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前塵
「為什麼不給自己留退路?」
慕青容第一次抬頭和他對視,「祁應,你來大成的時候,可有給自己退路?」
祁應默然無語。
「我受夠了人情冷漠世態炎涼,什麼親情愛情都是假的,只是實實在在掌握在自己手裡的東西才是真的。你看見了大成的幅員遼闊和山明水秀嗎?我愛它,可它以前不姓慕。你說如果慕氏皇族死光了,它會不會回到以前姓常?」
祁應看著她,說到山明水秀的時候她的臉上突來出現了點純真的笑意,那種從未有過的不帶陰謀和隱忍的笑意,是那個最天真最本初的慕青容。
那是她的幻想,連理想都稱不上。
「不會再姓常,歷史已經過去了。」祁應平淡的一句話打破了她的幻想。
「你為什麼不應和著我呢?」慕青容的手貼在了祁應的臉上,方才一陣打鬥還熱氣上涌,只那麼片刻她的手心卻已經冰冷。
也許只是天太冷了。
「青容,你醒醒。」心疼一點點蔓延在胸中無限鋪展,「現實沒有你想得那麼殘酷,這都是假的!我知道你以前和你的母妃在冷宮裡過著連狗都不如的日子,我知道那時候老二老三和老五喜歡欺負你,你背上那一條鞭痕是老五抽的,可是青容,你知道為什麼姜柏深早不救你晚不救你在你最絕望的時候才出現嗎?」
「我知道呀。」慕青容仰起臉,有一點淚光從眼瞼流了下來,「他在等我絕望,絕望才是罪惡的源泉,當一個人從懸崖邊上被人拉回的時候他才會對就他的人滿懷感激言聽計從。可是祁應,我不是那種任人擺布的人,我之所以聽他的,因為我早就受夠了,早就!」
「你不知道。」祁應不知此刻自己該如何向她解釋,其實每次她的幾個皇兄嘲笑常珮蓉和她的時候都會有人想上來阻止,只是姜柏深一直攔著罷了。越大的失落才能鑄就一個用仇恨凝結的慕青容,所以從沒有人出手救她。
慕青容抹了抹眼淚,「其實我都知道,我什麼都知道。但是我一點都不恨姜柏深,我感謝他,因為我喜歡現在的自己。祁應,祁應,你來曇京之前就把我查得一清二楚,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會選擇我?」
「青容……」
「你一定不會告訴我的。」沒等他講完慕青容便開了口,「其實你早就可以利用老三,他最沒頭腦完全可以被你掌控對你言聽計從,你可以一個人弄走老二弄垮老五然後玩死老三,可是你沒有,你來曇京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昌榮府上找我,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只是為了幫我嗎?祁應,你早就知道我在北嚴的勢力,所以你想借我的力量,可你又覺得我只是個女流之輩,一旦謀反成功你想要擺平我簡直輕而易舉。我說得對么?」
北嚴,其實一切只是因為北嚴,那裡有姜柏深這麼多年保留的和新組織的兵力,而名號是因為慕青容的母親是前朝公主。
祁應的眼眸漸漸黯淡下來,他一直都知道慕青容早就知道這些,只是當年講來心裡卻冷冷的。
那是當初的想法,可現在……
「青容,你有沒有相信過我?」
慕青容從頭到腳打量著他卻沒有說話,起初她是不相信的,可後來不知不覺她便習慣了身邊有這麼一個人,無論他說得在不在理,她都義無反顧的相信。有時候她覺得自己變了個人,可第二天一看那還是原來的自己。
「祁應,我是個不要名,不要臉,不要命的女人,你永遠永遠,不要小看我好嗎?」言語哽咽,眼淚打了個轉又被她塞回了眼眶,她實在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心軟。
他從來就沒有小看過慕青容。
祁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繼而唇便落在了她的眼角,「何必強忍眼淚。」
一滴滾燙的淚水落下,她還是沒忍住。
任憑他的唇從眼角劃過臉頰落到嘴角,慕青容只是站著沒動。然而等祁應附上她雙唇的時候,慕青容猛地環住了他的脖子主動地將舌尖探了進去。
牆角狂烈的親吻,她一反之前對他的躲避,讓自己的情感喧囂發泄。這個味道太熟悉,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可能上了癮,唇齒交纏的抵死纏綿,他想以唇封淚,卻遇見半途按耐不住的她。
片刻過後,祁應先往後撤了撤離開了她的唇。
慕青容睜開眼,眼底的狂風巨浪一時間化為一灘平靜的湖水,繼而淡淡啟唇:「祁應,你離開吧,離開曇京,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說這話的時候她彷佛能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這句話她藏了很久終於說了出來。
