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話 回家吧
「你看你……」
左金香趕緊把面碗搶了去,扯下腰間的圍裙給花小麥擦手,一面不停口地嘀咕:「燙著沒有?頭先兒還真唬住我了,以為你有多鎮定,結果怎麼樣——你若真箇冷靜,也不會沒頭沒腦地跑了來了!也不瞧瞧自己現下的情狀,說句不吉利的,萬一有個閃失,你家孟鏢頭回來了,得多難受?」
「沒事兒。」花小麥將那圍裙在身上隨便蹭蹭,仍是笑著道,「我心裡有數,若是覺得身子不舒服,哪怕在家裡急死我也不會來,可我現在好好的呀——我是想著,來了城裡,他要是回來了,我立馬就能得到消息,心裡踏實點。」
「唉……」左金香點點頭,跟著就嘆了口氣,「我說你這妹子也莫要強撐了,還笑哩,心裡不知都慌成什麼樣了!橫豎咱又不是外人,難不成你還怕我笑你?」
「左嫂子你要是覺得我這笑實在入不得眼,我立時便能哭給你看,關鍵是,你想看嗎,有誰想看?」花小麥抿了抿唇,「我真好得很,你就別記掛著了,我曉得你這兩日多半也忙得夠嗆,你瞧我又不是一個人來的,你何必擔憂?」
她回身將周芸兒扯過來,笑容拉大兩分:「你瞧,這是我徒兒呢,我都收徒了,厲害吧?我不好在灶台邊久站,過會子你做飯時若需要人打下手,只管喚一聲,我讓她幫你,莫看她年紀小,是很伶俐的。」
左金香答應一聲,又與她寒暄兩句,左右不過是讓她放寬心,又叫她若是覺得乏了,便索性去孟郁槐平日里住的那間屋歇一陣,話畢也就回了后廚。
花小麥這時才轉頭對周芸兒道:「你跟了我來縣城,你娘肯定會擔心,這會子我還招呼都不跟你打一聲。就把你給賣了,讓你給人幫忙做飯去,你不會在心裡暗罵我吧?」
「師傅你說的什麼話?」周芸兒低頭一咬嘴唇,「我是你徒弟,如今這情形,我在你身旁陪著本就是該當的,何況,能上灶多拿拿鍋鏟,我心裡總是歡喜的。」
頓了頓,又小聲囁嚅著道:「至於我娘。她自是心疼我。但除開我之外。家裡還有三個妹妹,我那爹,又是……我娘縱是有心,也不能時時處處只顧著我。整日留在家中憋悶得很,倒不如跟著師傅你,反而自在些。」
花小麥笑了一下,只伸手在她肩上拍了兩下,卻是沒做聲。
……
夜幕降臨,四下里燈點了起來,連順鏢局依舊喧囂不絕於耳,然卻半點不使人覺得熱鬧,反而心下一陣陣發涼。
若過了今晚還沒有消息。便是整整兩天兩夜了,時間拖得愈長,腦子裡那「凶多吉少」四個字便愈加明晰,簡直無孔不入,不管想到什麼。都會冷不丁一下子冒出來,心立即隨之狠命往下一沉。
花小麥在那角落中坐了一下午,難免腰酸背痛,站起來轉悠了一圈,與柯震武搭了兩句腔,左右不過是些無關的話,彼此都盡量不往那糟心的事上頭引。
縣衙那邊時不時過來一兩撥人,卻也沒甚有用消息,互相問問而已,盤桓片刻便轉頭離開。花小麥先還充滿希望,不久便發現他們是不中用的,待他們再來時,就連頭都懶得回一回,只管繞著院子閑走。
周芸兒果真幫著左金香張羅了晚飯,菜色都算是豐盛,但人人揣著心事,也沒心思細品,草草扒拉兩口便又撤了下去。
景泰和整個下晌雖未幫上什麼忙,卻也不曾閑著,飯後好容易得了點空,一眼就瞧見花小麥垂著頭立在一棵樹下,便走過去在她身後小聲道:「小妹,要不你去後院歇會兒,老這麼站著太累了。」
「我就是坐累了才起來站一會兒,姐夫你不必管我。」花小麥並不曾轉過身,聲音有點嗡嗡的。
「可是……」景泰和還待再勸,恰在此時,大門外頭驀地起了一陣騷動。
明晃晃的火把,馬匹的嘶鳴,馬蹄敲打在青磚路面時踢踢踏踏的聲音,漸漸由遠及近,在連順鏢局外停了下來,緊接著便有一人跌跌撞撞地撲了進來,沒提防腳下一拌蒜,跌了一跤,卻又立刻爬起身,嘶聲高叫道:「人找著了!」
花小麥手上一抖,摳下來一大塊樹皮,倏然回身,瞧見撞進來的人正是韓虎。
鏢局裡的其他人呼啦啦擠了上去,霎時將他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問個不休。花小麥管住自己的腳沒動,只死死盯著人叢,眼睛也不敢眨。
「怎生情形?」柯震武厲聲道,許是因為太過緊張焦慮,他那嗓音都有點分叉。
