居們補個鍋,磨個刀什麼的,好歹能賺幾枚小錢。
「泰和在房后呢,你等著啊,我去給你叫。」花二娘殷勤答道,見他只管盯著花小麥看個不休,臉色就有點發沉,「那是我小妹,剛來咱火刀村十來天。」
「哦。」大聖瞭然點點頭,「是來走親戚,瞧瞧自己的姐姐姐夫吧?這樣好,親戚嘛,就是該多多走動走動才親香。」
花二娘臉色愈加不好看:「……不是,往後她都跟著我一塊兒過了。」
「哈?」大聖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一樣,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花娘子,你是在說笑吧?哪有小姨子跟姐姐姐夫一塊兒過的道理?你嫁了泰和兄弟,就是他家的人了,難不成,還讓他幫你養著娘家人?那我泰和兄弟也太吃虧了!」
「你說什麼?!」花二娘杏眼一瞪,將手裡的抹布啪一聲丟在桌面上,渾身上下的凶煞之氣立即升到半空中,逐漸凝聚成三個大字:母大蟲!
大聖吃了一嚇,忙朝後一退,連連擺手:「花娘子冷靜,冷靜,我是在跟你逗悶子呢!咱火刀村誰不知道你是家裡家外的一把好手,我泰和兄弟娶了你,小日子過得別提多逍遙了,讓你妹子跟著一塊兒住,那還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花二娘臉色稍霽,換了副軟聲口道:「我也是沒辦法……爹娘去得早,家鄉鬧飢荒,我總不能看著親妹子討飯或是餓死吧?你別看我妹子年紀小,她很能幫得忙的,家裡什麼活兒都抓得起來,不知替我省了多少事,若她此刻要走,莫說我,就是泰和,那也不依哩!」
「是,是,你說的都對。」大聖使勁擦擦額頭滲出的冷汗,這當口,景泰和從房後轉了進來,他便連忙將手裡的鐵鍋送了過去。
「怎麼砸破這麼大一塊?」景泰和說話的聲音語氣就像他的人一樣溫和憨厚,將那鐵鍋拿在手裡反反覆復瞧了瞧,就笑道,「這在家我可弄不了,得拿到鋪子上去熬了鐵汁補上去。可這兩天,我那鐵匠鋪的灶眼有些堵……」
大聖就道:「不妨事,我左右也是閑著,索性同你一塊兒過去,替你瞧瞧那灶眼。你今日可一定得幫我把這鍋補好,家裡等著使呢!」
景泰和琢磨了一下,也就答應下來,花二娘忙把花小麥推到他二人面前,高聲道:「帶著小妹一塊兒去吧,她手腳靈巧,人又勤快,能幫上你的忙!」
景泰和很明白她的意思,便點了點頭,花二娘這才將花小麥拉到一旁,壓低喉嚨道:「你跟你姐夫去鐵匠鋪轉轉。他們補鍋,你在旁邊看著就行,倘或需要你遞遞拿拿的話,你就給搭把手,揀那輕省的活兒做,不過裝個樣子而已。千萬千萬,別往那火爐子跟前靠,知道嗎?」
一面說著,又飛快地裝了一籃麥餅,塞到她懷裡:「若是你姐夫和孫大哥在那兒忙活得久了,就讓他們吃些東西,你也多少墊吧點,晚上回來我給你們做好的。」
花小麥正震驚於那個叫「大聖」的男人居然姓孫,忽然聽見花二娘這樣說,鼻子里就有點做酸做癢,也顧不得提醒她,其實她做的飯菜萬萬當不得那個「好」字,輕輕應了一聲,抱緊籃子跟在景泰和身後出了門。
鐵匠鋪在火刀村的南邊,是景泰和沒成親之前開的,離他娘老子家不過咫尺之遙。從前他每天都在鋪子上盤桓,後來和花二娘分出來單過了,因為路有些遠,便不常去,反正村子的人若有了活計,自然會到家中來喚他。
三人趕到鐵匠鋪門前,孫大聖抬眼一瞧,口中便「嗬」了一聲:「哎呀我說泰和兄弟,你這房子怎麼都成這樣了?」
眼前的鐵匠鋪頗有幾分風雨飄搖的味道,建造時原本就用的是舊磚瓦,經過幾年的霜雪侵襲,早就斑駁不堪,尤其是東邊那爿牆,已經掉落不少磚塊,露出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洞,風一吹,就有點搖搖欲墜之勢。
景泰和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臉上一紅,撓著後腦勺道:「原是打算過年前好好修整一下的,最近手頭有點緊,就……」
「這有啥不好意思的?」孫大聖瞭然地拍拍他肩,「誰都有個手頭不寬裕的時候嘛!走走,咱趕緊進屋瞧瞧你那灶眼去!」
說罷,就拽著景泰和一徑入了屋,大大咧咧往地上一趴,將灶眼裡的灰盡皆扒拉出來,眯著眼睛朝里覷探。花小麥站在稍遠的地方,緊緊將裝著麥餅的籃子抱在懷裡,心驚膽戰地瞟了那堵危牆一眼,心中總覺不牢靠。
這房子,實在像是隨時都能整個兒倒塌的樣子啊!
少頃,孫大聖先從地上爬了起來,一面拍掉手上的臟污,一面對景泰和道:「我瞧著你這灶眼,好似是被那鐵炭渣子給封住了,那東西……」
不等他把話說完,就聽東面那堵牆傳來一陣吱吱咯咯的怪聲。
花小麥嚇得魂不附體,拔腳就往景泰和那邊跑:「姐夫,那牆好像要……」
榻啦!
「嘩啦」一聲巨響,那本就已經千瘡百孔的半邊牆,在花小麥的尖叫聲中轟然倒下,磚塊四處飛散,掀起漫天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