她從不害怕殺人,可當她知道祁應目的的時候她就知道終有一天兩個人拔劍相向不再是喂招而是拼個你死我活,這種感覺就好想自殘自戕,每一劍痛得是兩個人。
慕氏皇權的爭奪終究是自己的家事,若是摻合上東寧的勢力……
她慕青容雖然不忠不孝,但也有自己的底線。
沒愛上的時候她無所謂,可愛上了呢?她不想每每夜裡輾轉難眠的時候滿腦子裡都是一個人的身影,也不想幾年之後無論成敗心裡都留有遺憾。
「你讓我離開?」祁應皺眉問道。
「對,離開。」慕青容回答得很堅定,「你縱有通天的能力可這也是曇京,東寧和大成兵戎相見那麼多年誰都沒有佔到便宜,就算政局動蕩對外依舊一致,你打算花多久的時間來拿下大成?十年?二十年?」
「二十年。」祁應回答,「那是以前。」
原本他的心裡裝得是江山社稷,可這一刻,只有慕青容一個人。
「二十年,拿下你。」
慕青容的心突然一怔,卻已然分不清他說得真假,或者只是這一刻為了留下來。
「別鬧了,你走吧。」慕青容再次淡定下來,「離開,越早越好,帶上你的侍女書晗,父皇已經找到了我的府上盯准了你,曇京又到處都在追捕書晗,我能幫你的,也就只有送她平安地離開曇京。」
祁應默然低頭,他人都以為慕青容是個無情無義的女人,可誰又知道她縝密的心思下是跟鄰家女子一樣的柔弱。若她冷漠,又怎會因為祁應將書晗都想進去?因為書晗幫過她?對於一個以後都不再會有價值的人來說,慕青容從來不會花費時間和精力。
她寧願全世界都覺得她是個瘋子,也不願被人發現最真實的自己。
「你準備怎麼做?」祁應終是有點扛不住,畢竟他非孑然一身,哪怕書晗只是他的侍女,對於這個跟了他這麼多年忠心耿耿的下屬他絕不會視而不管。如何將書晗從曇京安全的送出去是個問題,因為滿京城的暗衛都在尋找她。
「每年年末的時候我都會去曇京外的雲林寺,今年的時間快到了。」
祁應沉默了片刻,「把書晗送出去,我不會走。」
「留在這裡等著父皇第二次來找你?」慕青容哭笑不得,「他一沒查出你的身份二來對我有懷疑,所以讓你待在我這裡來試驗我,可是祁應,你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很快會離開。」
「那就跟你一起離開。」祁應堅定絕決。
慕青容瞥過臉無奈地笑了笑,她忘了祁應不是她的手下,他不會聽她。
「如果你死了,我不保證每年會給你燒三炷香。」慕青容推開他意圖離開,卻被他按得死死的完全動彈不得。
「放開!」
祁應二話不說便將臉埋了下來,那一句話還沒說出口便被他的唇封住,慕青容愣在原地卻已然不知道該怎麼拒絕。
這種熟悉的感覺讓他們再一次回到那個夜晚,不同的卻是足夠清醒的頭腦。這是她最無力的一次,越想反抗越是沉溺,尤其是當她感覺到祁應斷拍的心跳和嘴裡病態的苦澀,看著他蒼白的額頭溢出冷汗,她突然覺得自己太無情。
手覆上他的額頭,祁應微微一怔,她眼裡的意亂情迷暴露了自己,雙手從腰間挪移,她卻渾然不覺。
讓他離開,才是對他最大的關心。祁應深知,所以他絲毫不懷疑慕青容喜歡自己。
讓一個人放下自己十八年的理想,這太殘酷,他做不到。就像搭建了十八年的高樓轟然傾塌,那是人生的毀滅再也無法重建。他想要綁住她,卻也意識到自己在她心裡傾斜的位置。
練功房裡低聲喘息,慕青容不想反抗也不想拒絕,最後一次,她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讓祁應離開曇京,無論是為了他的安全還是為了自己絕決的目標,她只能在沉迷一次,然後堅定的放手。
「青容,為我生個孩子吧。」祁應抱著她挑開一縷青絲,看她朦朧雙眼裡的紙醉金迷。
「想用這個綁住我?」慕青容埋在他胸前無力回答,「你在做夢。」
「當真要我離開?」
「嗯。」慕青容的決心是堅定的,「離開了,就不要再回來。」
曇京,不要再回來。
祁應摩挲著她柔軟的腰肢,在耳邊低聲回答,「也可以,若我不想走,你永遠都趕不走我。」
慕青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保持鎮定:「你既然不相信我,又為何苦苦不離開,別告訴我你愛上了我,我更願意相信你愛上的是我的身體。」
「我更願意自己迷戀的是你的身體,因為這樣總有一天我會膩。」祁應吻了吻她的臉頰,「可現在我怕你會毀了我,毀了當初來曇京的那個狼子野心的祁應。」
「你也毀了我。」慕青容拉上自己的衣襟,「但至少我還有救。」
「一個月後我離開。」祁應突然想起東寧來的消息,讓他在過年前回去一趟,「一個月內,你不要再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