韓虎是一路飛奔回來的,吭吭趴在地上咳嗽一通,急得那老頭直想跳腳,一疊聲地呼喚人送茶來,一面催促:「嗐,你倒是說啊!」
「找著了……」韓虎又重複一遍,「庫丁找著了,那伙強賊也全給逮住,郁槐哥與石清泉兩個正往咱們鏢局趕,說話就該到了。」
他從一人手中接過茶碗,咕咚咕咚全灌了下去,一抹嘴,整個人好似登時有了力氣,揮著胳膊道:「我只遠遠看了一眼,確定是他們,就趕忙回來報信兒。他倆身上應是都帶著傷,你們沒瞧見,那渾身的血啊……」
「噤聲!」柯震武忙不迭地喝止,扭頭望了花小麥一眼。
順著他的目光,其餘人也都看了過來,花小麥便不自覺地朝後一退,望向韓虎:「是……走下山來的,還是叫人給抬下來的?」
「郁槐哥是自個兒走下來的,石清泉許是傷得重些,就……」
這就行了。
花小麥只把前半句聽了進去,哪裡還管那石清泉是甚麼情形,當即大鬆一口氣。
這人一放鬆,腿就開始發軟,趕緊望望四周,拖了個椅子過來坐下。
柯震武也是一顆心落下來大半,扯住韓虎喋喋不休道:「那伙賊人是郁槐和石清泉兩個尋到的?究竟是怎麼回事?他二人原不是那起貿然行事的人,怎會……」
韓虎只得又耐住性子同他解釋,至於說的是什麼,反正花小麥是一句沒聽清。
前院里一下子炸開了,七嘴八舌嚷嚷什麼的都有,還有兩三人已等不得地奔出門口,踮著腳往遠處張望。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就聽得門外一聲大喊:「回來了!」
花小麥忙又霍地站起身,耳朵里一陣紛亂腳步聲,再抬頭,就見進來了好些個衙役模樣的人,孟郁槐被擠在最中間,因生得高些,才沒被擋住,讓她一眼就瞧了個清楚。
他那一身,果真全是血,半邊袖子都給染紅了,壓根兒看不出原本的顏色,衣裳下擺和領口也沾了不少血點子,人看上去倒像是沒大礙,精神頭也不錯,只免不得有幾分倦色。
周圍又多了幾支火把,孟郁槐一條胳膊被柯震武給拽住了,漫無目的地目光一掃,驀地發現人群外頭樹下有個小影子。
她那臉被火光映得明明暗暗,表情也看不太分明,站在那兒的姿勢卻是有些僵硬,就像拿不定主意該不該走上前。孟郁槐心中一軟,再低頭朝自己身上一打量,就驚得要跳,趕忙脫口而出:「不是我的血!」
遠遠地他看見那小影子好似是點頭笑了一下,然而當他分開人群走到她面前,卻發現她分明是扁著嘴要哭。
「哭也別在這兒,多丟人?這不是好好的嗎?」他小聲道。
「我憋著呢,剛才也躲著人來著。」花小麥恨不得給他一拳,自暗影里悄悄捏住他袖口,也壓低嗓子,「咱回家吧,趁這會子離宵禁還有一陣。娘獨個兒在家,都不知道急成什麼樣了。」
孟郁槐心下曉得自己進了山卻突然不見了,消息必然會傳去火刀村,原就打算著下山之後馬上回家,聞言便飛快地點點頭:「好,我先去洗洗,換身衣裳咱們就回去,免得唬著娘。」
轉而望向柯震武,「柯叔,石清泉傷得雖重,卻是性命無憂。我想先帶我媳婦回去,具體事我明天再……」
「知道了知道了,走你的!」柯震武也是很想揍人,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嘟嘟囔囔道,「臭小子,差點把我的老命嚇掉半條!平日里向來有交代,遇上這丟命的事體,卻怎地……趕緊滾,回去給你老娘跪一宿去!」
孟郁槐沖他笑笑,讓花小麥先在前院坐著,自己跑到後院房中。也顧不上燒水了,就提了兩桶涼水將身上血污都洗乾淨,換了身利落衣裳,領著花小麥便出了鏢局大門。
孫大聖、景泰和與周芸兒三個是跟著二人一塊兒回的火刀村。那顆懸了許久的心踏踏實實落回腔子里,卻又立馬起了好奇,一路上不停口地發問,翻來覆去,非要將山上發生了什麼搞得一清二楚不可。
花小麥腦子裡還有點暈暈乎乎的,坐在牛車上也不說話,只管低著頭胡亂思索。
孟郁槐曉得她眼下恐怕心裡亂的很,當著那三人的面又不好與她多說,很有些擔心。好容易進了火刀村,回到南邊,便立刻拉著花小麥從車上下來,一徑行至孟家院子門口。
堂屋裡的燈,幾乎是立刻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