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話 脆弱與堅強
村子里很是安靜,一點聲息不聞,便顯得那腳步聲尤其響亮。許是因為心中不安,怎麼聽也覺得那動靜透著一絲慌亂的意味。
花小麥伸長了脖子往門口張望過去,身後周芸兒,也不知是怕她摔倒還是怎地,緊緊攥著她衣襟,片刻不敢撒手。
孟老娘也立起身,眼睛盯著門口,還不忘吩咐周芸兒:「把小麥給扶好了啊,盯著她腳下,她那人是個不長眼的,磕磕絆絆冒冒失失……」
話音未落,院門外便是人影一閃,果真是那孫大聖。
「喲,這是幹嘛?」
院子里三個女人都直勾勾地盯著他,冷不丁一瞧還怪嚇人,他便朝後退了一步:「歡迎我哪?這麼隆重,我哪兒受得起?」
一面說,一面撓撓後腦勺,嘿嘿笑道:「我就猜逢著大娘和妹子肯定在等信兒,這不剛回到村裡,就忙上你們這邊來一趟,免得你們發急。那個……我今日去縣城採買,順便到連順鏢局打聽來著,那起賊人漏了行跡了,原來就在城外那片山林子里,好傢夥,這大熱的天,居然在裡頭躲了這麼久!那片矮山太大,現下尚未能逮著他們,但只要知道了人在何處就好辦。郁槐哥已領了人進山,我雖沒能和他打上照面,但想來,也就這一兩日,這事兒就該是能解決妥當——大娘,妹子,這回你們可放心了吧?」
周芸兒使勁扥扥花小麥的衣襟,連聲道「師傅,這可太好了」,就連孟老娘,從來不肯信神佛的人,居然也念了句佛號,滿口稱:「知道那賊人在哪兒就好,快快逮住了,我郁槐也可早些回來——那起歹人耍弄刀棒不眨眼,連人也敢殺。這幾日我的心啊,就始終懸在嗓子眼兒啊!」
唯獨花小麥,面色卻沒半點變化,一臉平靜地望著孫大聖瞧了半晌,忽回頭道:「芸兒,幫我給大聖哥斟碗茶來。」
又沖孫大聖翹了一下嘴角:「天氣這樣熱,大聖哥你還一趟趟地往城裡跑,難為你了,坐下歇歇。」
周芸兒應了一聲,轉身便往廚房去。孟老娘也搬個小凳過來遞與孫大聖。卻見那人面露難色。嘿嘿笑道:「茶……就不吃了吧。我從縣城買回來好些東西,眼下還停在土路口上,時間一長,倘或遺失了什麼……咱那醬園子雖不缺那兩個。到底心裡不舒坦不是?」
不用花小麥開口,孟老娘便把手一揮:「那怕什麼?咱村裡攏共也沒有幾輛牛車,停在土路邊上,便誰都曉得那車是我家的,哪個敢偷?怕是活得不耐煩了!你辛辛苦苦跑這一趟,哪有茶都不吃的道理,只管坐下罷!」
「真不用。」孫大聖卻仍是一個勁兒地搖頭,乾笑道,「將東西送回醬園子。我還得去尋泰和兄弟,有些事要與他商量哩!」
「什麼事?」花小麥挑挑眉頭,見他因自己的這句問話而當即怔住,於是略略一抿唇,「我不能問嗎?」
孫大聖心中百般懊喪。偷偷一掀眼皮,就見花小麥仍只顧盯著他,目光一錯不錯,嘴角上彎,眼睛里卻無半點笑意。
來報個信兒而已,哪裡想到要脫身竟會這樣難?
「哎呀!」他大嘆一聲,蹲到地下狠狠拍了拍大腿,「我說還不行嗎?我沒撒謊,的確是發現了那伙賊人的蹤跡,郁槐哥帶著人進山也是真的,只不過……聽說他和人走散了,現下不知身在何處……」
果然……花小麥極力不讓自己做出諸如身子劇烈搖晃,又或是歪歪倒倒要暈厥之類的狗血行徑,伸手死死捏住桌角撐著自己站好。
那孫大聖一進門彷彿很歡實,但眼神卻騙不了人。分明很緊張,還要做出一副高高興興的情狀來,能因為什麼?那人肯定出了岔子了!
