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鬧劇
皇后也幫襯著道:「六世子許是擔心沒幾日便要離京,這不妨事,可以先定親,待你自陳州回來再操辦也不遲。」
「是啊,治國齊家,再平天下,男兒有家才可放心在外闖蕩,好像太子,成了親后已是穩妥了不少,還多虧得太子妃的功勞。」
顧相檀才到蓊鬱苑便聽得以上這些話,他腳步一頓,在門廊處堪堪站住了。
孫公公一瞧見他,忙要通報,卻被顧相檀伸手一阻,讓他不要出聲。
那一刻靈佛眼中竟似是透出一道冷光來,讓孫公公恍惚之間不由一怔,繼而再看,卻又什麼都沒有了,彷彿只是他的錯覺一般。
顧相檀垂眼盯著腳邊一叢半萎小花,正思量要如何解這個圍,便聽趙鳶嗓音響起,玉磬微震一般,冷淡說道:「女蘿尚且抱菟絲,人心往往不如草。」
皇后立時便顰起蛾眉:「六世子此番話是何意思?」
趙鳶道:「我曾立下誓言,若非尋到那一心之人,我便終身不娶。」
廊外顧相檀猛然一震,如被一記重鎚敲得頭眼昏花,而廊內眾人自也是各自驚然,繼而紛紛用一種不敢置信地目光瞧著趙鳶。
片刻,還是宗政帝開了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鳶兒,你這般想法未免太過兒戲,且對不得祖宗家法父母長輩了。」那語氣中含著責備,對趙鳶離經叛道想當然耳的話甚是不屑。
趙鳶卻不再多言,只淡漠著一張臉,彷彿把該說都說了,自隨你們如何。
一時苑內寂靜一片,皇上皇后也漸漸沒了笑容,的確,趙鳶這應對,也實在太不將他們放在眼裡了。
「沒想到六世子還是個痴情種子,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
敬國公這話本想說得活絡一下氣氛,卻不想換得宗政帝面色更黑了一層,且不說慈國公在此,輪不到趙鳶自己拿主意,即便慈國公首肯了,只要他這個君主不願,他倒還不信趙鳶真敢在此事上自作主張?朝政大事他要處處看人臉色也倒罷了,沒想到連指個婚都要同小輩有商有量?他這一國之君的臉面到底何存!
想到此,亟待宗政帝決定不顧趙鳶反對,直接下旨賜婚時,卻被孫公公的一聲「——靈佛到!」給硬生生把話頭止住了。
就見顧相檀悠悠然踱步入內,面上帶笑,一身素衣,卻彷彿步步生蓮,讓人看得無端便收起了雜亂的心思。
宗政帝和皇后暗暗對視一眼,心道靈佛入京這麼多時日,哪裡到過蓊鬱苑?此刻若不是有人相求,他又豈會不請自來?不過如果顧相檀真是為趙鳶所來,宗政帝自認也行得端坐得正,無論靈佛做著什麼打算,皇帝給臣子指個婚,有何錯處?