「大聖,你說什麼哪!」孟老娘一時還有點反應不過來,「我郁槐……找不到了?你意思現在誰都不知道我郁槐在哪兒?」
「我去連順鏢局問來著。」孫大聖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道,「說是郁槐哥領了五六個人上山,進了林子之後就兩人一組分頭行事。原商量好了天黑之前一定得回城,還約定在山腳下碰頭。可……等其餘人在山中搜尋許久,去到山腳下時,左等右等卻不見郁槐哥和跟著他的那人回來。我從城裡回來之前,還沒有他的下落……」
孟老娘被這番話唬得魂都要裂了,眼眶瞬間泛紅,偏生哭不出,只有一下沒一下地抽噎,嘴張了半晌,卻發不得聲。
花小麥喉嚨里哆嗦著,死死咬牙,少頃迸出一句話::「多久了?」
「昨兒一早進的山……」孫大聖掃她一眼,見她臉色煞白,也嚇了一大跳,「妹子,要不你先坐下,我……」
「也就是說,已經兩天一晚上了。」花小麥倒很聽話,果真立刻坐進椅子里,「他不是個迷糊人,斷不可能不認路,更不會辦事沒交代,所以他要麼是出事了,要麼是遇上了什麼狀況,對吧?」
孫大聖垂了頭不敢則聲,周芸兒死命扯著花小麥的袖子:「師傅,你別著急,郁槐哥本事那樣大,輕易不會……」
「我冷靜得很,不是好好兒坐在這裡嗎?」花小麥回頭往她面上一睃,又道,「大聖哥,你慌著去找我姐夫,是想邀他一塊兒再去趟連順鏢局吧?」
「是,那鏢局裡頭現在亂糟糟,我想著……我和泰和兄弟雖不能去城外頭找人,但至少能幫著打打下手,安頓安頓……」
「好,我跟你們一塊兒去,勞大聖哥你這就把採買的食材送回醬園子,再趕牛車過來接我一趟,麻煩你了。」花小麥點點頭,不等他說完便又從椅子里站起身,看樣子像是要回房收拾準備出門。
孫大聖完全鬧不清她在想什麼,皺巴著臉道目瞪口呆:「你去干甚?那鏢局裡亂成一鍋粥,你這有身子的人,去了不是添亂嗎?還得讓人照應你……」
「我不是添亂。」花小麥本已走到房門口,聽了這話回過頭來,「我男人不見了,我去等消息是天經地義。我哪兒也不亂走,就在鏢局裡坐著,不要人照顧,起碼一旦有了他的下落,能第一時間就知道,不用再讓人通知我。」
說著又轉身望向孟老娘:「娘……」
「你去。」孟老娘登時點頭,「在家裡心急火燎坐立不安,只怕反而對孩子不好,我是過來人,我曉得。那個……芸兒,你陪我家小麥走一趟行不?」
「好,大娘您放心,我跟著我師傅一塊兒去。」周芸兒趕緊應承。
花小麥也「嗯」了一聲,回房換了衣裳,出來時見孫大聖還扎撒著手腳站在院門邊,就笑了一下:「不走嗎?」
孫大聖沒了法子,只得快步走出去,先將一應食材送回醬園子,叫上景泰和,然後回到孟家院子,接上花小麥和周芸兒,再度往芙澤縣而去。
……
如孫大聖所言,此刻的連順鏢局,果然亂成一團。
一多半的人仍在城外山上搜尋,餘下的即便在院子里也是坐不住的,每隔一小會兒就要去門口張望一下,或是湊在一處小聲嘀咕:「怎地還沒消息?要不把省城那幾人也一塊兒叫回來?單靠著衙門裡那些個噎乾飯的能成什麼事?」
柯震武雙眼通紅,頭髮也有點蓬亂,想是昨晚沒回家,就在鏢局裡住的,正啞著嗓子暴跳呼喝:「鬼扯,等省城那幾人回來,黃花菜都涼了!我說你們都幹什麼哪,坐著就能把人盼回來了?來兩個人,再到城外看看去!」
剛死了個得力的幫手,這會子又有兩個下落不明,其中一個還是頂梁——舊年底他這鏢局才被人分走一半,如今又出了這事端,眼見著他這生意是不能再做下去了!
花小麥踏進大門,四下里一打量。
平日里那些熟悉的面孔都在,唯獨就少了她家那個……
她也沒同柯震武打招呼,見孫大聖與景天和都忙忙叨叨走開了,便領著周芸兒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一言不發。
周芸兒在她身邊呆了一會兒,有些按捺不住地小聲道:「咱們在這兒等著也是無用,要是能去城門附近看看……」
「別說人家不會答應,就算他們肯,咱們也不能去。」花小麥沉聲道,「咱們在這兒並沒礙著誰,但若不知死活地往城門跑,就真是在給人添麻煩了。」
柯震武沒瞧見她,倒是從后廚趕出來幫忙的左金香,一扭頭的工夫發現她安安靜靜坐在樹下,立刻瞪圓了眼睛趕過來,扯了她胳膊急吼吼道:「你跑來幹什麼?這……是那姓孫的說漏嘴了?啊呀,明明跟他交代過……」
又壓低喉嚨:「肚子里揣著一個還到處瞎跑,倘或有人磕著碰著你……」
「我就在這兒坐著,不亂動,沒人會碰到我。」花小麥抬起臉來沖她笑笑,「讓我在家等著,我實在坐不住。」
「嘖,這真是……」許是見她還算冷靜,左金香小聲嘀咕了一句,轉身就往廚房裡走,不多時,端了個大碗出來。
「趕緊,給你煮了碗面,你現下這情況餓不得。手藝沒法兒跟你比,你就算是往嘴裡塞,也得吃一點。」
花小麥也便伸手去接,一面笑道:「多謝你左嫂子,我還真有點餓了……」
再去拿筷子的時候,手卻忽然哆嗦了一下,熱湯潑了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