想到此,宗政帝忙換上了笑容,親自從苑中繞出將顧相檀迎了過來。
「靈佛何時來的?怎麼也不早早通報?」一邊說一邊瞪了眼孫公公。
顧相檀先給皇上和皇后見了禮,這才道:「我有事想尋皇上,便唐突過來了,莫不是打擾幾位雅興了?」
「怎麼會……」宗政帝笑彎了眼:「朕不過見今日晴好,便邀了幾位愛卿來一同賞花飲酒罷了,靈佛若是有閑,能一同相陪,更是眾人之幸。」
顧相檀點點頭,孫公公便趕緊加了把椅子。
宗政帝問:「不知靈佛所為何事?」
「便是之前,我同皇上說的回相國寺之事,既然家父的案子已是大白於天下,我自也該回鹿澧同師傅還有方丈師傅做個交代。」
這話一出,幾位大臣的神色又有了一番變化,連帶著始終無甚表情的趙鳶都猛地抬起頭來,直直往顧相檀看去。
顧相檀卻避過了他的目光,直接對上宗政帝的,就見皇上的臉一瞬僵硬,片刻才好容易緩過來。
顧相檀本就是來大鄴奔喪的,案子破了他自是該回去,無論什麼緣由宗政帝都沒有道理攔他,但是眼下朝野不穩,沒有人比他更需要靈佛在旁庇佑,趙勉那頭也才剛有點起色,就這麼放了人,他實在不甘,所以顧相檀前幾日下朝對他說起這事,宗政帝本打算能拖就拖,能瞞則瞞,拖到拖不下去才鬆口,屆時最好沒幾人知曉,就說靈佛閉關了,待到顧相檀回去一趟,再想法子把人請回來就是了。誰知眼下顧相檀直接把這事兒在眾人面前捅了出去,讓皇上想擋也擋不住,一時間神思煩亂,有些不知如何應對了。
顧相檀也不是為這事來的,不過是拿這做一個幌子罷了,要真在此和皇上細說,有那人在旁,顧相檀覺著自己的計劃一定過不了他那關,很容易就胎死腹中,於是他不過隨口一提,在眾人心神為此恍惚之際,又突地轉了話鋒,問起方才那事。
「相檀之前在外頭聽得各位大人聊得很是熱絡,不知是為了何故?」
宗政帝正愁怎麼才能將話頭帶偏,顧相檀自個兒拉了別的事來說,宗政帝求之不得,也顧不上旁得了,自然而然把趙鳶拿出來墊背。
「太子作為兄長成了家,其後便該是幾位弟弟的事兒了,鳶兒自小在外漂泊,朕也是為此自愧良久,如今只想讓他早日安定,物色一個好女子來多有照拂。」
顧相檀聽著,這才去看趙鳶,趙鳶也在看他,兩人視線在空中一個交互,顧相檀微微勾唇,撇開了眼,看向一旁的梅漸幽。
「難道是梅二小姐?」
皇后道:「靈佛同二小姐也見過面?本宮看來二小姐品貌才學皆是絕佳,不知靈佛怎般認為?」
顧相檀頷首道:「二小姐冰雪聰明善解人意,前幾日我回府祭奠家人,二小姐也特意攜了祭禮在府外等候良久,就為了出一份心,相檀在這裡再次謝過了。」
那日的情形皇帝和皇后自然知曉,要是沒有孫公公稟報,也就沒有今天這一出了,但是顧相檀在此時輕飄飄地道出,給敬國公和慈國公聽了去,立時便覺這姑娘心思深重,也不是人人都能想得到這般討靈佛的歡心的。
梅四勝臉上神色也有些尷尬,只連連給顧相檀作揖,示意靈佛不要謬讚。
顧相檀卻還沒說完,又道:「不過在此之前,我還同梅小姐有過兩面之緣,梅大人教女有方,唯二的兩個孩子皆知書達理進退有度。」
話落,卻聽慈國公道:「靈佛有所不知了,梅大人子息不少,還有兩位兒子,也是人中龍鳳。」
「哦?梅大人好福氣,不知公子多大了?」
顧相檀問得瑣碎,慈國公竟也認真地答道:「老夫也不甚瞭然,約莫也有束髮的年歲了吧,聽說平日只潛心文武,故而不太出門,老夫便沒怎麼得見過,只是聽說罷了。」
「文武全才?當真是好,以後怕也能一夫當關,為國效力呢。」顧相檀讚賞地看向梅四勝道。
這平淡的一問一答間,卻讓梅四勝出了一頭的冷汗,對面皇上皇后的眼神也越發犀利起來。
梅四勝是有兒子,但這兩個兒子是他在外頭所偷生的,孩子的母親身份低微,皆是伶人歌姬一類,上不得檯面,梅家之前一直住在江北,去年才被皇上召喚入得京,所以宗政帝對其具體背景知之甚少,沒想到慈國公倒是了解的一清二楚。
關永侯是皇上的人,這個無可厚非,所以皇上才給趙鳶指這婚,對他們來說,趙鳶以後若是再尋個得力的姻親,如虎添翼,倒霉得還不是他們,倒不如趁早斷了這退路,讓梅漸幽高攀了這門親事,就算趙鳶再不喜她,哪怕只是做側妃妾室也好,至少關永侯能與侯炳臣更進一步,說不準就從他身上撈到些消息或好處了。
但是這些前提都是梅四勝沒有兒子,而且還是能文能武的兩個兒子,趙鳶手裡雖說還沒有實質的兵權,但他入了神武軍營也就是早晚的事了,宗政帝就算想擋,怕也是要費好大功夫,若是到時候趙鳶和梅漸幽有了子息,關永侯再長了別的心,這兩個兒子的存在可就變得格外重要起來了。
說不準宗政帝便要受那腹背受敵之難。
宗政帝越想越不對,偏偏貢懿陵又說話了:「六世子武藝了得以一敵百,自是讓人放心倚仗的,只是戰事膠著,沙場又瞬息萬變,這一去短則也要一兩年,長則……」她不太好說,「梅二小姐可以等,但是這大小姐卻……」
眾人皆知,梅家嫡長女梅漸熙自從田梁一事後始終閉門不出鬱鬱寡歡,她年歲早已及笄,只是心有所系,遲遲不願婚配而已,姐姐還未嫁,妹妹倒嫁了,嫁的還是趙鳶這樣的龍血鳳髓,難道樣貌出身樣樣高她一頭的梅漸熙反而要比她差上一截?要是再覓良婿,板著指頭算一算,京里剩下還有誰的身份能與趙鳶相匹敵的?除了尚且年少的趙則,不是一條道上的趙界外,只有趙勉能算得上的了。
就算太子本來就對梅漸熙心有所屬,但是這話可不能在敬國公面前說,更不能在貢懿陵面前,這不是打太子妃的臉嘛?這才成親幾天?
所以,哪怕是皇后,聽得這個也一下子就拉下了面孔。
而梅四勝素來溺愛梅漸熙,哪裡願意大女兒受這樣的委屈,再看不過半刻,四面八方的人全用看敵人的目光瞧著他們,眼刀一把把地飛過來,梅四勝心裡對梅漸幽不由起了怨怪之心。
聽靈佛之前的話,這庶女不是個老實的,她能背後討好靈佛,必是給皇上皇后也扇了什麼風,要不然無端端地今日怎麼會說起這事?偏偏什麼好處都沒撈得,到頭來平白受了臆測懷疑,實在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看自己回去怎麼收拾她!
梅四勝一邊想,一邊忙起身跪了下來:「小臣和小女承蒙皇上皇后青睞,受寵若驚。但臣心甚恐,小女年歲尚小,且出身低微,實在高攀不起六世子,還望皇上皇后再擇良人,切莫委屈了世子,小臣辜負厚愛,請皇上恕罪。」
爹都跪下了,梅漸幽自然也要跪,這幾人前頭還把她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靈佛不過幾句話,事態便急轉直下,一下子又落回到了泥地里隨人踐踏都好似髒了腳,梅漸幽白著臉緊咬下唇,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她卻只能硬生生將一切都忍下,對皇帝和皇后不停磕頭,又自貶一番,請他們收回成命。
皇帝也覺得自己未免草率了,更不滿於梅家父女讓他丟了臉面,於是不快地順著台階下了。
顧相檀覺出場面不對,起身說有事以後再議,而他一走,皇后則借口身姿不適,帶著貢懿陵也走了,梅四勝和梅漸幽也沒臉再留,敬國公慈國公自然也紛紛告退,於是忙碌半天,最後卻是一場鬧劇。
然而,顧相檀這才出來蓊鬱苑便被人一把拽住了手,拖到了假山一角,回頭一看,便是趙鳶。
趙鳶板著一張臉,冷冷看著他道:「回鹿澧是怎麼一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表擔心啦,蓮花群再多,最黑的一朵永遠是小顧童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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